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梓遙離開餐廳後,開着紅色奧迪在路上轉了好幾圈兒。
她並不知道今天來相親的男人是陸雲深。
小奶奶之前也是有跟她提過的,但可能沒注意聽,所以漏了吧。
這半年,陸雲深在a大任教,名聲卻慢慢在a城的商業圈裡傳播開來,因爲陸何明不顧正室反對,執意把公司留給了私生子,但是這個私生子卻從不在公司露面,據說也無心接手公司。
這對一向明爭暗鬥內部傾軋的家族企業來說,無疑是很奇怪的例子。
大家都在傳,到底是什麼樣的男人,纔會把名利看的這樣輕。
她現在在傅氏任職,這些小道消息自然也是不絕於耳。她想有些男人就是喜歡沽名釣譽,欺世盜名,好大喜功。
但是在看到陸雲深本人後,她想,這個結論應該是不成立的。
他看起來真的不像是一個有野心的男人,整個人坐在那裡,深邃沉靜的眉目,緊抿的薄脣,白皙的面容,柔和而清瘦的側臉,內斂又沉穩,並不像一般的商人市儈精明,又圓滑世故。
他就是一個適合在大學校園裡清靜的做學問的人。這樣的人,或許真的不適合執掌公司。
你把他推去商場上,看着他在爾虞我詐裡勾心鬥角,奮力廝殺,你會覺得,那是一種對他的褻瀆。
這樣的男人,跟她一直以來遇到的男人都不太一樣。
傅紹騫矜貴成熟但又不乏商人的奸詐狡猾,傅子慕傲慢張揚卻在女人堆裡流連忘返,她見一次就討厭一次。
但不可否認,她是羨慕唐末晚的,傅紹騫把所有的奸詐狡猾都留給了外人,留給唐末晚的,只有一顆溫柔的拳拳真心。
她自從搬出來之後就沒有回去過傅宅了。
傅成光一個人住着也不知道好不好,他們父女的感情一直寡淡,這些年她也不指望能任何的改變。
跟傅子慕,也許隨着年紀的長大他們都開始變得成熟了吧,雖然沒有長足進步,但好歹也沒有那麼針尖對麥芒。他們已經開始擁有分辨是非的能力,所以對大人的那些恩怨情仇,卻開始慢慢看開。
調轉車頭,準備回自己的房子去時,卻在路邊意外發現了傅成光的車子。
她隱約看到有人在車內,但因爲是單行道,沒法看的更清楚,只好作罷。
至於車內,確實是傅成光,還有一個剛剛跟他相談甚歡的年輕姑娘,姑娘跟他喝了幾杯酒,有些醉了,靠在椅子上曖昧的衝他笑,嘴裡還一邊嚷嚷着:“好熱,好熱……”
於是動手拉下了拉鍊,露出裡面黑色的抹胸,一道深深的溝,雪白的球兒,明晃的有些刺目。
傅成光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姑娘便直起身體,摟住他的脖子:“大叔,你不熱嗎?”
“我開了空調,很快就不熱了。”他回答。
姑娘嘟起了嘴巴,濃濃的抱怨:“大叔,你真是太不解風情了。空調也沒有脫衣服涼的快啊,我幫你。”
傅成光笑笑,按住她的手:“這裡是馬路上,不太方便,要脫的話,跟我回去脫吧。”
姑娘心領神會的一笑,在他的下身上用力摸了一把:“大叔,你真是太討厭了。”
“大叔,這是哪裡?不是去你家嗎?爲什麼這裡這麼偏僻呢?”姑娘原本興致勃勃的東摸摸西摸摸,等她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傅成光卻把車子上了鎖,前方的空調嗡嗡轉動着,她想掙扎,可是手腳卻一點力氣都沒有,只能心慌的看着傅成光,“大叔,你到底想幹什麼。”
“你不是想要跟我回家嗎?我這就帶你回去。”
姑娘嚇得全身顫抖,噤若寒蟬,可意識卻模糊起來。
唐宛如自從上次咬舌自盡後,一直就沒恢復,吃飯疼,說話也疼,傅成光又不給她看病,她只能整日躺在黑暗中傷心流淚。
她的身心已經被凌辱摧殘的不堪,她覺得自己隨時會死去。爲她之前所做過的一切事情的報應。其實現在還不如死了算了呢,這樣活着,簡直就是生不如死。
厚重而沉寂的鐵門再一次被打開,燈光驟然明亮,她緊閉着雙眼,待最初的不適過去後,看到傅成光背了個年輕女孩進來。
瑩潤的肌膚,年輕的面容和白皙的身體,在燈光着透着誘人的光,像一朵剛剛綻放的花骨朵兒。
唐宛如驀然驚恐的瞪大了眼睛,她知道,傅成光已經徹底的心理扭曲了,甚至是變態了。
現在他折磨她還不夠,竟然還擄了年輕的女孩回來。
他想幹什麼?
看着他給女孩注射藥物,看着女孩因爲興奮而不斷扭動着求歡的身體,唐宛如彷彿看到了剛剛進來時候的那個自己,她很快也會變成跟自己一樣,可是唐宛如笑不出來,傅成光越是這樣的變態,她們就越是危險。
她突然很想唐鎮遠,甚至是彭媛,都有些讓她懷念的。
她已經失蹤了那麼久了,爲什麼他們還沒有來找她呢,她真的很害怕,不知道哪一天她就永遠也醒不過來了。
她又想起了傅子慕。當年要不是她的任性衝動,她怎麼可能失去他呢。至於後來明明嫁給了傅成光,卻偏偏還與傅子慕……
所以這是傅成光給她的報復嗎?
唐宛如想着想着就笑出了聲,笑着笑着又哭了。
看着傅成光一遍遍凌遲那女孩,她明明語不成調,口齒不清,但還是語焉不詳道:“傅成光,你這個變態,真是後悔當初沒給你多下點藥藥死你……你這樣的男人,要怎麼跟傅子慕比……要不是你有點錢,你以爲年輕的小姑娘能看上你嗎……”
傅成光惡狠狠的捏住了她的下巴,幾乎把她的下頜骨捏碎,唐宛如一雙眼瞪得大大的,一瞬間,她忽然生出了無盡的勇氣,她想就這麼死去或許都比這樣活着要好。
“唐宛如,你這是找死!”她的話,成功激怒了傅成光,等待她的,是新一輪狂風暴雨般的拳擊。
唐宛如呵呵一笑,她是真的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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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夏朵被帶回去之後,就真的被人死死看住了。
韓文軒下了死命令,若她敢擅自逃跑,就一定親手打斷她的腿。
韓夏朵在房間裡來回走動,她的手機,電腦,一切通訊工具都被拿走了,房間裡的電話線,網線也都被拔掉了。
韓文軒說到做到,真的軟禁了她。
每天都有人給她定時送飯,她過着監牢一樣的日子。
日復一日。
直到傅紹騫和唐末晚的婚禮臨近。
還有一星期就到了大喜之日,老太太紅光滿面,把一切都準備妥當了。
可就在這天下午,發生了一件大事。
明明好端端躺在牀上吃飯聽老太太說話的傅站,突然雙手一顫,接着整個人都在牀上抽搐了起來,怎麼控制都控制不了。
老太太手上的飯碗打翻在地,緊急叫了看護過來,看護又打電話叫了救護車。
傅紹騫和唐末晚正在家居市場看家居,打算在新別墅買一張新牀。因爲是兩個人睡的,必須要讓唐末晚也滿意也可以。
可是老太太的電話來的那麼突然,傅紹騫帶着唐末晚往外走,面色冷肅,看得出他心裡的緊張和不安。
唐末晚握緊了他的手:“沒事的,一定沒事的。”不知是在安慰他,還是安慰自己。
明明很着急,但考慮到她是孕婦,他還是儘量把車開得安穩,只是緊握着方向盤的雙手十指上青筋凸起,暴露了他的不安。
他們曾經對傅站的那麼一丁點怨懟和不滿,似乎都在此刻煙消雲散。
韓松明剛剛離去,如果傅站此刻再有個三長兩短,人生總是這樣喜怒無常,明明害怕,卻又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到來。人老了,其實這也是生老病死自然規律,只是他們卑微的乞求着,這樣的來臨可以晚一點再晚一點。
他們趕到醫院的時候,老太太在搶救室外哭的泣不成聲。
他們是有感情的,哪怕他們這一輩子都沒有名正言順的在一起過,但他們依然是彼此心中最重要的人,有些愛情,是超越親情的。
唐末晚走過去抱住老太太那瘦弱的身體,傅子慕傅梓遙傅成光也隨後趕來,大家都面色凝重。
老太太哭了好長時間,嗓子有些沙啞後,才慢慢止住哭聲。
醫生已經連續兩道病危通知書,情況不容樂觀。
急救室門開了,醫生又沖沖跑出來:“誰是傅王思晴女士?”
“我是,我是。”老太太急忙擦乾了眼淚擠上前,“怎麼了,醫生,出什麼事了?”
醫生一臉嚴肅:“我們已經盡力了,但是病人年事已高,病情來勢洶洶,恐怕已經無力迴天,病人點名想見你,你跟我們進來吧。”
老太太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幸虧唐末晚及時出手在背後扶了她一把:“小奶奶,您沒事吧。”
“沒事,沒事,我先進去。”老太太的人已經有些垮了,忽然有些精神恍惚的,不能自己,木訥的跟着醫生進了搶救室。
五分鐘後,老太太紅着眼眶出來了,對傅紹騫和唐末晚說:“你們進去看看吧,他想見見你們。”
唐末晚心頭一凜,跟着傅紹騫一起踏了進去。
充滿消毒水味道的手術室外,傅站枯朽的身體躺在墨綠色的手術單下,一邊的氧氣管已經拔了,呼吸微弱,那張混沌的眼,似乎再也無力睜開。
看的唐末晚莫名心頭髮酸。
傅紹騫上前,握住了老人家的手,輕輕喚了聲:“爺爺!”明明是很輕的聲音,卻用盡了他十成的力氣。
唐末晚看到他跪在牀邊,背部肌肉完全糾結成團,他心裡的痛,此刻都綿延的展現在身體上。
見狀,唐末晚也跟着跪了下來。眼淚啪嗒啪嗒往下落。
雖然不願意承認,卻又必須承認,傅站這是在交代遺言。
“紹騫,爺爺……時間不多了……好好照顧小奶奶,好好照顧末晚……是爺爺對不住你們……以後,就沒這些事了……”
“我知道,您放心,我會照顧好小奶奶的。”君子一諾,重於千金,聽了傅紹騫的保證,傅站露出欣慰的笑,然後轉眼看着一邊的唐末晚,“以後,紹騫……就……交給你了,好……好好……”
傅站握着傅紹騫的手突然用力,跟着是喘不上氣,原本就形容枯槁的面容此刻更是有些猙獰的駭人,但他還是堅持着,想把話說完:“紹……紹騫……你……媽……媽媽……我……”
可是還沒等傅紹騫叫來醫生,傅站最後一個挺身,那顫抖的身體逐漸趨於平靜,握着傅紹騫的手,也逐漸鬆弛下來。
手術室外等候的衆人,只聽到傅紹騫一聲聲嘶力竭的喊叫:“爺爺——”
衆人不禁悲從中來,尤其是老太太,一聲啼哭過後,直接就暈了過去。
傅站去世。措手不及,卻也是在意料之中。只是沒想到會在傅紹騫和唐末晚婚禮之前。
老太太一直希望着他能撐過去,奈何,時間不等人。
明明已經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事情擺在面前,卻還是難受的讓人無法接受。
傅站最後的那句話沒有說完,說的是傅紹騫的母親,但是沒有下文。
傅紹騫其實並不在意。當年他父親去世後,她母親沒多久就走了,從此之後,杳無音訊。
傅站一直是很生氣的,覺得她薄情寡義,傅紹騫那時候已經懂事,也沒有追問過她的去向,傅站大約是想告訴他母親的下落吧。
可惜人已經不在,誰知道呢。
傅站的去世,已經徹底擊垮了老太太,說到底,他是她一輩子的信仰,哪怕十年在外,她的心依然在他身上,這些年,她也一直盡心盡力陪在她身邊,可惜,花無百日紅,人無常在,世事變幻無常,終有這麼一天。
傅站的喪禮辦的很體面,低調而隆重。
都是傅紹騫一手操持的。
唐末晚發現,短短的幾天時間裡,傅紹騫好像一下子消瘦了不少,眼眶內凹,白皙俊逸的眼底是深濃的黑眼圈,她看了,滿滿的心疼。
因爲有孕在身,據說孕婦出現在葬禮現場無論是對死者還是對孕婦本身都是比較忌諱的。
老太太權衡再三,沒有讓她出面。
她雖然擔心,可也不敢拿這種鬼神之事不敬,只能在家裡等着。
好在韓之敬雖然回去了,許一寧卻留了下來,一直陪着她,噓寒問暖。
她與許一寧的關係,似乎也有了長足的進步,但總是缺乏母女之間的默契的,可仔細看,還是能發現他們眉眼處有幾分相似的,也許這就是母女相吧。
唐末晚的心情也就慢慢趨於平和。
她在彭媛那裡,半生殘失,如鯁在喉,傅站的死,更是讓她察覺到那種子欲養而親不待的無奈,所以她對許一寧的態度,也緩和許多。雖然還做不到如一般母女一樣親密無間,但至少,沒有那麼劍拔弩張。
許一寧自然能察覺到她的改變,甚至好幾次偷偷落了淚。
至於她與傅紹騫的婚禮,自然是要延後了。
但她沒有怨言。按照傳統,百日之內不得辦喜事,這是規矩,如果傅紹騫要爲爺爺守喪的話,那可是三年之內不能辦喜事。
當然這是後話了。
當務之急,是處理好傅站的身後事。
他的葬禮,就在原本既定傅紹騫和唐末晚婚禮前一天舉行。
婚禮變葬禮,多少讓人有些唏噓。
出殯那天,唐末晚還是堅持送了傅站最後一程。
老太太也同意了。
謝家陸家季家,甚至是韓家,都派了人過來。韓文軒和韓之敬一起來的。
因爲陸立風和謝依人度蜜月去了,陸雲深作爲陸家的代表,出席了葬禮。
傅梓遙作爲家屬,站在隊伍前頭,也只是遠遠與陸雲深打了個照面,她哭過不少次,小時候,是傅站和老太太沒少帶她在身邊,這份恩情,她點滴銘記着。
她對傅站的感情,不比在場的任何一個人少,她哭的鼻子通紅,眼睛浮腫,好幾天沒有休息了,其實精神看起來糟糕透了。
唐末晚就站着傅梓遙的身邊,她今天是作爲傅站孫媳婦的身份出席的,就連傅縉言,都是披麻戴孝,一身素衣的乖乖跟在他們身邊。
送殯的隊伍很長,每個人都面帶沉重。
傅成光捧着老爺子的骨灰從火葬場出來,到墓地安放。
人死如燈滅,一切就都歸於沉寂,每個人最後的去處,也不過這一方小小的墳墓。
老太太完全靠人攙扶着,一身黑衣,泣不成聲。短短几天時間而已,老太太竟像是一下子蒼老了十歲,她花那麼多力氣才把自己保養得猶如五六十歲,可現在看來,真的就像是七十多歲的老太太,看了就讓人於心不忍。
一行人回到老宅。
人羣終於逐漸散去,只留下了幾個自家人。
老太太坐在沙發上,空洞而寂寥。從此以後,這偌大的莊園就只有她一人留守了嗎?
律師過來宣讀傅站的遺囑。
他公司的股份已經轉給傅紹騫,傅紹騫又全部給了傅子慕,所以這沒什麼好說的。
至於他名下的房產,給了每人一處,其他的,包括這莊園,全部留給了老太太,還有他戶頭裡的存款,留了一部分給傅梓遙做假裝,一部分給傅縉言做教育基金,剩下的,也全部留給了老太太。
還有一些股票基金,他則留給了傅子慕。
至於傅成光和傅紹騫,一無所有。
律師問他們對這份遺囑有意見嗎?沒有的話就在這上面簽字,即日起生效。
送走了律師,老太太終於對傅紹騫和唐末晚開口,她滿心疲憊,也充滿歉意:“你們的婚禮,怕是要重新選日子了。”
“不要緊,小奶奶,我們現在這樣就挺好了,辦不辦婚禮真的不重要。”唐末晚急忙說。
老太太點了點頭:“時間不早了,你們都回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太奶奶,我留下來陪你好不好?”說話的,竟然是三歲的小傢伙。
老太太一聽,眼眶泛紅,滿眼愛憐的摸了摸他的小腦袋:“縉言乖,太奶奶想一個人呆着,太奶奶過兩天打電話給你你再過來陪太奶奶好不好?”
小傢伙不放心的望着她,黑漆漆的瞳仁裡閃爍着心疼的光:“太奶奶真的不要我陪嗎?”
老太太點點頭:“縉言先回去吧,你們也都回去吧。”
縉言乖乖的應了聲好:“那我等太奶奶電話。”
老太太緩步上樓的身體微微一怔,唐末晚發現,她的腳步微微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