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錯。”傅紹騫摘了耳機,結束通話,大半夜的,都是一些無聊的詐騙電話,他瞥了唐末晚依舊煞白的臉色一眼。“你太緊張了,閉上眼睛,放輕鬆,很快就到家了。”
他還開了車內的音箱,舒緩的音樂立刻靜靜在車內環繞,她強迫自己閉上眼,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可是她睡的並不安慰,沒多久,她就夢靨了。
那些本來全都被遺忘的畫面,突然間又變得如此鮮活,鮮明,就像發生在昨天,歷歷在目:“啊----”
傅紹騫一個急剎,車子已經停在車位內。
唐末晚冷汗涔涔。一個打挺從椅背上坐起,望着周圍黑竣而熟悉的環境,她的心中還是一抽一抽的,但很快冷靜下來。
因爲旁邊的這個男人,望着她的眼神溫柔而自責。
“我沒事,真的,你別擔心。”她朝他笑了笑,控制住那不斷加快跳動的頻率,垂下的眼睫,猶如兩片黑色蝶翼,映襯着她象牙白的肌膚,她黑色的長髮披散在肩頭,帶着楚楚可憐的柔弱和堅強。
傅紹騫這一晚格外沉默。
他們上了樓。洗了澡,然後一起上牀睡覺,相擁而眠。
黑暗中,雖然看不清他的臉和臉上的表情,可是他溫熱而略顯急促的呼吸,盡數噴在她雪白的脖頸上,有些癢,還有些微刺,而他骨節分明的大掌,則緊扣着她的腰身,讓她在他的懷裡,動彈不得,那是一種彷彿要把她融入骨髓的力道。穩實,厚重。
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夢境在心理學上有兩種解讀,一種是大腦開始的自我保護機制,因爲太過害怕,所以往往抗拒的出現截然不同的兩種反應。也就是所謂的夢境跟現實是完全相反的,那是因爲對現實的無力反抗,所以選擇夢境來逃避。
而另一種,則是最真實的內心世界的反應與映照。就算是自己,也可能被欺騙。你自以爲的已經放下了一切,看透了一切,不再害怕的一往無前,其實那都是你自我欺騙的假象,真正的內心世界的脆弱和害怕,是在睡夢中才能表現出來的。
她剛纔明顯屬於後者。
察覺到腰部的力量一再被縮緊,她乾脆伸手把手放在他精瘦的窄腰上。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近距離瞅着他線條流暢的下頜:“傅紹騫,我們來聊聊吧。”
他的手伸入了她的睡裙內,乾燥有力的大掌在她光滑細膩的後背上來回撫摸着,來到腰部的時候,她覺得有些癢,忍不住笑了兩聲,按住他的手:“別鬧,咱們談談正事。”
他像是答應了,又像是沒答應,只是從鼻子裡發出奇怪的一絲類似叮嚀的聲音,她就當答應了,其實這個話題當初也聊過,只是不想勾起傷心事,所以沒有那麼深刻而已,但她沒想到,那是她的心結,竟然也是他的。
於是她往他的身邊蹭了蹭,拉着他的手,玩弄着他修長的手指:“你覺得我跟公司比起來,誰比較重要?”
她其實也沒有指望他回答,結果突然發現他睜開了眼,漆黑的眸底深沉如汪洋,回答的更是簡潔有力:“你。”而且聲音低沉短路,透着成熟男人專有的磁性。
唐末晚的臉頰突然紅紅的,這樣短時間的直接反應,完全沒有經過大腦思考,這是他的本能,說明真的沒有撒謊。
“說的很動聽啊。”
“我是不是說真的你心裡比我清楚。”
唐末晚的耳根子也跟着燙了起來:“那跟縉言比呢。”
“你。”
試想,沒有哪個不愛聽丈夫這樣的甜言蜜語,唐末晚自然也不例外,可是這個答案對她來說,並不是最滿意的,她伸手捂住他的嘴:“不,在我心裡,縉言比我的生命更重要,所以我恨老天爺,讓他那麼堅強的活了下來,你也看到了,生孩子本來就是一件有危險又偉大的事情,即使你在我身邊,也不能代替我去生是不是,想想縉言的懂事,可愛,想想現在的美好,你……”
唐末晚的話還未說完,那一開一合的紅脣已經被他用力堵住,她身體裡的熱潮涌來,眉目含春的嬌嗔嘟噥:“話還沒說完呢……”
他壓在她的身上,雙手十指緊扣,他心頭的那絲煩躁和不安瞬間壓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在她身上獲得的情真意切的感情。
過去已經無法改變,但他能承諾現在和未來。
這個時候,傅紹騫表現的讓唐末晚有些難以招架。
望着在自己身下俯首稱臣的男人,唐末晚羞澀的腳趾頭都泛紅了:“不要,別……”
可是他的眼神早已有了變化。那是激動的神色,暗沉的,剋制的,隱忍的,卻又像是火山爆發般的強勁有力。
這讓唐末晚也覺得有些激動。
“你不是向我表達了你的忠誠嗎?這種事情難道不是雙方的?我也應該有所表示纔是,不是嗎?”他的嗓音低沉而溫涼,卻聽得唐末晚心裡咯噔一下。
當那裡傳來溫熱的觸感時,她已知道,他是認真的。
春末夏初,房間裡溫度適宜,夜深人靜,整個世界寂靜無聲。這是一年中最舒服的氣候,帶着春的溫柔夏的熱情,像一隻溫柔的手,深情的在每個人身上拂過。
歲月寂靜而從容。
時光彷彿在這個幽暗寧靜的房間裡,相互交纏着。
當她最後抵達時,整個人如春水般,癱軟在牀上沒有一絲力氣,低低的喘息似嗚咽又像是興奮,那是跟平時完全不同的感受。
她不敢去看他的臉,更不敢去看他的臉,腦子裡胡思亂想的閃現很多東西,心潮止不住一陣陣澎湃。
她把臉深埋在柔軟的白色枕頭裡,聽到他嘶啞而性感的嗓音如撒旦般誘惑着她:“還想不想要了?”
早晨的陽光穿透暗沉的窗簾照射進來,雖然只有一條錦色的光帶,但剛好照在她的臉上,她就醒了。
唐末晚睜開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短短的黑髮遮住額頭,眼窩很深,飽滿的鼻樑和顴骨,勾勒出極具男性氣息的輪廓。
而一向乾淨簡潔的下巴上,冒出了些許青色的鬍渣,摸着還有些扎手。
想起昨夜,他的癡狂,她心中一軟,手輕輕抵在他的胸口,擡頭就親了上去。
嘴脣還停留在半空中沒有成功上壘,柔軟的腰肢就被人伸手抱住,然後翻身壓制住。
唐末晚望着他清亮的眼,他也低頭凝視着她:“裝睡是你一貫的伎倆嗎?”
他不說話,然後她讀懂了他的眼神,也感覺出他身體的某處變化:“你怎麼……”又想要啊。她臉上的紅潮,氾濫成災。
他輕輕頂了她一笑,卻笑的無辜:“我忍了一晚上,昨晚上只讓你高興了,你高興嗎?”
“……”
她躺在他的臂彎裡,忍不住笑了:“服務還算可以吧,以後可以出套餐嗎?”
“……你說呢。”
早晨的時光總是美好而短暫。
唐末晚已經請假好幾天了,既然在上班就不能這麼玩乎職守消極怠工,所以最後匆匆起了牀。
這好像還是第一次,她起牀的時候,他還在,以往哪一次不是她起來的時候,他早已不見蹤影。
看着躺在牀上望着自己的一臉幽怨的男人,怎麼說呢,這種感覺,似乎還不賴啊。
她朝他笑笑,快速起身下牀,他殘留在她身體裡的東西,到底讓她覺得有些異樣,不過,這並不討厭,反而覺得欣喜,這是一種信號,無時無刻不在暗示着她,眼前這個待人接物向來冷峻清貴的男人,卻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人。
“昨天診所剛剛被砸,今天肯定還有很多事情,還得去問問那些警察有沒有消息,你再睡會兒吧。”
他嘆了口氣,在她鬆手前,再度拉住了她:“等下,我送你去。”
“真的不用。”
“反正我現在無事一身輕。”
“……那好吧。”
沒想到陸立風辦事效率那麼高,昨天剛剛發生過暴力事件,辦公室被毀的不成樣子,不過一晚上的時間而已,陸立風已經找人恢復成原樣。
不單是唐末晚,其他前來上班的醫生,也相當震驚。
陸立風一早也來了,正在辦公室內坐鎮指揮:“都愣着幹什麼,不想上班了是不是,還是就這麼點膽子,怕人再來搗亂不成。”
幾個醫生面面相覷,立刻回了自己的房間坐好,準備開診。
而陸立風也是無聊,就在診所門口的諮詢臺,加了張椅子,翹着二郎腿,決定這幾天親自壓場。
至於傅紹騫,把人送到後,一度要跟進來,但最後敗在了她的三令五申下,她不想在這裡搞特權,更不想在這裡當什麼公衆人物,只想低調的做一名合格的心理醫生罷了。
看到陸立風閒閒的躺在椅子上,朝她打招呼,唐末晚挑了挑眉,單手插在兜裡,透出一絲幹練的女強人氣勢來:“陸醫生,這麼大早的,你這是打算做前臺接待嗎?”
“錯,我是打算來這裡實地考察下你的工作能力,看看,遲到一分鐘,平時就是這麼玩忽職守的嗎?”
唐末晚一看時間,還真是,平常她都是提前到的,今天就是被傅紹騫給鬧的,她臉微微一紅:“那我先去忙了。”
陸立風悠哉悠哉的繼續晃盪着椅子,本來惶惶的人心,卻因爲陸立風的親自壓場而顯得鎮定自若。
而媒體上,也出現了關於這家診所被打砸的報道。
唐末晚在電腦上看到了,中午吃飯的時候也有人在小聲討論,畢竟他們這種性質的醫院市內並不常見,就連全國都是寥寥無幾,民衆很容易受其影響,滋生反感心理。
唐末晚如今身爲負責人,就不得不考慮背後的問題,便找陸立風商量,看看如何解決。
結果陸立風只給她一句話:“不用管,讓他們鬧區吧。”
“可是……”診所的生意,今天可算是一落千丈,幾乎沒有前來看診的病人。
其他人難免有些心浮氣躁。只有陸立風,在前臺的躺椅上,玩着筆,轉了一上午,下午又看了幾集電視連續劇,下班時間一到,他便起身朝衆人招呼道:“好了,下班時間到了,大家收拾收拾,關門,回家吧。”
唐末晚在辦公室看了一下午的專業書,下班之前有些累了,她就倒了杯水,坐在電腦前瀏覽網頁,看看八卦,她也有一些羣,當然都是之前在墨爾本的一些同學,然後看看他們聊天,感受着不同生活的煙火氣。
聽到陸立風在外面喊,她笑了笑,正準備關電腦,右下角突然跳出一個彈窗來,上面寫的一則關於剛剛在東方賓館內發現一具女屍的消息。
時間匆忙,她就沒有細看,因爲手機裡已經連續進來好幾條催促的短信。
她一邊拿包一邊看手機,看完上面的內容後,身上有一種無奈的好笑,沒想到不用工作空下來的傅紹騫也有這麼粘人的時候,她想着中午在網上看到的幾家知名餐廳的介紹,考慮要不要約他去浪漫下,結果走到外面的大廳內,卻感覺周圍一片寂靜,剛纔還吵着下班的人羣忽然沒了聲音,靜的有些可怕。
她驚訝,擡頭,見諮詢臺前站滿了人,大家不約而同的望着牆壁上方的掛着的液晶電視,清晰的電視畫面上,本地電視臺正在臨時插播一條新聞,正是她剛纔在網頁上看到的東方賓館發現的女士案件。
死亡都在這個城市的角角落落上演,每天都有無數的孩子降生,每天也都有無數的人在死去,降生讓我們一瞬間感動欣喜,死亡,讓我們一瞬間嘆息難過,但哪裡會像現在這樣,那麼深刻的感到寒意。
電視畫面上,一個擔架被消防人員從裡面賓館裡面擡出來,擔架上面蓋着一塊白布,下面躺着的就是在這裡發現的那具女屍。
而讓唐末晚震驚的,是圍在擔架旁邊幾乎哭到暈厥的許一寧和悲傷難過難以自抑的韓之敬夫婦兩。他呆找技。
唐末晚的心臟似乎狠狠撞了一擊。
還沒回過神來,電視上的新聞女主播已經開始介紹:“剛剛收到最新消息,證實了女死者的身份……”
韓靜語,韓靜語,死的人是韓靜語?怎麼會是韓靜語呢……
啪嗒一聲,手機掉落在地,陸立風聽到動靜轉過身來,不過有一道挺拔利落的身影,邁着大步走向她。
傅紹騫是剛剛從車上的收音機裡聽到消息的。
唐末晚失神的站在那裡,眼睛還頂着那不斷變化的電視畫面,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更加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難過,沉重,悲傷?太多的情緒堵在她的胸腔裡,讓她無力思考,無力呼吸,整個人都是暈眩的,世界在她面前天旋地轉,就算只是一個普通的朋友,突然發生這樣的變故,都是讓人無法接受的。
更何況她跟韓靜語還是……
有那麼一瞬,唐末晚是真的很難過很難過。
傅紹騫已經伸手攬她入懷,唐末晚兩手揪着他身上的襯衫,把臉埋在她的胸口上,卻忍不住身體瑟瑟發抖,她摟着傅紹騫的腰,竟然一點聲音都發不出。
傅紹騫一直柔聲安慰着她,骨骼清奇的手指穿梭在她的發間,好久,唐末晚聽到自己發出類似困獸的低啞嘶鳴:“韓靜語死了,是真的嗎?真的是她死了嗎?”
傅紹騫只能彎下頭,緊緊抱住她。
另一邊的彭媛,今天中午就被幾個闊太太叫去打麻將了。
傅老太太昨天已經把聘禮送到了韓家,找的媒人還是本市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他們的交際圈子就那麼大,這件事情很快就傳開來了。
原本詬病彭媛的那些闊太太現在對她啊,又是一口一個姐姐妹妹叫的親熱的不得了。
這就是現實啊,彭媛算是看透了。
沒有錢就什麼都不是,有錢有勢了什麼人都往湊上來巴結你。
既然她們叫了,她自然要來赴約的,打扮的光鮮亮麗,確實有一種揚眉吐氣的驕傲。
打了一下午的麻將,今天收穫也頗豐,也不知道她們是不是故意放水,她也不關心。
她們打麻將的這位家裡有一個小孫女,喜歡看動畫片,放學回來後就坐在電視機前看電視,正在打麻將的小女孩奶奶見狀,便開始清場,大家看看時間差不多了,紛紛起身。
小女孩拿着遙控器換臺,正好換到電視上播放的臨時插播新聞。
韓之敬和許一寧的面容不期然的躍入彭媛的眼簾,女主播的聲音嗡嗡在她耳邊迴響:“剛剛收到最新消息,證實了女死者的身份……”
她手上昂貴的皮包咣噹一聲,落在地上,驚呆了準備離場的衆人。
“彭媛,你沒事吧。”
“彭媛……”
此時的彭媛,已經快速轉身面如死灰的往外走了。
儘管不是很喜歡韓靜語,但一想到她是自己的姐妹,唐末晚又豈能無動於衷。
再想起韓之敬和許一寧那悲痛欲絕的表情,傅紹騫送唐末晚去了醫院。
韓家人已經聞訊趕來,但並沒有那麼快,所以醫院裡,只有韓夏朵陪着韓之敬和許一寧。
許一寧已經哭暈過去許多次,整個人現在還在抽搐,韓夏朵緊抱着她的身體,同樣淚流滿面。
韓之敬在跟警察交涉,警察帶來的關於韓靜語死亡的真相。他們已經查過賓館和周圍的監控錄像,看到韓靜語是被幾個男人帶進去的,但是事後,這幾個男人卻不見了,只有韓靜語死在了賓館,並且根據法醫最新屍檢報告,他們在韓靜語的體內發現了大量的可卡因,也就是冰毒。
韓靜語真正的死因是因爲吸食病毒過量,導致的心臟驟停而死亡。
而她的死相,並不美麗。
一身赤裸,渾身是傷,下體撕裂,生前還有被人侵犯過的痕跡,由此可見,她在死之前,經過非常的痛苦。
唐末晚聽着,都覺得膽戰心驚,異常難過,那邊的許一寧更是崩潰的捂住了頭,大喊:“別說了,別再說了----”
然後兩眼一黑,徹底暈死過去。
“一寧----”韓之敬跑過去接住她的身體,又大叫醫生,現場瞬間又亂作一團。
傅紹騫擁着唐末晚,站在一邊,看着醫生把許一寧帶走。
此時的韓夏朵,看與唐末晚站在一起的傅紹騫,眼神諸多複雜,但她也知道現在不是敘舊的時候,踩着高跟鞋跟着醫生走了。
更亂的是,彭媛也來了。
那悲慟的慘絕人寰的表情,竟讓唐末晚一瞬間覺得,裡面死的,其實是她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