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從一些蛛絲馬跡中抽絲剝繭,也許就可以挖掘出潛藏在內裡的真相。
韓文清就是深知彭媛的性格,但她所做的這一切又十分違背常理,不符她該有的性情,所以纔會懷疑,深查,繼而——
握着這份新出爐的dna檢查報告,她赫然有些站不穩,竟然有人在寒假的眼皮子底下跟他們玩了一場移花接木,狸貓換太子嗎?
她的窗戶打開着,隔壁就是韓之敬和許一寧的房間,那邊,似乎又傳來壓抑的低低的隱隱啜泣聲。
韓文清嘆了口氣。
雖然誰也沒說,可韓松明也是活了大半輩子的人精啊,韓家人這一股股古怪的,他哪裡會猜不出發生點什麼,即使不找他們,他也是有辦法知道外面發生的事情的。
韓靜語的死想瞞也瞞不住,韓家子女很害怕韓松明因此情緒波動什麼意外,令人安心的是,韓松明知道後即是沉默,跟着沉沉嘆了一口氣就揮手讓人出來了。
而現在,夜晚想起的哭聲。
韓靜語死了,這也意味着老三夫婦沒有孩子了,韓文清抿着脣,聽着這令人肝腸寸斷的幽怨哭聲,轉身出了門。
韓之敬聽着許一寧的哭聲,覺得自己的安慰很無力,最後索性什麼也不說了,就坐在一邊,這樣靜靜陪着她,不時遞上一張紙巾,心頭當然也是空落落的,畢竟是自己的孩子,哪個父母不心疼。
許一寧不是不怨的:“是我們對不起靜語,早知道這樣我說什麼也不會讓她一個人出門去,現在……我沒有女兒了……”許一寧哭的上氣不接下氣,這些天她的眼淚已經快要流乾,整個人浮腫憔悴不堪。
韓之敬伸手摟住她顫抖的肩頭:“好了一寧,事已至此,還是你的身體重要,別想那麼多了。”
“你叫我不想,我怎麼能不想,你還有個女兒,可是我什麼都沒了,什麼都沒了……我的女兒死了——”許一寧的情緒又到崩潰的邊緣。
這樣的夜晚,這樣無數次的對話,讓韓之敬深感疲倦,讓許一寧更加後湖的是:“我就不應該把彭媛的事情告訴你,如果你不去找她,靜語就不會受刺激,就不會出事,你把我女兒還給我,你把我女兒還給我——
韓之敬忍受着許一寧無理取鬧的折磨,心裡不是不後悔的,因爲他覺得許一寧說的很有道理,要不是他去找唐末晚,恰好被韓靜語聽到這個消息,她的內心就不會受到那麼嚴重的創傷,後面的悲劇或許就可以避免。
他正準備開口安慰她,外面卻傳來篤篤的敲門聲。
沉穩而規律。
門打開,看到韓文清站在門外,韓之敬沒有任何的奇怪,低聲道歉:“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休息了嗎?一寧情緒不太好……”
韓文清一臉鎮定,點了點頭:“我知道,我有事情跟你們說。”
屋內的許一寧到底還是有所顧忌的,用紙巾壓了壓眼角,努力嚥下心頭的難受。
悽清的臥室裡,一個女人身材瘦削的坐在牀頭上,一張臉哭的紅腫不堪,當真叫人十分難受。
韓之敬跟進來問:“什麼事情。”
許一寧哭的時間長了,一時間還有些難以抑制的啜泣,韓文清是真的頭疼,也有些惱了:“別哭了,看了這個再說,大半夜的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也不怕招來不乾淨的東西。”
許一寧一愣,不敢再哭泣,而韓文清丟過來的報告單單子正落在她跟前的被子上。
她接過來,心下不寧的看了韓文清一眼,看到最上面的兩個人名時,當下雙脣蠕動:“這是——”
許一寧臉色驀然煞白,韓文清點點頭:“老三也過去看看吧。”
不明所以的韓之敬見狀立刻坐在許一寧的牀邊,手握着那份dna檢測報告,看到最後的結果時,只覺得腦子轟隆一聲,竟什麼也不知道了。
而身邊的許一寧更是,眼前一黑,整個人癱軟在牀上,韓文清蹙眉:“清醒點兒,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情暈倒!”
許一寧的心情,怎麼形容呢,極度的痛苦絕望過後,整個人生彷彿已經失去希望,她覺得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什麼值得她留戀,可是突然間,這麼一個巨大的炸彈朝她丟過來,她的內心陡然升起一股沁脾的寒意,握着報告的手都在顫抖:“二……二姐……這是真的嗎?”
韓之敬也無法想象,爲什麼結果會這樣:“這是怎麼回事。”
許一寧哭了,眼淚又是成串成串的落下來,忍不住掄起拳頭一下又一下的捶打在身上,聲音沙啞的嘶吼:“韓之敬,都是你的錯,你看看,你看看,如果不是因爲你,彭媛怎麼能喪心病狂的做出這種事情,我的女兒啊,我的女兒啊——”
許一寧的情緒是真的崩潰了,那種夾雜着痛苦的喜悅太巨大,她一時間承受不了,一口鮮血嘔出來,竟然是真的直挺挺的暈了過去。
“一寧!”韓之敬大驚失色,立刻打電話叫了救護車,韓文清也是嚇了一跳,想想,又覺得這也正常。
許一寧剛剛經歷了喪女之痛,正是痛不欲生,結果韓文清丟給她的報告卻顯示,韓靜語並不是她親生的,而是彭媛的女兒!
這……誰能承受得了!
許一寧被連夜送醫,韓文清和韓之敬一起去了醫院,許一寧在裡面急救的時候,兩人相對無言的站在醫院走廊上,韓之敬的身體也在顫抖,無法自持,抹了一把臉,神情頹然而略顯激動:“這是真的?這麼說,末晚纔是我跟一寧的女兒?靜語是彭媛的孩子?當初他們被調包了?”
一連串的問題從涌動的心口問出來,韓之敬甚至還聽到了身體裡血液寸寸凝結成冰的聲音,他站在那裡,上面天花板上投來的慘白燈光,韓之敬苦澀的扯了扯嘴角:“真的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韓之敬說這句話,幾乎費勁了所有的力氣,臉埋在雙手間,裡面傳來的
低低的嗚咽聲,淚水,從指縫間溢出。
彭媛簡直是在造孽!
韓文清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而韓之敬的眼底纏滿血絲,牙關緊咬着,“我要把末晚找回來!”
之前因爲有韓靜語,所以他們對唐末晚的回不回家根本沒有那麼在意,可現在韓靜語死了,加上孩子當年被調包了,唐末晚纔是韓之敬和許一寧的孩子,纔是韓家名正言順的三小姐,他們怎麼可能還放之任之不管,肯定是要認回來的。
可是,唐末晚會同意嗎?
這個答案,顯然他們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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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末晚喝醉了,幾杯酒下肚,就是醉意朦朧,傅紹騫本想帶她走了,但她還是堅持,把酒喝完了再走。
他就縱容着她,喝醉了,反正有他在,他可以安然無恙的把她帶回去。
他看看時間,差不多了,沙發上的女人已經東倒西歪的,憨態可掬的笑着,於是起身,正準備走向她。
結果,卻聽到旁邊傳來一聲低低輕笑,轉頭,竟然遇到了穿着吊脖長裙的韓夏朵。
她手上拿着一瓶酒,顯然也喝了不少,浮雲的臉色以及踉蹌的腳步說明她也醉了,她看着傅紹騫那高大的身形,眼底自然而然的流露出癡迷,一個趔趄,她腳踩了長裙,身體往前傾,傅紹騫自然也看到了,眸色疏淡,但還是伸手扶了她一把,等她站穩了就隨手將她推開,結果韓夏朵卻突然抓着他的胳膊,順勢往上一攀,踮起腳尖,以出其不意的姿態在傅紹騫的薄脣上淺啄了一口。
傅紹騫一時不察,反應過來,即刻把人推開,韓夏朵喝了酒,根本躲不開他這一推,狼狽的摔在地上,地上鋪着厚厚的地毯,她手上的酒瓶沒碎,就是裡面的酒水全都灑了出來,將顏色豔麗的地毯染得更深,似乎還帶着點恐怖。
看着他眉目深沉的臉,頎長的身軀,還有在她視線裡那兩條筆挺的雙腿,韓夏朵哭着笑了,她那邊的朋友見狀過來攙扶她,韓夏朵笑的很高興:“看到沒有,我吻了他了,你們輸了,走,扶我回去繼續喝酒!”
傅紹騫俊眉擰緊,剛纔伸手扶韓夏朵,是因爲他感到她那個角度摔下去,只會一腦門磕在茶几的尖角上,那後果,可想而知,他不是怕被人說冷血,只是怕韓夏朵又藉機纏上他而已。
至於那個吻,他是真的始料未及!本來就討厭,現在臉色是更難看了。
他抱着已然昏睡的唐末晚,大步離開了酒吧。
傅紹騫的車子找了代駕,他抱着唐末晚坐入車子後座,她擰着眉心,不自覺的囈語,呼吸很沉,腦袋左搖右晃,顯然是開始難受了。
喝這麼烈這麼多的酒,怎麼可能不難受。
她的臉色一變再變,他的手撫在她滾燙的臉頰上,又讓她靠在自己懷裡,這樣可以讓她舒服點:“想吐?”
她的眼睛微微眯開一條縫,藉着車子後座的照明燈,目光迷離的盯着他流露着擔憂的臉龐,含糊應了聲,伸手摸上了他線條分明的臉:“呵呵,沒事,就是覺得開心,謝謝你啊,我很開心!”
她柔軟的小手在他的脣上隨意撫摸着,流連着,他便張嘴,咬住了她蔥白的手指。
她吃痛,卻咯咯笑着,笑着笑着,突然臉色一變,捂住了自己的嘴,傅紹騫神色一凜,叫了司機停車,車門打開,她便衝了出去,不顧形象的蹲在路邊,吐了起來。
剛剛喝下肚的酒液,一股腦兒的都吐了出來,一陣又一陣,雙腿虛軟無力,眼冒金星。
傅紹騫似乎早有準備,回身就從車裡拿來了一瓶礦泉水,擰開了蓋子遞到她的脣邊,她慢慢擡頭,望着蹲在自己身邊的男人。
她把自己搞的那麼狼狽,他卻一句怨言都沒有,眼神始終那麼寂靜深邃,她不動,他便開口吩咐:“喝幾口,壓一壓,就沒那麼難受了。”
頭頂上橘黃色的路燈下打落下來,照在他的身上,讓他整個人都模糊在橘黃的光暈中,那棱角分明的五官看起來有些恍惚的不真切,她努力的想把他看清,他卻一直動啊動啊,讓人分不清真假,她突然有些想哭,害怕,眼淚落下來模糊了她的雙眼,以至於他的身形也跟着模糊,他突然站起來,她一個害怕,就上前一撲,牢牢的抱住了她的脖子,當然,也把他連帶着拖拽在地上,兩人一起倒地。
傅紹騫只是想自己先起來,再把她扶起來,哪裡想到會有這麼一出,一時不察,被她仆倒在地,他有些無奈的正準備開口,那敞開的襯衫領口內的肌膚上,卻突然傳來一陣冰冷的涼意
傅紹騫一怔,手上還拿着一瓶水,身體又承受着來自她的重量,乾脆直接坐在了地上,伸手摟着她的腰,任由她將淚水灑在他的胸膛上,無聲的哭泣。
突然,他身體一僵,感受到來自襯衫下的溫熱,她的脣舌細細的掃過他鎖骨的肌膚,描繪着他的輪廓,傅紹騫喉結上下滾動,剛一低頭,那冰冷的薄脣上方就傳來一陣輾轉碾壓的溫柔。
那是她突然湊上來吻住了他。
路邊是飛速而過的車流,停着的賓利幫他們阻擋了路人的目光,他的口腔裡被掃蕩開一股綿延的酒氣,他輕啓薄脣,緊扣住她的腰身,在夜晚的城市街頭,忘情的投入。
也不知過了多久,脣上力道漸止,傅紹騫呼吸紊亂,緩緩放慢了動作,唐末晚身體卻軟了下來,軟綿綿的靠在他的身上。
夜已深,馬路上的車子越來越少,夜已深,司機一直安靜的等在車上,他終於動了動,伸手摸了摸她的後頸,輕喚了幾聲,她卻毫無反應,他把人拉開一看,望着她眼角猶帶着眼淚的沉睡面容,嘆了一口氣,叫了司機來幫忙,終於把她帶回了家。
看着躺在牀上終於睡着了的女人,傅紹騫長久的靜默在一邊。
他也喝了點酒,但是了無睡意,修長的手指穿梭在她烏黑的發間,表情隱藏在黯淡的光線裡,看不分明。
原本擱在手邊的手機忽然嗡嗡震動起來,他看到她的眉頭微微擰了擰,便順手拍了拍她的肩頭,然後看了眼上面顯示的號碼,這才接起。
黑暗中,韓之敬的聲音聽來疲憊又讓人憐憫:“紹騫,晚晚在嗎?”
他輕聲下了牀,走到相連的陽臺上接電話:“剛睡着。”
“嗯。”韓之敬似乎有難言之隱。
傅紹騫望着外頭星光璀璨,神色淡然:“有事嗎?”
“是有件事情。”韓之敬說着說着,聲音竟然帶上了哽咽,傅紹騫微微驚訝,斂目,“到底什麼事。”
“末晚她……是我跟一寧的女兒。”
“……”傅紹騫自認已經練就一身波瀾不驚的沉穩性格,任何事情在他面前發生他都可以保持泰然自若雲淡風輕,可韓之敬的話,竟然一時間就像光束衝擊波擊中了他。
原來,還是有事情可以讓他驚訝的。
“一寧的情緒已經崩潰了,她哭着喊着要連夜過來,但是我又怕嚇壞了晚晚,所以先勸住了她,我先跟你說一聲,免得到時候場面會混亂。”
“好,我知道了。”他低沉的嗓音在夜風中幾不可見,高大的身軀站的筆直,“你們多保重。”
回房,牀上的唐末晚睡的並不安穩,夢靨不斷,囈語不斷,眼角還有殘餘的淚光。
傅紹騫看着心疼,嘴角親吻在她的眼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