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的日子裡,我漸漸發現,其實這個外表看似溫和的王子殿下,實際上知識淵博,通曉古今。
而且,他還是一位和藹的父親,孝順的兒子。他會耐心的給自己的子女講故事,解答數學題;哪怕是父親奚落他,也會笑咪咪的聽着。
如果讓他呆在課堂裡面教書,應該會是個不錯的老師。
只可惜這樣的男人卻是王子,他不擅長長袖善舞的政治生涯,也不適合做雷厲風行的決策人,如果他是個普通人,應該會是個好丈夫,好父親。
我忽然明白當初小蓮爲什麼會喜歡他。
原本大仇已報,我可以安然離去,卻莫名覺得好奇,在皇宮中做王妃是什麼樣的感覺,呆在他的身邊又會是什麼樣子。
其實我是不知道,那個人已經不知不覺得的住進我的心底裡。
南洋皇帝是個性格急躁的傢伙,他不止一次在公衆場合說過,要廢黜自己未來的繼承人,改立還在襁褓中的幼子爲皇儲。
作爲王子妃的我怎麼能讓這種事情發生?雖然我這王子妃當得名不符實,但老皇帝已經五十有餘,萬一他真的壽命長,真的廢了王子,我還當什麼王妃?
一不做,二不休,我讓那老皇帝提早結束自己的人生。
皇帝駕崩之後,王子理所應當的接任王子之位,可是他似乎並不開心,我看不到他臉上有任何成爲皇帝的驕傲與自豪。
這樣一個男人,永遠的淡泊名利,輕視權力,只有跟孩子們在一起,以及在小蓮的墓前,我纔看得到他臉上一臉平靜的模樣。
唉,既然他不願意當這個南洋皇帝,那就讓我這個王妃來替他操心吧。
王子上臺沒多久,一些叛臣和暴亂農民就起兵造反,多虧我使用一些法術,才把事情鎮壓下去。而那些背叛者,我自然讓他們沒有得到好下場。
如果只是做個普通人,他無疑是優秀的,但是作爲一國統治者,講究的是權術與計謀,這顯然不是他所擅長的。
看見他每回下朝時,一臉煩惱和疲憊的樣子,我忍不住爲這男人揪心。
既然是他不願意做的事情,那就由我來幫他做吧。
每當他下朝回到書房時,我都會陪他呆在書房裡,幫他披閱那些文件。
他很樂意我幫他,讓他從繁重的朝務中解放出來,包括上回我幫他平息暴動,他似乎也清楚是我是幕後之人。
對我而言,幫他就像是在幫阿蓮。
一天,他忽然問我:“你究竟是誰?”
我平靜的回答:“我就是你的王妃呀。”
“小蓮說她的師傅是九尾狐妖,無所不能。我起初不相信,直到遇見你。”
我原以爲他只是個書呆子,卻原來也不笨。
“我如果想要我的性命,隨時拿去就行,只求你不要再傷害其他人。”
我衝他一笑,“你覺得我要你的性命,還需要經你允許嗎?”
他神情一滯,“那倒是,像我這種人怎麼能抵抗九尾狐的法力?”
然後,悽悽然的離開。
沒想到他竟然這樣敏感。
王子繼位三年,表面上是他執政,實際上卻是我掌權。
這一段時間,我確實嚐到位高權重的滋味,也領略高處不勝寒的孤單。
我聽說被我陷害的法師一家背景離鄉,逃到國外,處境悽慘。而且他還四處找人想找我報仇,還想解除詛咒。
哼哼,我紅蓮的詛咒豈是一般人能夠破解的。
可是,我卻犯了一個錯誤。
月圓之夜,是我法力最強大,也是最不受控制的時刻。我的九個分身會離開我,在城裡各處尋歡作樂。
有一個分身竟然附身到一個南洋少女的身上,和一個英俊的少年發生關係。
事後我才知道,那個少年居然是國師的重孫。他未成年,卻成功勾搭上我的分身。
事後,我很生氣,重重的懲罰那個分身,同時,我也知道那名少年僥倖逃過一劫。
可是,他可以逃脫我的詛咒,他將來的孩子卻不能。我九尾狐紅蓮的詛咒不是那樣容易破解的。
國師或許知道這件事,又找人向我求和解。
我要他爲我找到女媧之力,在這個世界上,要說什麼東西是讓我既畏懼又期待的,唯獨只有這女媧之力。
我的師祖曾爲我卜過一卦,說我會死在女媧之力的手上。如是這女媧之力已經在人間失傳很多年,唯一的線索也就是東方一脈。
國師替我找到古樓,我曾經在古樓裡面見到過一個奇怪的人,他束縛在古樓裡面不能出來,卻說我將在一百多年以後死在東方一族的人手中。
我不相信他的話,但又害怕他的話,猶豫再三,我決定把東方一族的人趕盡殺絕。
那一天,血光四起,數百名東方家族的人都死在我腳下,殺完人之後,我又一把火燒光村子。
血浸透我的手掌,我渾身都散發出一種難聞的血腥味。
生平第一次,我生出一種罪惡感。
潛在的威脅消除,也並不能帶給我安全感。心中莫名有一種空洞的感覺,彷彿覺得很累很累。
回到南洋,我休息很長一段時間,卻始終找不回以前那種高高在上的感覺。
我甚至會想,位高權重又能怎樣?到頭來還不是一抷黃土。
人生的意義何在?
是手握重權,是法力滔天,還是與自己喜歡的人平平淡淡的走完一生,我忽然對人生有一種不同的理解。
我像是生了一場重病,對自己存在的價值產生懷疑。
於是,我整天悶在房中,臥牀不起,宮裡有人傳言我快要離開人世。
在這一段時間,他莫名的對我特別好。
每天都會到我房裡噓寒問暖,請自過問我的飲食、用藥,就好像我們是真正的夫妻一樣。
我甚至有一種錯覺,覺得自己就是小蓮,一個跟自己心上人生活了幾十年的普通女人。
然後,我知道那不可能。我不是普通的女人,也不是普通的湯藥能夠把我醫治好。
我不禁問他,“你明明知道我不是她,爲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他淡淡一笑,對我說:“你是誰並不重要,只要我知道你是小蓮的朋友就足夠。”
原來愛一個人居然會愛屋及烏,我都有些嫉妒小蓮。
時間在一點點的流逝,我在皇宮的歲月也越來越長。
我計算着離開皇宮的日子,否則天天頂着一張王妃的皮,卻一年到頭不見老,恐怕所有人都會說南洋的王妃是個妖怪。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該分的時候遲早要分。
我交待一些宮中的事務,然後就謀劃着如何離開。
雖然真正的王妃早在數十年前因爲朝廷的那場動亂,被身邊的丫頭謀害。
我雖然佔用了她的身體,但是也幫她殺了那丫頭報仇,還幫她照顧好幾個孩子,也算對得住她了。
臨走前,我對他說:“我要離開,這南洋宮中的事情以後要你一個人來管。”
他似乎很是驚訝,問我:“你要去哪裡?”
我淡淡一笑,“四處走走,只要不在皇宮,哪裡都一樣。”
“說來也是,是我不願意當這個皇帝,卻連累你天天綁在這宮中。”他惋惜道。
我提醒他提防身邊的幾個大臣,還有注意農民暴動。
他卻淡淡的說:“全世界都流行革命,南洋最終也逃不脫這樣的命運。”
原來他看似糊塗,卻心明如鏡。
幾天之後,宮裡傳出我暴斃的消息,他派人厚葬了王妃,而我卻重新恢復自由。
幾年之後,南洋果然革命興起,他很識實務的退了位,呆在皇宮裡面靜靜的養老。
我也搞不清跟他究竟算是什麼關係。是情人,是好友,還是僅僅曾經生活在一個屋檐下的路人?
若說是情人,我肯定在他心目中比不上小蓮;若說是好友,我卻從未真正走進他的心中;說是路人,又把我和他的關係看得太簡單。
我跟他之間,或許我對他的情誼要更多一些吧。
否則,那一些他陽壽已盡,我不異犧牲自己的一個分身,也要延長他的壽命。
我知道他很感激我,卻永遠不是對小蓮的那種情感。
世間的事情總是這樣奇怪。小蓮明明已經過逝許多年,卻還有人牽腸掛肚,思念不已。
而有的人明明爲對方付出許多,卻永遠也得不到對方足夠的回報。或許感情的事情沒有誰能夠說清楚。
反正我和他都老了,一些事情何必那樣糾結,想得那樣明白?
人生,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