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怪不得她會對她待如親生,因爲一開始根本就不知道她不是親生!
劉氏拼命生了個兒子,可未曾看上一眼,便被自己的丈夫拿去換了前程。而自己待如掌上明珠一般嬌養長大的女兒,卻並非自己拼死生下的骨肉……
這樣的打擊,足以擊垮任何一個心腸柔軟的女人!
玄薇心裡一疼,扭頭去看許崖香。只見許崖香淚已滂薄,肩膀微微顫抖,淚珠子掉在地上,滾入了塵裡。
“我的女兒,最最可人疼的女兒,你在娘身邊十五年,娘看着你會說會跳,會喊娘,會撒嬌……你怎麼會不是孃的骨肉呢?心裡再難過,再苦……可只要你還在,娘就能讓自己忘了這些,只當你是孃的女兒。可是,可是你卻沒了……好端端的,就這麼在家裡,沒了!”
“你爹從來沒讓你出過家門,更沒讓你見過外人。他跟我說,說咱們女兒長得太過嬌豔,若見了外人,恐將招來禍事。娘心疼女兒,也怕你這一副容貌招來歹人,自然也就依了你爹。你後來再如何跟我撒嬌,說是想出門走走,娘都未曾允過。可誰能想到啊,誰能想到!我的乖女,就是這樣乖乖呆在家裡,都能沒了!我養了十七年的乖女……沒了……”
劉氏哭得不能自已,她雙手死死抓住玄薇的手,指甲幾乎陷進玄薇的肉裡。她哭得差點兒背過氣去,玄薇瞧她忽地面上一青,剛想說不好,便見她開始翻白眼,整個人仰着頭往後倒,雙手如同雞爪子一般抽動着。
中風!
玄薇眼皮一跳,立刻想要扶她睡下,她身上沒帶銀針,正想辦法呢,便見許崖香已經反應了過來。
許崖香來不及抹掉臉上的淚,便扭過身來,當即從牀邊枕下掏出一個小瓶子。小瓶子的瓶塞子一打開,玄薇便聞見了一股濃濃的硃砂氣味。
許崖香自小瓶子裡倒出四五粒小丸子,而後伸手扒開劉氏的嘴,將藥丸往她嘴裡一塞。她一邊這麼做着,一邊朝着門外大喊:“明媽,進來給母親倒黃酒!”
門外的婆子立刻進來,匆匆從一旁地上拎起一個水壺,水壺裡似乎有一些熱水,她將一個小瓶子往一個大碗裡一放,而後她一邊輕輕搖晃着小瓶子,一邊往碗裡倒熱水。
這被叫做明媽的婆子動作十分利落,不出片刻,黃酒便被溫得可以入口。她端着黃酒匆匆走來,與許崖香一道往劉氏嘴裡倒了些進去。
看來,這藥丸實在兇猛,需用黃酒溫服,否則不好克化。
服了那些藥丸,劉氏漸漸平靜了下來。她呼哧呼哧喘了一會粗氣,而後漸漸閉上了眼睛。
許崖香一直不停地替她撫着胸口,直到她再次睡去。
玄薇一直站在一旁,她本是個醫女,卻因着明媽和許崖香動作利落,竟是一點兒也插不上手。當劉氏睡去之後,許崖香這才收拾好黃酒和藥瓶,然後溼了帕子擦了把臉,朝玄薇勉強一笑:“……讓母親休息吧,去我房裡說話?”
玄薇點了點頭,與許崖香一道去了旁邊的一個磚房。
許崖香的情緒平穩了許多,她看着玄薇,抿了抿脣問道:“季姑娘,你過得可好。”
玄薇聽許崖香喊她季姑娘,便知她心裡已經有了計較。她擡頭看着許崖香的眼睛,說道:“自烏壩清醒之後,好在有師父收我爲徒,學了兩年醫,如今過得還行。不過,烏壩之前的事情,我已經俱是不記得了。”
許崖香眼神微微一閃,半晌後緩緩點了點頭:“是麼……我猜也是。若姐姐還記得以往的事情的話,將才見了母親那番模樣,不知該有多心痛。”
玄薇心裡有些好奇,許崖香這話說得似乎有點兒帶了怨氣,也不知她知道多少內情?
還是說,她還不清楚當年她爲什麼會忽然失蹤?
雖然心裡好奇,不過玄薇也不打算追問。她頓了頓,找了另一個話題:“許家的宅子要賣?我聽那肩客說,這宅子只賣兩百兩……真到了要賣宅子的地步?”
許崖香長長嘆了口氣,然後點了點頭,面上十分疲憊一般:“實在是沒有錢了。父親流放時,家裡所有的東西全都變賣了,能換銀子的,都換成了銀子,大部分送出去打點上下,還有一些塞給父親叔叔帶着上路。原本想着只要守着宅子,總歸還有些田能收租子。誰想,家裡的田大半被皇上收走了,還剩一些母親原本的體己,卻是遭了那管家的騙,連地帶鄉下的宅子俱是被騙走了。”
“家僕小廝,丫鬟婆子,都養不起了,該賣的賣,該遣的遣,人都走光了。就剩明媽心疼母親,願意什麼都不要留下來。可母親的病卻越來越糟,後來到了如今這步,只能賣了宅子換藥……”
玄薇聽到這裡,忽然反應過來,她問:“我聞到這藥丸裡有硃砂,這是沸血之藥,雖能短時期活血,可卻是毒得很。”
許崖香點了點頭,卻是知道這一點的:“大夫說過了,這藥不能久服,卻能讓母親舒坦一些……母親的病,已經藥石無用,大夫說她最多能再活兩三個月,若是調理得好,能過了今年冬天已經算是不錯的了。我想着,既然如此,那不如讓母親舒舒服服過完這幾個月。那藥雖然兇惡,卻是能讓母親過得舒坦一些,不過這藥丸卻是十分的貴,一小瓶得十一二兩,只能用七八日而已。賣了宅子還能換得一些,可往後再怎麼辦……我卻是真沒法子了。”
許崖香說得面帶疲憊,雖然只是個不足二十歲的小姑娘,可眼底的滄桑卻如同歷經苦難的老人。
她明明還沒有玄薇大呢。
玄薇輕輕嘆了一聲:“彆着急,一會兒我替她把把脈,藥我來負責,你不用擔心。還有,那宅子你先別賣,帶着母親一塊回去。這毗盧寺雖然慈悲,肯收留你們,但畢竟這磚房又陰又寒,實在不能住人。你們搬回去,錢的事情,我來想想辦法。”
許崖香聽着玄薇的話,眼圈又一次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