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渾身的血液一霎那間齊齊地涌到了腦子裡,陳迦宜嘴角的笑容越來越冷,也越來越狠,她憎恨而惡毒地看着我,慘敗的嘴脣裡繼續吐出讓我渾身僵冷的字字句句。
“徐先生?”她清冷冷地笑,“虧你會把那個字聽成‘徐’,那是許,許!是和你許暖遲一模一樣的許字!”懶
我的身子一抖,指甲掐進了柳旌胳膊上的肉裡,她一臉驚恐地側過臉來看我,清澈而張皇的瞳孔上面,我的模樣像一個女鬼一樣蒼白狼狽。
“許……”我喃喃,聲音輕得像是在飄,“許長舟?”
陳迦宜憎惡而鄙夷地瞪着我,“你現在明白爲什麼協議上沒有你的名字了吧?因爲,我不能讓他看見,因爲,我不願讓他看見!”
我明白,是的,我明白了。
協議上所有條條款款都以甲方乙方命名,就連落款處,都有一個小小的括號“善意”地提醒着我——“填甲方或乙方二字即可。”
——沒錯,我只是寫了一個乙方二字而已,但是,上面有我鮮紅如血的指印。
看,我多麼蠢,多麼白癡。直到別人一針見血地點破那些暗藏的玄機時,我才悚然明白,自己居然渾然不知地身處在一個陰謀裡。
我的身子漸漸不再劇烈地顫抖了,神智一點一點回到了我的腦子裡,然後,我聽見柳旌咬牙切齒地擠出一句,“陳迦宜你丫不怕斷子絕孫麼?你卑鄙!”蟲
陳迦宜的笑容像冰刃,她瞟了柳旌一眼,重新恨恨剜向我,“斷子絕孫?”她忽然就笑了,“斷的,可是他們許家的子子孫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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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我像所有單親家庭裡的孩子一樣,我曾經哭花了一張臉問我媽,爲什麼我沒有爸爸。
這樣無知而又無聊的問題,我問過許多遍,老媽舉起手裡拿着的任何東西敲打我,依然不能把我的好奇感與求知慾徹底打壓下去。
這樣的我問她打,持續了好多年,直到我七歲時右耳耳膜被硬物刺穿那年,直到,那個叫做許長舟的男人第一次出現在我的面前。
也正是在那一年的那一天,我才終於明白了許長舟爲什麼會拋棄了我和老媽。
他想要一個兒子,他是如此癡狂地想要有一個兒子,而老媽在生下我之後,因爲身子不允許再生育的關係,不能夠讓他實現這個夙願。
所以,他走了,毫不留情地帶着一個女人走了。那個女人是誰,老媽從來不對我說。不僅老媽不對我說,所有的街坊鄰居都瞞着我,我想,也許他們是怕,怕我這個小瘋子會連沒心沒肺的笑容都沒了。
他們,應該是在可憐我。
記得那時,右耳上纏着紗布的我,抱着小熊冷冷地站在當地,我狠狠地咬住自己的下脣,在心底一遍一遍地提醒着自己:
許暖遲,你不是個男孩子。
許暖遲,因爲你不是男孩子,所以活該被拋棄。
許暖遲,你爲什麼,爲什麼偏偏就不是一個男孩子……
那個叫許長舟的男人走了之後,我整整三個月不言不語,任憑老媽嚇老媽打,甚至到了最後她趴在我的牀前哭着求我開口說句話,我都一聲不吭。
三個月後,我嘴上的流氓功夫開始變本加厲,各種粗俗不堪的話都可以從我的嘴裡蹦出來。
我有意、我刻意、我故意地,把自己弄得越來越不像是一個女孩子。
老媽以爲我是在因爲右耳失聰而畏懼,許涼辰以爲我是在因爲右耳失聰而難過,其實,都不是。他們,都錯了。
我是如此地嫌棄自己,如此,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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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此時。
那個和我爭奪男朋友的女子,她虛弱得像是一枝快要枯萎了的花,她惡毒而憎恨地對我說,她懷了許長舟的孩子。
許長舟。
陳迦宜。
許長舟。
陳迦宜。
誰能告訴我,他和她,怎麼會湊到一起去?
我渾渾噩噩地站着,陳迦宜看着我灰敗慘淡的神情,眸子裡綻放着不可掩飾的灼灼快意。
她用一種居高臨下洞悉一切的眼神憐憫而又嫌棄地看着我,蒼白的嘴脣動一動,像是在吞吐着別人聽不懂卻可以致人死命的咒語。
她說,“許暖遲,你最好別現在就崩潰,那樣的話,接下來的好戲,你可就看不到了。”
我在原地站着,像是忽然間喪失了言語和行動的能力,不能張嘴說話,甚至,不能動一動。
柳旌在罵陳迦宜,罵了幾句之後,她開始抱着我的肩膀低低地啜泣。一滴滴眼淚砸在我的項窩,卻不像是淚,而像是冰塊一樣刺骨生疼。
我回過身,就看見了站在病房門口的沈眉兼,他秀氣的眉毛死死地蹙在一起,擔憂而憐惜地看着我。
我漸漸恢復了意識,很艱難、很艱難地扯了扯嘴角,我看了看沈眉兼,視線再極慢極慢地移到柳旌的身上,我一張嘴,才發覺自己的嗓子不知何時居然變得那麼沙啞難聽了。
我苦笑,“怎麼辦……我把許長舟的兒子給弄死了。”
陳迦宜在我背後冷哼一聲,“怎麼辦?老實等着法院的傳票就是!”
沈眉兼走到我的身邊,微微側了側臉,像是要對陳迦宜開口,我無力地伸出手去扯住他的衣袖,卻被他極輕極輕地在手背上按了按。
“我可以證明許暖遲根本就沒有作案時間。”
柳旌臉色狂喜,她喃喃,“對,對對,沈眉兼是學法的,沈眉兼他、他一定有辦法的,律師,律師,我去找律師!”
柳旌的身子剛剛動了動,陳迦宜就清冷冷地笑了起來,她的一句話,就把柳旌的所有動作釘住。
“沈眉兼,我想問的是——誰又能證明你,在我出事的時候是和她在一起的呢?”
我看見,柳旌臉色一白。
沒有人,是的,沒有人。
沈眉兼守了我整整五天五夜,他不許任何人靠近我,誰會想到,這樣一件平凡而不起眼的事,如今,居然會給了陳迦宜栽贓陷害的口實。
“你說你出了車禍?呵呵……住院期間,就連醫生都不能證明你中途沒有跑出去,或者沒有支使別人去做什麼壞事吧?”
她這一句,分明是把沈眉兼也給拉下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