你的怨氣若是肯爲我所用,本座與你做個交易倒也不是不可。
桀驁入骨的語聲,幽幽在這生命被隔絕的地方響起,是叫人心悸的灼灼。
“你!你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神明?!”尋不到對方的身影,未經世事的它,若有所知。
“神?呵~咳……哈哈哈……”。
這笑,戲謔之餘竟帶了半分淒涼。像你這樣的人,竟也會……
“你笑什麼?!”或許是以爲這戲謔笑聲,是在嘲笑自己,這隻瀕死的小獸提起最後的氣力,怒而發問。
他卻是不溫不怒,語調玩味得深邃:“笑什麼?若我如那些愚不可及的凡人一般,說你是妖。你可會覺得好笑?”
“我!……我不是妖!”
“哼~”輕蔑一笑,不置可否。
“我說了!我不是妖——!”怒氣驚爆,它竟支撐着已被打折脊骨的身子,在嶙峋山石之間蹭了蹭。繼而又在不堪劇痛之下,無力的癱軟。
“看來,你的怨氣又重了幾分。這,很好。”語聲淡淡,倏爾似一陣夜風拂過,他便如化在這風中一般,漸漸透顯出身影。
那是它第一次看見,這世間竟還有不能帶來光與熱的暗黑色火焰。就在對方那遮蔽了容顏的衣袍上,幻化出陣陣浮彩。
說不出是驚豔還是詭譎的壓迫感,讓它就這樣看得呆了。大睜着雙眼,晦澀的瞳孔中倒映出那越發靠近的身影。
它甚至以爲眼前之人便是傳說中勾人魂魄的死神。
直至一隻手自袍服下探出,輕輕懸在了它頭頂。它分明看到那皓白的手,並非如想象中那般形同枯骨,冰冷沒有溫度。才確信眼前之人並非神,更非什麼死神。
“美極則爲妖。原來你便是妖。”
“呵,你又猜錯了。不過倘若你願意幻化成妖活下去、以妖法之力去復仇的話,本座倒是可以成全你。作爲交換,你的怨氣將爲我所用。”
“非神、非鬼、亦非妖……你……究竟是何方神聖?!”
“不過一隻開了靈智的野獸幼崽,哪裡來的這許多疑問?本座有的是時間在這裡消耗,只怕你的命剩不下多少時間了。若是在遲疑些許,身死怨散,沒有了可利用的價值。就像這孩童一般。”
袍服遮蔽之下,他微露出的脣角,勾起一絲若有似無的冷笑。
“她作爲呈奉天界的祭品,縱有魂靈,亦得不到自由,入不了幽冥。只能揹負着無形的枷鎖奔赴天闕,可瀕死之際對天界產生這樣深重的怨恨之意,萬萬是不會被容納了……。”
“你說什麼?!她……”
“終將淪爲三界不容的一拈飛灰。你若在猶豫下去,生命耗盡,恐也是這般下場。”
“救她!”似是沒有聽到他後面的話,小獸喉間只擠出這寥寥兩個字。
“哦?你確定?”不帶驚異,他依舊是語聲輕輕,帶着些許玩味。
“救她……”艱澀重複,小獸聲音越發竭弱,眼瞼也開始一點點下垂,猶有不甘的掙扎了幾下,卻似抵不過千斤沉重,終是重重的闔了起來。
幾乎是同時,它周身裹縛旋轉着的陰鷙毒瘴在一瞬間,失去禁制一般張狂擴散,盤踞呼嘯,硬生生在密閉的山穴內捲起了風嵐斡旋,攪動青石飛曝。
傲立在原地,他懸在小獸頭上的手恰好抵在風眼之前。周身火焰浮彩都已被攜卷着向後紛飛,遮住容顏的兜帽、衣領也已被掀飛開來,終是露出了那讓然呼吸爲之一窒的精絕容顏。
狹長鳳目間,緋瞳若凝血,透出多少幽然戲謔。
這樣的一雙眸眼,從未將一切放在眼中……我記得,這樣神色……在……
猝然在回憶殘碎的片段裡,我尋到那踏焱歸來的畫面……一般無二的身影……
“呵~”一聲嗤笑,毒瘴竟在觸及他手掌之際燃點成爲暗黑色的火焰,就這樣燒灼着如一把鋒利長刃灌入他的身軀。
袍服只烈烈作響的擺動了幾下,便如失去生命一般,歸於平靜垂落下來。
一切發生得太快,然而讓我詫異的,不是他電光火石的速度。而是這一閃而逝的鏡頭,在我眼中竟成了一幀幀的緩慢。我看到他揚起的衣袍下是重創的傷痕,而那般強烈的怨氣執念一經火焰的同化,竟成了填補傷口最好的工具。
難怪他要理會一隻連妖都算不上的小獸,難怪他願以交易得到這份怨念,難怪他之前連笑都帶着寒涼!那傷……衣服不是漆黑便是深紅!可是……是誰能把他傷成這樣的?
“天界……呵,呵呵呵!”掕袖轉身,他眼中妖紅更勝,卻是隻手便隔空提了那兩具冰冷的屍身,火焰放肆燒灼吞噬。
半晌,那小獸身形已然消失不見,卻不見那女童屍身焦腐。非但亦如往常,甚至面色也由先前的扭曲恢復到了平和。
“撲通”一聲擲地,他不再理會,自顧轉身。握着手中兩顆貓眼樣的靈石,似笑非笑。
“這樣總算是救了她,無虧無欠。”凌空,一個淺淡的魂靈幽幽懸浮,卻已是幻化人形。那樣貌憑空又有了幾分相熟。
“無虧無欠?”他聞聲戲謔,“千百年的孤苦都給了她,卻沒問過她的意願。你覺得她醒來時,會覺得你對她無虧無欠嗎?”
“你說……什麼……”急急,那魂靈慾飛撲至對方面前。卻無奈他怨氣執念散盡,魂靈少有支撐,堪堪不穩便要散盡。
“念毒成蠱,回魂調命,已成逆天而生,再不會歸屬這世間常物。從此後,她再不能夠做凡人歸屬。”
“不做凡人歸屬?!”
“是啊,凡人有什麼好?盡是些愚昧之徒。你不是也痛恨他們嗎?”他嗤笑,滿眼盡是輕蔑不屑。
“那她——她豈不是一樣爲三界不容?”恍然大悟,它應勢無名火起飛身向前,身邊居然跟着颳起了小小的旋風。“你騙我!你究竟是什麼人?!”
感知到背後煞氣,他眼中殺伐之氣一閃而過,終於回眸。
“你若還有怨,也該怨這天道不公!怨這天命作弄!”
直射心魄的目光,彷彿要把這膽敢與他爲敵的魂靈打得魂飛魄散蕩然無存。
果然,他被這眼神震懾,驚慌之下,猛然後退,生生撞入巖壁,險些散碎。
“我……她救過我,我本是不想她被我無辜連累致死還要魂魄不得安寧。沒想到,一番交易卻更是害了她。”一瞬間黯淡下來,他唯有應勢坐到那猶未甦醒的女孩身旁,難嚥心中雜陳。
“害?人心爲害?天命爲害?”他不屑睥睨,揮手一道夜火飛竄,封堵住洞口的土石頃刻之間被焚化蕩然無存。
外面卻是夜闌更深,無星無月,唯有云層壓得更是低沉,彷彿天已塌陷一般。
“是……夜晚啊。連一點光亮也沒有。”那魂靈悵然,垂眼看了地上的人,“你一直想要看到的光,卻是到現在都……”
言至此處,恰好遠山天際電光閃過。
“咔——”一聲驚雷炸響,讓整個山洞都是一陣輕微的撼動。
那魂靈無意間擡眼卻見他面色一沉。
“追來了,看來天界也不全是些無用之輩。至少鷹犬爪牙倒是稱職的很!”
“怎麼?這雷電是……追着你來的?”
“本座的事無需他人打探!”
“你是要迎戰,還是……”看得出對方胸臆之間殺意肆虐,它卻是心意已橫,硬逼着自己顫抖的聲音繼續追問。
這樣一來,回答他的便不再是語聲,而是一道他早已見識過威力的夜火。
“等等!我——我只是想再跟你做個交易!”危機迫在眉睫,它本能的向後瑟縮了一下,堪堪避過了那戛然而止的火焰餘星。
他周身散發出淡淡的浮火,一言不發。似乎只是在等待回答若是不能讓他滿意,便在拈指間了斷了對方。
“我……你……你竟被天界追殺,若是無心應戰,倒不如……”被前所未見的殺氣壓迫着,它方也覺得自己已是語無倫次。
“你究竟想說什麼?”耐心有限的斜睨着,浮火已化玄刃。
“我聞聽世人說‘輪迴路遠’!我願將自己一世輪迴讓與你,潛入幽冥躲避天界追殺!只要……只要……”
“你這是在和本座講條件?你怎知本座不會與天界一戰?又怎知本座不會以一己之力出入幽冥如履平地?”回過身,他神色透着詭譎。
“我……我看得出,你是有意潛藏行蹤,斷不會出手驚動。況且,我不願入輪迴,你便正好利用此機會。”眼見有迴旋餘地,它長舒一口氣,話語也隨之清明瞭許多。
“哼,不諳世事卻在此刻精明不少。這也是靈貓之屬特有的資質嗎?”不置可否,他信手將那兩顆貓眼靈石拋與對方之手。
本以爲那靈石會跟普通山石一樣,穿過手去。卻沒想到它在碰到那魂靈手掌的一瞬間,閃了一下,它竟感到手心一陣灼痛。
詫異還未回過神來的時候,身前亡者之路已然開啓。
“哼,看在你夠聰明的份上,本座可以再與你交易一次。無論你留下的真正意欲爲何,是了卻什麼虧欠,還是報復伊始。反正最終獲利的只會是我。”
“我……”
“哼,無需多做解釋。你只需要記住,本座交予你的東西,本就是你屍骨眸眼煉化。有此物再便可保你魂靈依憑,不收白日影響。然,若要長存世間,本座勸你還是煉化使魔爲好。”他語聲意味悠長,堪堪卻已邁步踏入了斡旋路途的入口。
“……使……魔……”怔怔重複,它若有所思。卻沒有注意對方的動靜。
待到回過神來時,卻見行路已遠。
“啊!我還不知道你是誰!”
“呵呵呵~敢於天界爭高下,不遜於仙神之力。你卻猜不出魔道短長嗎?”
遙遙,他的語聲依舊是狂傲戲謔。卻是讓我也爲之一驚!恍若那聲聲逼近的天雷是在思緒中炸響的,振聾發聵,連帶着整個人頭痛欲裂。
而它更是驚愕怔忪得,沒有再聽清後面那越發渺遠的話語……
留着你們,還有用處。再見之日,青雲之怨,必是要有所償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