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鐘後,飯菜擺上了桌,唐末晚在分筷子。
聽到玄關處傳來的開門聲,擡頭,就見西裝革履的男人從外面走進來。一天的忙碌奔波後,他回到家裡就把領帶解開了,襯衫的扣子也微微敞開了兩個。
她微笑着走過去,幫他拿了鞋架上的拖鞋放在地上,又將他脫下的西裝外套掛到一邊的架子上,彼此對視着,無聲中卻傳遞着篤厚的感情。
老太太從廚房端着最後一碗湯出來,見傅站坐在輪椅上,若有所思,又悵然若失的模樣,笑着出聲:";小二回來了啊,來來來,快坐下,吃飯。";
";嗯。";傅紹騫坐定後。跟傅站打了招呼,";爺爺。";
";公事怎麼樣了
。";
";還可以應付。";傅紹騫回答的輕描淡寫,傅站知道,這個孫子的能力遠遠凌駕於傅成光身上,如果不是當時走了兩年多,現在也肯定不會是這個局面。
這叫什麼,自食惡果,咎由自取?說到底,這一切都跟他有密不可分的關係。
而今。看這一家三口安靜的圍坐在他的身邊,心中自是感慨萬千,嘆了一口氣:";你準備下,明天,我會回公司召開董事會,把我名下所有的股份都轉讓給你,你會成爲傅氏第一大股東,享有絕對控股權,把那位置拿回來吧,成光不適合。";
傅紹騫默然,這麼大一份產業擺在他面前,他卻顯得波瀾不驚。無動於衷:";爺爺,我覺得這沒必要。";
";爲什麼?";
";因爲我也沒打算長呆,等這次危機過去了,我打算離開傅氏。";傅紹騫雲淡風輕的丟下一顆重磅炸彈,不但傅站懵了,老太太都詫異的說不出話來,半晌,才聽老太太顫巍巍開口,";紹騫,你走了,那公司怎麼辦?";
";沒有我,不是一樣安穩的過了這麼多年。";傅紹騫淡淡一笑,";梓遙如今已經畢業。進入了公司銷售部,乾的還不錯,至於子慕,這些年曆練下來也能夠獨當一面,我打算明天之後,提升他做財務部主管,核心部門掌握在他們手裡,應當不會太差。";
";那你呢,你去幹什麼。";傅站盯着傅紹騫問。
傅紹騫回答的坦然自若:";我有我的事情要做。";
老太太目光意味深長的看了唐末晚一眼,唐末晚眼觀鼻鼻觀心,自己察覺到那兩道投注在她身上的濃濃探究的目光,不過,她沒有開口的意思,因爲她也不知道傅紹騫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來,至於他究竟要幹什麼,她不會問。因爲像他這樣的男人,每一步都異常清晰的知道自己要什麼。
老太太斂了斂眉,見餐桌上氣氛有異,微笑着岔開了話題:";紹騫,晚晚,我還要件事情想跟你們商量。";
";什麼事啊,小奶奶,你說。";傅紹騫不開口,唐末晚只好主動接過老太太的話茬。
老太太點頭,慈眉善目:";末晚,你看你現在也回來了,縉言都這麼大了,你們是不是該考慮把終身大事辦一下了?";
終身大事?唐末晚一怔,又聽老太太說:";是啊,再過幾天在廣慈寺有一場佛偈,我想要你一起跟我去選個日子,你看如何
。";
";這個......";老太太的意思已經很明確,唐末晚卻不知如何回答。
旁邊的傅紹騫在此時替她解圍:";這種事情小奶奶你自己決定就好,不用問她也不用問我。";
老太太橫眉豎目:";小二,你這是說的什麼話,這可是你們兩的婚禮,你難道想這麼草草了事?你要這麼說,怎麼對得起末晚!";
話鋒一轉,突然又扯到她身上,唐末晚還是挺震驚的,可是辦婚禮這件事情對她來說,真的是倍感壓力,而且她覺得現在這樣也挺好的,其實真的沒必要辦。
但是老太太好像生氣了。而是傅紹騫......看了看唐末晚,忽然就改變了主意,對老太太道:";那好吧,小奶奶你說哪天就哪天,她有空的。";
";喂......";唐末晚輕拍了他一下,可他話都說出去了,她那些反駁之詞在喉嚨裡卡的,也只能生生的憋回去。
然而,老太太這樣明目張膽的說着他們的婚事,那麼傅站呢,他究竟是什麼心思。
儘管往事如煙,可人是有記憶功能的,當初那老頭兒的言之鑿鑿還是歷歷在目,她跟他孫子的婚禮,他是什麼樣的態度?
唐末晚朝他溝壑縱橫的臉看去,發現他好似沒有注意到他們談話似的,只不停給傅縉言夾着菜,你們又不吃,那,算是默許的態度?
不同於唐末晚的小心翼翼,老太太已經打開天窗說亮話,喜氣洋洋的,彷彿看到一場喜事近在眼前:";對了,末晚,你看什麼時候有空,約親家母一起出來吃個飯,咱們兩家人至少也該正式見個面,商量一下你們結婚細節啊。";
";這個......";唐末晚想說不用了,又覺得不太合適,畢竟,她即使有能力主掌自己的生活,可結婚這種事情,如果沒有一個母親替她操持,說出去,該是多不好聽的名聲,在外人眼裡,恐怕會生出很多的閒言碎語來吧
。
這時,只顧自己吃飯的傅紹騫,又接過了話題:";這個我來安排,小奶奶你不用操心。";
";那就好,儘快啊。";老太太一臉磨刀霍霍,顯然已經陷入到各種宏大計劃的規劃中。
唐末晚默默看着傅紹騫,但他卻不爲所動,甚至還給她夾了菜:";不餓嗎?還是覺得我更加秀色可餐?";
離開大宅的時候,老太太很高興,也很不捨:";紹騫,晚晚,以後有空了多回來陪我們吃吃飯。";
唐末晚舉得他們其實很可憐,偌大的莊園,卻只生活了兩位遲暮的兩人,傅站是很想把傅縉言留下來的,可,最後還是讓他跟他們回家去了。
";真的要找我媽出來吃飯?";車上,唐末晚始終是有些不安的。
傅紹騫握住了她的手,神色沉穩而篤定:";我會安排的,你不用管。";
";萬一,我媽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萬一獅子大開口怎麼辦?";唐末晚倒不是怕傅家人跟她見面,就是怕彭媛給傅家人難堪,到時候讓傅家面子下不來,把事情鬧僵了,可怎麼辦纔好呢。
";嗯,有我在,我會安排的。";
她還是掩不住輕愁的嘆了一口氣,同時又想到了一個問題,結婚,那是女人一輩子最幸福最美麗的時刻,她還記得周雨蒙和陳墨的婚禮上,周雨蒙穿着一襲白紗,挽着父親的手,緩緩入場,最後她父親珍而重之的將她交到陳墨的手上。
那一刻,父親老淚縱橫,卻是他傾注在女兒身上全部的愛。
初春的天色,陰鬱又清冷。唐末晚頭貼着微冷的玻璃車窗,這是她成年了之後,第一次如此渴望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
車子開入龍湖春江,傅紹騫側目看了一眼神情懨懨的唐末晚,正想開口,餘光卻瞥見站在小區綠化帶下的一抹隱藏在暗中的沉穩身影
。
他將車停在車位上,陪着唐末晚進了樓道,等電梯來了,忽又低沉道:";錢包往車裡了,我去拿一下,你帶縉言先上去。";
";那我們在這裡等你。";
";不用,電梯很快,先上去吧。外面下雨了,這裡也冷。";
唐末晚點點頭:";那你快點。";
看着電梯門緩緩合上,唐末晚和傅縉言的身影消失後,傅紹騫大步朝外面走去,不是朝車子的方向,而是那個立在樹影下的沉默黑影。
看到傅紹騫一人過來,韓之敬沒有再隱藏,慢慢從黑暗中獻身。
兩個男人寂靜無聲站立着,傅紹騫單手抄在褲兜裡,表情平靜,韓之敬則望着眼前高聳的高層住宅,像是在確認唐末晚他們是否安全抵達。
傅紹騫也朝上望着,直到其中某一間黑暗的窗戶內亮起了豆大的暖黃燈光,復又目光平視着眼前的男人。
世事無常,造化弄人。
韓之敬跟着收回目光,輕嘆了一口氣,望着眼前儀表堂堂的男人:";紹騫,晚晚好嗎?";
";挺好的。";
韓之敬竟然也有口拙的不能表達的時候:";不,我的意思是,她這些年......過得好嗎?";
傅紹騫淡然:";如果不是韓家人出現的話,應該還算不錯的。";
韓之敬一怔,聽着這傅紹騫語帶譏諷的話,心裡並不好受。
以前,並不知道唐末晚是自己女兒,韓之敬作爲韓夏朵的小叔,雖然不認同她的所作所爲,但也聽之任之,而今,他知道他們迫害的,竟然是他的親生女兒,悲愴,心痛,都不足以形容韓之敬此刻的心情,更多的是,歉疚,自責,悲痛欲絕。
";對不起,紹騫......";
傅紹騫神色微凜,漆黑如墨的眸子,深深注視着眼前這個背影略顯滄桑的男人:";現在說這些,也沒什麼意義了,問題是,下面你打算怎麼做
。";
這纔是傅紹騫如今站在這裡願意跟韓之敬說話的原因,他看得出唐末晚對父親的渴望,坦白說,看韓之敬對韓靜語的態度就知道,他一定會是一個好父親,溫文儒雅,有學識,有涵養,可以滿足唐末晚對父親這兩個字的所有幻想。
當然,如果唐末晚在韓之敬身邊長大,傅紹騫絕對相信,他肯定是一個溫柔有耐心的父親。
所以,他把他們要辦婚禮的事情,也跟韓之敬說了。
韓之敬神色隱含激動:";真的嗎?那真是太好了,那我......";他是想問自己能不能參加,可是也知道,這顯然太唐突了。他長匠弟。
傅紹騫答應:";我來想辦法。";
";好,謝謝你,紹騫!";
天空下起了淅瀝下雨,遠處的車燈照射過來,照的半空中的雨絲輕輕的似乎沒什麼重量,像一場盛世迷離,傅紹騫轉身:";他們還在等我,我先上去了,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
——
外面下雨了,唐末晚便鎖好了陽臺門窗,聽到外面鑰匙轉動聲,傅紹騫回來了,不過黑色的西裝表面上卻沾染着一層濛濛細雨,在湛白的燈光下發出疏冷的寒光。
她起身去洗手間拿了塊乾毛巾出來:";怎麼這麼久,看把衣服溼的。";
傅紹騫站着沒動,任由她給自己擦拭乾淨,這才笑了笑:";遇到個人,聊了幾句。";
";誰啊。";
";韓之敬。";
";嗯?";想起當時喝下午茶時的場景,傅紹騫口中的那句聊了幾句彷彿在唐末晚的腦子裡自動腦補了更多更生動的情節。
他輕呵一聲:";亂想什麼。";
";不是嗎?";怎能怪她不多想
。
他也沒解釋,主動轉移了話題:";今天去上班怎麼樣。";
";哦,對了,這裡有份合約,你幫我看看,陸立風給我的,他應該不會坑我吧。";她急忙從包裡找出了那份合約來遞給他。
傅紹騫睥睨了她一眼,接過合同坐到一邊的沙發上,長腿交疊,右手的胳膊肘隨意擱在一邊的把手上,一派休閒安適的姿態。
唐末晚殷勤,去廚房幫他泡了一杯花茶回來,幾朵碩大的晶瑩剔透的菊花幽幽在透明杯身中綻放着。
傅紹騫略一斂眉,她已經解釋:";咖啡或者濃茶晚上喝了會睡不着,還是喝這個吧,清火去熱,明目養肝。";
";你覺得這東西可以去火?";
";還可以吧。";唐末晚客觀的評價着。
結果只惹來傅紹騫又一聲輕呵:";以後少喝點,你還有什麼火。";
";......";她好像,聽到了那言外之意的暗示?
可是看他那一本正經低頭閱讀文件的樣子,簡潔而乾淨的下巴呈現流線型的線條......真的養眼的有些秀色可餐。
她的面色微微臊紅。
他卻好似渾然未覺,還拿出了隨身攜帶的鋼筆,在旁邊做了批註,然後,遞還給她:";好了,明天拿回去給陸立風,答應就幹,不答應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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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酬勤,勤能補拙。
這是兩個很勵志的四字成語,但天下之大,並不是所有事情都能適用到這兩個詞語之上。
對謝依人來說,這尤其是個嚴酷又殘忍的打擊。
幾天前,當她滿懷期望的看着姨媽已經推遲一天沒來,激動的跑去公司樓下藥店買了兩根驗孕棒
。
然而還沒等她付錢,她就感覺下身一陣熱潮奔涌,這種感覺,很熟悉,以往每個月都要經歷一次......
收銀員說:";小姐,一共二十塊。";
謝依人卻面色難看的擺了擺手:";我想,我不需要了。";然後疾步回到樓上,躲入洗手間。
小小內褲上儘管只有兩滴鮮紅,卻已經足夠刺目。
她蹲在洗手間內,有些想哭。
難道是還不夠努力嗎?
哎。
這幾天,身體不適,自然不能廝混。每天晚上陸立風抱着她,一直是隻能看不能吃,而一個問題則深深困擾着謝依人:";你說,究竟是你有問題還是我有問題?";
";什麼,我沒問題!";陸立風原本已經昏昏欲睡,美人在懷,只能看看摸摸,已經夠難受了,好不容易培養了一點睡意,突聽謝依人這麼一問,他原本深埋在枕頭裡的腦袋忽然擡起,事關尊嚴,他回答的無比鏗鏘有力:";我沒問題!";
";......那難道是我有問題?";謝依人忽然不確定的小聲問。
陸立風嘆了一口氣,覺得謝依人最近有些神神叨叨:";你也沒問題,這種事情,急不得,慢慢來。";
";不急嗎?陸立風!";女人總是能抓住一個點,然後精準無誤的進行展開打擊報復,";你的意思是你一點都不急?";
";我不是這個意思......";
謝依人原本就心情不好,又被他這輕描淡寫的態度給惹火了:";出去,外面睡去,這裡不歡迎你!";
一人,一被,無情的被丟棄在臥室外。
陸立風低頭看着自己穿着四角短褲的模樣,有些煩躁的扒了扒頭,他不是不急,只是不想給她壓力啊,哎,算了,睡一起分身又不老實,還是湊合書房過一夜吧
。
而牀上的謝依人,聽到外面悄無聲息的寂靜,重重哼了一聲,果然,男人到手了就不知道珍惜了!陸立風這個大混蛋!
謝依人拿着枕頭戳戳戳戳戳——儼然把枕頭當成了某人,作爲泄憤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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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唐末晚穿着一身米白色的職業套裝,打車去陸立風的診所,根據傅紹騫修改的合約,她已經連夜打了出來,而她自己,已經在上面簽好字。
想到陸立風可能有的抽出嘴臉,她便心情愉快。
不過半路上,她接到了謝依人的電話。
";喂,依人。";
";唐末晚,你在哪兒呢。";
";去陸醫生診所的路上。";
";......那你能先來醫院一趟嗎?";
唐末晚驚了:";你在醫院?那要打電話給陸醫生嗎?";
";不用,你來吧,我等你,但是不能告訴陸立風!";
唐末晚看了看時間,想着是謝依人的事情,最後陸立風肯定會原諒她的吧。
於是叫司機調轉了車頭。
醫院門診部。
唐末晚在藍色的連排椅上找到了握着病例靜靜等待的謝依人,她拎着包快步上前:";依人。";
謝依人原本鬱卒的臉色,在看到唐末晚到來後,一喜,拉着她的手站起來:";走,去掛號,你跟我一起去。";
";去幹什麼?";她一臉茫然。
";檢查!";謝依人咬牙吐出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