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城市,太陽每天照常升起,它是公平的,公平的照在每一寸土地上,可它也是不公平的。並不是每一寸土地都能被照耀到。
光明的背後是陰暗,繁華的背後就是骯髒。
這個城市很繁榮,很忙碌,可也總有很多的陰暗,總有許多警察管不到的地方,無法撼動的人和事。他們並不是神,並不能在第一時間就發現所有的罪犯,解決所有的罪惡。
所以唐宛如失蹤的事情,並不能第一時間就引起他們高度的關注。
因爲唐宛如這樣喜歡私生活不穩定的女人,很有可能自己跑出去玩個四五天,杳無音訊,而警察問唐鎮遠過去可發生過類似事件時,他和彭媛的答案是肯定的,過去。經常也有,只是沒有像這一次這樣,幾天幾夜聯繫不上人,手機也關機了。
但是鑑於唐宛如過去種種行爲,一時間,唐鎮遠反倒不敢那麼言之鑿鑿對經常說,唐宛如失蹤了。
所以,警察建議他再回去等幾天吧,唐宛如也無法構成失蹤的要素立案,只能讓他回去再等等,看看有什麼情況再說。
至於陸立風診所被砸的事情,陸立風的態度很隨意,很輕慢:“既然有人想在太歲頭上動土。那我就陪他玩玩唄。”
唐鎮遠和彭媛跟着他們一起出了警局,彭媛把唐末晚拉到了一邊,小聲說着話。
“末晚,你去首都了?”
唐末晚低垂的視線裡,是派出所澆築的水泥地,而後她平靜的擡起頭:“嗯。”
彭媛似乎有些訝異,還有些緊張,以至於她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奇怪和複雜:“那……有沒有發生什麼事。”彭媛問道。
唐末晚神色淡漠:“你希望發生什麼呢。”唐末晚已經從許一寧和韓之敬的解釋中瞭解了事情的經過,看着彭媛那因爲蹙眉而緊皺的眉心以及眼角露出的細細魚尾紋,再聯想起過去幾年來她們走過的種種,她的心口依然有些麻木的鈍痛,但奇異的是她發現自己竟然變得心平氣和許多,“其實也沒什麼。都過去了,你也別多想了,唐叔人不錯,你也好好過日子吧。”
如今再回過頭去想彭媛當初說的那些事,做的那些事。唐末晚雖然無法做到真正原諒,可身爲女人,身爲母親,她又突然多少能理解彭媛當時的那些行爲了。
彭媛說,如果不是因爲唐末晚,她就不用過的那麼辛苦。有道理,要不是因爲有她這麼一個拖油瓶,彭媛或許根本不用給人續絃,還可以嫁個好男人。
彭媛說,看到她就煩。也有道理,面對一個給拋棄了她的男人生的孩子,那就是個恥辱的印記,應該是每看一次就痛恨一次的吧。
只是,呵,再怎麼說都是自己生下來的孩子不是嗎?那是身上的骨血啊,彭媛對她卻冷漠的有些不近人情。哪怕再恨再怨,這些情緒都不應該發泄在孩子身上啊。
所以,唐末晚還是無法原諒她。
那邊的傅紹騫已經在車邊等候。
五月的天空,陽光明媚,深吸了一口氣,唐末晚說:“我走了。”
彭媛抿着脣,一臉的欲言又止,最後對着她的背影說:“對了,青青從家裡搬出去了,如果是找你……你自己注意點兒。”
幾不可見的皺眉,唐末晚懷疑自己是不是太冷血了,她竟然對彭昌那一家子,生不出一絲感情來。
不過彭媛,倒是瞭解彭家人,這說的還真是一口一個準兒。
傅紹騫停好車,她解開安全帶,剛下車準備與他一道進門,旁邊一個似乎在那裡探頭探腦的身影突然就竄了出來。
那位置,那姿勢,竟然與當年彭昌和吳秀梅來這裡找她是一模一樣的。
不同的是,當時彭昌和吳秀梅還不知道她的身份,而現在,彭青青對拖着的行李箱走到了她面前,看了傅紹騫一眼,結果雙頰浮現出兩朵紅雲,滿目羞澀,低頭:“表姐。”
“……你怎麼來了。”唐末晚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處理彭青青,不過表情明顯是不快的。
彭青青表現的楚楚可憐,聲音很低:“表姐,我沒地方去了,在這個地方我誰也不認識,所以只能來找你了,你能不能收留我?”
“你不是住唐家嗎?”唐末晚有些頭疼。
“可是那邊我住的不習慣,我……”
“那住我們這裡就習慣了?呵。”唐末晚聽到了自己一聲冷笑,“不好意思,我們家裡也沒空房間可以住人,你還是再想想其他辦法吧。”
“表姐!”彭青青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一顆顆眼淚滾落下來,“表姐,難道你真的不能收留我住一晚嗎?現在天都這麼黑了。”
“對面有酒店。”唐末晚怎麼可能看不出彭青青眼底那赤裸裸的慾望,“我這裡有些錢,你拿去吧,實在沒地方去,明天就買張車票回家吧,那裡應該更適合你。”
旁邊的傅紹騫,聞言,嘴角微微一揚。
唐末晚轉身勾住他的胳膊,無視彭青青那梨花帶淚的模樣,轉身進了單元門。
而站在外面的彭青青,看着自己手上的幾張鈔票,一時間也忘了要追上去,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傅紹騫和唐末晚已經進了電梯裡。
天色,確實開始暗沉下來。她也是真的無處可去了。而且這跟她媽預想的不一樣啊,萬般無奈下,她只能拿手機給吳秀梅打電話,邊打邊抱怨:“喂,媽,我在他們樓下呢。”
“碰到了,可是他們沒讓我上樓啊。”
“她還給了我點錢讓我住酒店然後明天買個車票回家去,媽,這跟你說的不一樣啊……現在怎麼辦……天真的要黑了……”
那邊的吳秀梅也不知說了什麼,惹得彭青青很不高興:“媽,有你這麼說自己的女兒的嗎?我回去怎麼了,那你也不想想,他們大公司不肯要我怎麼辦,我總不能去賣身吧。”
“我這還不是被你給逼的……好了好了……我先找個地方住吧,反正也給了我點錢,嗯,明天再說吧。”
吃了閉門羹的彭青青拖着行李箱朝不遠處的四季快捷酒店走去。他島乒技。
傅紹騫這幾天已經把離職手續辦好了,最後的交接工作都交由陳墨負責。
不過也不是向他自己說的那麼空,唐末晚發現他的電話似乎多了起來,雖然他打電話的時候向來只是傾聽,更多的都是對方再說,但打完後,他都會在電腦前忙碌好一陣子,神神秘秘的,唐末晚也不去刺探他的隱私。
傅站把小傢伙留在家裡多陪兩天,所以今夜又是一個獨處之夜。
唐末晚洗了澡,先到窗邊看了看,樓下並沒有彭青青的身影了,然後嘆了口氣。
好吧,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她也不想勉強自己去喜歡了。
傅紹騫還在書房裡忙碌,她從冰箱裡取了張面膜,靠在牀頭上冰敷,又從書櫃裡抽了一本《西方心理學》看起來。
只不過看到一半的時候,放在手邊的手機突然響起來,號碼是周雨蒙的。
唐末晚心裡一喜:“雨蒙……”
結果傳來的是周雨蒙撕心裂肺的痛哭:“末晚,傅紹騫把我們家陳墨弄到哪裡去了,我要生了啊……羊水破了……”
“啊!”
急速的車速打破暗夜的寂靜。
唐末晚坐在後座上,抱着周雨蒙不斷喊疼的身體,那邊的陳墨接到傅紹騫的電話後已經拼命趕回,周雨蒙一邊哭一邊罵,自然是把傅紹騫也罵了進去。
唐末晚就幫着她一起罵:“對,雨蒙,你忍着點啊,千萬別用力,我回頭一定好好收拾他,你別急啊,陳墨也回來了,沒事的,馬上就到醫院了,馬上就到了----”
“好疼啊,末晚,怎麼生個孩子那麼疼----”疼的周雨蒙整張臉都扭曲了,唐末晚的掌心也被捏疼,周雨蒙的指甲不知道何時穿透唐末晚的手心,但她渾然未覺,反而對她的疼痛好似感同身受,一遍又一遍的輕聲安撫着她:“雨蒙,馬上到醫院了,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
傅紹騫在路上聯繫了醫生,賓利一停下,就有推車病牀的醫生和護士在門口接應,幫着一起把周雨蒙擡上了產牀。
醫生給周雨蒙做了檢查後,當機立斷:“不行,產婦羊水不足,胎兒胎位太高,下不來,立刻送手術室,破腹產!”
周雨蒙一直都想順產的,一聽要剖腹,整個人抖得更厲害了,緊抓着唐末晚的手不能自己:“末晚,怎麼辦,我好怕啊,會不會有事啊。”
“不會,不會!”唐末晚俯下身子,一邊跟着產牀跑,一邊低聲安慰她,“雨蒙,你別緊張,不會有事的,我們在外面等你,陳墨馬上就來了,堅強點兒,雨蒙,不會有事的!”
一個女人半夜生孩子,老公又不在身邊,還是她從沒有想過的剖腹產,現在的周雨蒙,真的六神無主,可是現在情況緊急,羊水越流越少,醫生都在催促:“雨蒙,你堅強點兒,想想孩子,再過一小時你們就能見面了,陳墨一回來就能看到孩子了,雨蒙……加油!”
帶着還孩子和陳墨的愛意,被汗水溼透的周雨蒙,被推入了手術室。
是婦產科主任李素芳親自過來動的手術。
當然是傅紹騫走了後門才把人大半夜叫過來的。
可也無端的讓人安心些。
所有的手術同意書都是傅紹騫簽字的,唐末晚連筆都拿不穩了。
看着手術室的大門緩緩合上。唐末晚真的不知道,原來臨時生孩子會這樣恐怖,陪伴在身邊的人其實比孕婦更緊張,更害怕。
當時,她生縉言的時候,是外婆陪在她身邊的。
可是上產牀的時候,卻只有她一個人。
在那個簡陋的小醫院裡,她疼的死去活來,雖然是早產,可鎮痛還是有的,到最後,她也是哭着喊着求醫生給她剖吧,痛死了……
醫生怎麼說的?好像說:“這麼小的孩子,還是自己生吧,肯定生的出來的……你這樣的情況……不適合剖腹產……再忍忍……宮口馬上開全了……”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那種痛苦而絕望的窒息深深的將她包裹了,周雨蒙的哭喊彷彿勾起了她靈魂深處的痛楚,她的身體如篩糠,劇烈顫抖着,顫抖着。
傅紹騫第一時間發現了不對勁,在她緩緩蹲下身的時候,已經一個箭步將她超入自己懷裡:“末晚!”他心頭一顫,恐懼的淚水從唐末晚的眼角滾落,落在他的心口上,然後她雙眼一翻,暈倒在他的懷裡。
傅紹騫心神俱裂,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面她的恐懼之源。
唐末晚是被醫生緊急掐人中喚醒的,有點疼,但醒過來後情緒已不如之前那麼激烈的震動,手掌中央的傷口也被處理過,傅紹騫靜坐在對面的椅子上。
她身體還有些虛,如果不是因爲周雨蒙還在剖腹產,傅紹騫是不會讓醫生用這樣的方式把她叫醒的。
他從旁邊的飲水機接了杯水遞到她嘴邊:“謝謝。”她伸手去接,他沒動,那樣子,像是執意要喂她喝,她抿脣,瞭然,就着水杯喝了幾口。
身上的衣服還有些汗溼,整個人的精神也還有些恍惚,不過看了看時間,馬上跳下牀:“我們去看看雨蒙吧,應該馬上要出來了。”
他手快,在她跳下來的同時,已經伸手,用另一隻手將她穩穩接住,她愣了愣,發現他的掌心,竟然一片汗溼,額頭上鼻尖上,似乎也有細密的汗珠,臉色微微蒼白,好似受的驚嚇並不比她少,是因爲自己的突然暈倒嗎?
她好像明白了。
沒有推開他,反而轉手握住他的手:“你想太多了,我就是被雨蒙嚇的,太驚險了,走吧。”
他沒說話,但這一次,摟着她腰的動作那麼用力,他在害怕,還在失去,也在自責,深深的愧疚。
唐末晚在手術室外情深安撫他:“真的沒你想的那麼嚴重,而且縉言現在不是好好的嘛,你別多想了。”
他把她的頭,按在他的心口上,許久,沒有得到他的迴應,她悄悄擡眸,發現他漆黑幽深的雙眸正一瞬不瞬的落在自己的身上,而且那深邃的瞳仁底部,帶着很多不知名的情緒,她臉一紅,伸手捂住他的眼睛:“討厭,你別這麼看着我。”
他拉下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裡,這時候,周雨蒙的父母陳墨的父母,都聞訊趕來,手術室外一下子就熱鬧了,似乎也沖淡了蔓延在傅紹騫和唐末晚之間的那股悲傷。
一個小時後,手術室的門打開了。
周媽媽陳媽媽一下子圍上去,陳媽媽的目標自然是孩子,周媽媽的目標則是躺在產牀上被裹得嚴嚴實實的周雨蒙,一看,眼淚一下子就落下來了:“雨蒙。”
醫生說:“生個了漂亮的千金。”
周雨蒙剛剛經歷了剖腹產,身上的麻藥還沒退,身體十分虛弱,想安慰下母親,但氣若游絲的,陳媽媽也反應過來,對周雨蒙說:“孩子,辛苦你了。”
醫生跟着家屬一起送病房回產房,孩子被李主任抱在懷裡,頭上還有點血污,剛剛從羊水裡抱出來的孩子,渾身雪白雪白的,跟當時傅縉言出生的時候完全不一樣呢。
唐末晚看了,心頭又鈍又痛。早產的孩子又瘦又小,全身紅彤彤的,甚至來不及給母親看一眼,就被抱走了送入保溫箱……
現在,回到病房裡,所有人都圍着孩子轉,各個面露喜色,唐末晚喉口一暖,嗓音略微顫抖:“能讓我抱抱孩子嗎?”
周母一愣,把孩子抱了過來,不過還是不放心的囑咐着:“小心點----”
唐末晚點頭,小心把孩子接了過來。
離開醫院的時候,已經是午夜十二點了。
陳墨從外地飛回,激動的不能自己。那種瞬間爲人父的驚喜,是傅紹騫沒有體會過的。
唐末晚和他對視一眼,心頭,同樣閃過遺憾。
汗溼的衣服雖然乾透,但冷風一吹,寒意逼人,在她湛湛閃爍的目光下,他說:“這樣挺好,我不想再讓你生第二個了。”
他不想經歷一次眼睜睜看着她被送進去自己又無能爲力的緊張害怕與絕望。
因爲不想承受失去,所以寧可一開始就不要。
唐末晚反應過來,打趣他:“你想多了。其實,也沒有那麼恐怖,都過去了,你也不必自責,不過這樣說起來,我們是不是欠了學長好多?”
傅紹騫不說話,唐末晚心知肚明:“我知道你不想承認,學長也不是那種人,不過還是該跟他說聲謝謝的。”
“你怎麼知道我沒說。”他冷哼。
“是嗎?你說了?”顯然不信的語氣。
然後放在擱置板上的手機突兀的響起,唐末晚心頭一跳,害怕出什麼事情,一股不安的氣氛突然籠罩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