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露濃,月夜清冷。
快活林裡樹影斑駁陸離,蔭影罩着蜿蜒的小路。
蔚藍色的天空,一塵不染,晶瑩透明。
林中的官兵、高手皆認得這是何芳霞的馬車,急忙放行,至於馬伕是誰,他們倒不在乎。
此時綠杏、紅杏二女,在馬車內陪何芳霞說話。
馬車停在一棵大樹下,樹影剛好遮光。
何芳霞掀簾而出,也沒看清馬伕已換成石劍了,便直上東南邊偏閨房。綠杏、紅杏左右侍奉相隨。
石劍繫好馬車,佯裝給何芳霞送東西,尾隨而上。
何芳霞回房,輕輕推開木窗。
銀色的光華撒入。
她坐在妝臺前卸妝,對着鏡子癡癡發呆。
她性格與父親不同。
她生着一副觀世音像,心腸也好。
她對父親助紂爲虐、擅抓石飛紅等人是不滿的。
但是,她又不能阻止他,只能默默跟着他。
她風聞孟廣遠還有意推介她入宮爲妃,據稱是因爲何芳霞長着一副觀音臉,有福氣,可助崇禎重振大明。
何浩林也想當國師,自然答應,但沒找愛女談,他想通過沈雪芬或是遊年花旁敲側擊,試探愛女心思才定。
“呀……”石劍推門而入,何芳霞嚇了一大跳。
他自取面具,低聲道:“何姑娘,可否認得石某?”
何芳霞聞言登時花容失色,顫聲問:“你……不是葬身大海了嗎?你……是人還是鬼?”
她倏然拔劍護身。
“何姑娘,你打我一掌試試我是人還是鬼?”石劍黯然失色,但有求於她,也只能耐心取悅於她。
何芳霞想起他與魏秋婷之事,心頭泛起一股醋意,一劍指向石劍胸前,冷若冰霜地道:“出去,無恥閹徒……”
石劍眼眶一紅,想不到自己救過的人也會誤會自己,但是爲了救人,心中又是無可奈何。
他放下柺杖,沉聲道:“何姑娘,在下是石將軍也好,是石王爺也罷,還是閹徒也好,且看在往昔情份上,幫石某一個忙,我想看望石女俠。”
“什麼?”何芳霞一怔一呆,手中寶劍不知不覺垂了下來。
“何姑娘,不提石某昔日爲官愛民如子,憑石某統兵抗金,收復失土多處,數戰數捷,且不動黎民毫釐而爲遼東將士籌銀數百萬兩,就憑石某爲大明子民所作的這點功勞,總該讓石某坐會吧?”石劍見她頗似動心,又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何芳霞心頭一震,收劍入銷,淡淡地道:“坐吧,有何事?”
房中陣陣花香撲鼻,檀香嫋嫋。
石劍反手關門,緩緩地牀前木椅上坐下,環目所顧,房裡錦幃繡被,珠簾軟帳,梳妝物品,擺設精巧的。
“石某以前爲官,住的也是這般房子,唉……”石劍這回真是長嘆一聲,想起昔日爲官的八面威風,看看自己現在竟要求一個自己救過的人,不由感慨萬千。
青煙細細,甜香幽幽。
“快說!”何芳霞語氣雖然仍冰冷,但有所緩和,想想此人終是昔日抗金名將,而且,與自己的交情實在也不薄,自己救過他,他也救過自己,頗有些心軟。
“何姑娘,石某剛纔進門已道明來意,想見石女俠一面,懇請幫忙。”石劍起身,拱手躬身。
“這……”何芳霞頗感爲難,一時不知所措。
“既然姑娘爲難,石某告辭,珍重!”石劍不再勉強。
他向她拱拱手,轉身欲走。
“且慢……”何芳霞晃身一攔。
石劍隨手抄放在門邊的鐵柺。
房中忽然寂靜無聲,只聞香爐中檀香輕輕的坼裂之音。
何芳霞看石劍披頭散髮,衣衫襤褸,渾身髒亂,卻一臉俊雅,不由既奇又詫還有些心念一動。
她想想石劍以前何等華麗,何等威風,人品武功皆名聞天下,抗金有功,卻落得此等下場,忽然間對他又有些可憐,有些可惜,又有些同情,還有些替他不值。
石劍見她眼神複雜,便抱抱拳,低聲道:“姑娘爲難,石某理解,今晚叨嘮,不便之處但請諒解。”
他想走,可何芳霞此時反在房門後,擋着去路,讓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了。
他甚是尷尬。
兩人面對面,靠得前些,互聞對方喘息。
何芳霞臉一紅,正欲出言。
忽然一陣腳步聲響,有人急速拍門,幾個人同聲叫道:“何小姐請開門。”
何芳霞吃了一驚,顫聲問道:“甚麼事?”
紅杏叫道:“小姐,你沒事麼?”
何芳霞道:“我睡啦,有甚麼事?”
綠杏道:“有人混進了快活林來。”
何芳霞道:“與我何關?”
另一個女子聲音說道:“乖侄女,師叔來此,你不會連門也不開吧?”
“沈雪芬?”
石劍、何芳霞聞聲俱是一驚。
“睡了。”何芳霞自持身份,不給她面子,冷冷地道。
“乖侄女,你是皇妃首選之人,豈能出半點差錯?”沈雪芬可能惱了,竟然推門。
石劍一驚,來不及思索,急雙足一點,身子躥入牀中,鐵柺一鉤,牀簾拉下,拉被掩蓋,握拐而臥,只覺一陣甜香,直鑽入鼻端。
何芳霞趁機開門,裝着睡眼惺忪,打個哈欠,說道:“沈師叔,多謝你費心。”
沈雪芬在房中四下打量,見牀簾拉下,被子鼓鼓的,而何芳霞沒穿睡衣,根本不似睡過。
她心中一怔,忙轉過頭來,兩道眼光凝視着何芳霞一張明豔的臉蛋,目光中盡是不懷好意的嘲弄嬉笑。
何芳霞滿臉紅暈,怒道:“師叔,你不是要我入宮爲皇妃嗎?別不識趣。”
她本對沈雪芬無好感,只是因爲此妖是何浩林師妹,又是天花教副教主,對其表面恭敬而已。
此時,何芳霞生怕石劍露出馬腳,便對她不客氣了。
她平時斯斯文文的,一旦柳眉倒豎,也挺嚇人的。
沈雪芬心頭一震,驀然想起要是何芳霞真要當皇妃,自己可不能得罪她,更何況自己與何浩林是師兄妹?
她急忙抱拳道歉:“乖侄女這裡平安無事,師叔就放心了。”遂辭出寢室。
何芳霞芳心稍定,關好房門,無力坐下。
石劍聽得腳步聲遠去,掀開被子,握拐下牀,低聲道:“謝謝何姑娘。”便轉身去掀窗簾,欲跳窗而出。
何芳霞起身過來,愕然地道:“你幹什麼去?”
“石某去查石飛紅等關在哪裡?”石劍淡淡地道,不再勉強她。
“林中高手如雲,你怎麼查?”何芳霞見石劍沒請求她幫忙,忽然心頭又有種失落。
石劍傲然地道:“金兵千軍萬馬尚且擋不住我,石某豈怕幾個妖孽?”
他從懷中掏出面具戴上,雙足一點,從木窗飛出。
圓圓的月亮掛在碧藍碧藍的天上,清輝如水。
石劍從她房窗口飛出,便聞身後風響。
他反手一拐,勁道十足,去勢甚猛。
“何方狂徒?……當……”沈雪芬沒走,反上屋頂,見石劍飛出,一劍凌空剌來,被石劍反手一拐,震裂虎口,長劍落地。
她人在半空,急一把天花甩向石劍。
石劍舞拐護身,震得天花粒反彈向她,逼得她急一個“鴿子翻身”,倒躍開來。
“張冠李戴?”
沈雪芬剛纔一聲高喊,驚動了林中其他人。
天平、明音、賢達、苦寒、何浩林等人聞聲而至。
何浩林生怕愛女有事,不敢戀戰,飛身去愛女房間了。
石劍不語,鐵柺一招“一針見血”直插天平咽喉,招數未老,又已換招爲“猛虎回頭”,反手橫劈身後襲來的明音。
鐵柺之內,還藏着百餘斤的軒轅黃金劍,加上鐵柺的重量,再配上他剛猛的內力,厚重無比。
他一拐擊出,勁風呼嘯而來,甚是凌厲兇悍。
天平見石劍如此橫拐插來,聞風聲便知,不可硬接。
他急退躍開來,解開腰間的流星錘。
不料石劍已換招,反劈明音。
“崩嚓……”
明音虎頭鏟與石劍鐵柺相交,竟被石劍一拐劈斷,震得明音雙手流血。
石劍也是虎口發疼。
他趁機雙足一點,騰空而起,反手一把銀針甩出。
賢達、苦寒、天平三人忽見眼前銀光閃閃,急又退躍開來。
石劍飛身上樹,橫拐一輪。
“啊……”一名侍衛慘叫一聲,從樹下跌落,噴血而亡。
石劍雙足一點,手中鐵柺不停,連襲幾棵樹上的暗哨,如怪鳥穿林,飛出了快活林。
快活林外官兵一陣吶喊,卻攔擋不住石劍鐵柺的狠擊,稍靠前者不是被打破頭便是被掃斷腳。
石劍搶馬揚鞭而去,官兵高喊,卻不敢近前去追。
風輕輕吹過,吹落快活林中花瓣。
幽幽花香繚繞。
透窗而望的何芳霞見石劍安全飛離,拍拍胸部,芳心稍定。
“霞兒,你沒事吧?”何浩林沖進房中急問。
“女兒武功得爹真傳,能有什麼事?對不起,女兒要睡了。”何芳霞惱他助紂爲虐,又爲虛榮推自己去當皇妃,沒好氣地道。
她冷冷地逐客。
“沒事就好。霞兒早點歇息。”何浩林自討沒趣,便離開房中,吩咐綠杏、紅杏二女好好警戒。
他儘管無趣,但也心疼愛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