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鼎言的歸來帶來了一場狂歡。
西路大捷,國庫充盈,許多人的心思都活躍起來。
姚鼎言是一個領頭人,有他在,很多事都從不可能變成了可能。
姚鼎言回京後第一件事是讓兒子姚清澤給姚黨下帖子。
沒錯,姚黨。
姚鼎言被秦老太師一系的人壓制已久,最近一年姚鼎言身不在朝中,卻日日在家中與人談天論地。姚鼎言依然堅持自己最開始的想法,想要推行新法,首先要有自己的一批人,這批人必須嚴格執行他的想法,猶如他本人親臨一樣。這樣的人並不好找,比如徐君誠、謝季禹、秦明德這些人,他們永遠不可能完全應和他的話。
徐君誠他們會和他爭辯,會提出所謂的更好的意見。
並不是說這樣不好,只是推行新法需要更有效率——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姚鼎言認爲不應該管那麼多旁枝末節,先一口氣把新法鋪展開,再慢慢地針對當地情況去調整。否則今天你一個看法明天我一個看法,這邊我一個難處那邊你一個難處,拖來拖去,新法肯定會無疾而終。
這樣執行肯定會讓一批人蒙受損失,但那是無法避免的!
姚鼎言已經做好接受百姓怨聲的準備。
趙英給了他機會,他必須展露出相應的能力,首先從這個“教化”這一塊改起。
姚鼎言沒有浪費任何時間,直接把已被他納入姚黨之中的人叫過來“開會”。
天變不足畏,人言不足恤。
科舉改革,太學、州學、縣學、鄉學自然也會隨之改革。既然趙英叫他回來負責操刀,姚鼎言自然不會辜負這個大好機會,摩拳擦掌準備在將新法內容插入其中,好爲新法推行篩選出一批得用的人才。
姚鼎言和姚黨一直聊到傍晚,送走最後一個客人時,天下起了雨。
姚鼎言還沒關上門,一個戴着斗笠,穿着斗篷的人翻身下馬,跑進屋檐裡來,摘掉斗笠笑眯起眼:“先生回來了?”
姚鼎言說:“你小子又上哪兒玩去了?”
來人正是謝則安,他摘掉身上的斗篷,說道:“先生您這話說得不厚道,敢情我只知道玩不成?”
姚鼎言邀他進屋喝茶。
姚清澤跟進了書房,對謝則安說:“聽說三郎你和太子殿下辦了個‘學校’。”
謝則安說:“正好有那麼一塊地兒而已,不過這學校不是衝着科舉去的,都教些實用的東西。”
姚鼎言說:“怎麼個實用法?”
謝則安說:“比如記賬,”他扯過一張白紙,拿起旁邊的鉛筆畫了個樣表,“記賬的方法要統一,方便查賬,張大哥的張氏商行試行了幾年,發現複式記賬法是最清晰的,簡單來說就是‘有借必有貸,借貸必相等’,每一筆錢來自哪裡、用在哪裡都一目瞭然。”
姚鼎言和姚清澤都不是愚笨的人,一看就知道這比如今很多記賬方法要明晰很多。姚鼎言的新法之中涉及最多的就是“財帛”,他馬上想到這東西在新法中所能起到的作用。
姚鼎言說:“三郎你這腦子就是好使,還有沒有什麼沒拿出來的?”
謝則安說:“有是有,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等學校辦起來先生您就知道了。”
姚鼎言說:“那成,我到時再看看你還藏着什麼好東西。”
謝則安禮數週全地詢問姚鼎言守孝期間可還安好,寒暄過後便告辭歸家。
等謝則安走遠,姚清澤折返書房,問:“阿爹,這個三郎好像對我們有所保留。”
姚鼎言說:“謝家一家都是狐狸,這小子尤甚。處久了你就知道了,這傢伙隨時會整出很多讓你頭疼的事。”
姚清澤越聽越覺得姚鼎言不像在頭疼,反倒像在誇謝則安。他說道:“我們不能把他徹底拉到我們這邊嗎?”
姚鼎言說:“你能把徐君誠拉到我們這邊嗎?”
姚清澤一怔,說:“徐君誠與秦老一系往來甚密,當然不可能。”
姚鼎言說:“即使他和秦老沒關係,我們也拉不過來。像他們這樣的人,早已有自己的立場和主張,不會因爲誰的遊說而動搖。”
姚清澤想了想,點點頭說:“我明白了。”他換了話題,“我覺得顧氏一門倒是可以拉攏,我看過顧允的策論,他對兵事的理解十分高明。顧老的長子顧騁去年進了翰林院,如今在御前當值,言語之中對阿爹你頗爲推崇。他們父子文才出衆,在京城中頗有名氣,影響力不小。”
姚鼎言顯然也聽過他們,頷首說:“這倒是可以,他們筆桿子好,雖是紙上談兵,但也能幫新法造些聲勢。”
姚清澤說:“我已與顧騁結識,答應改日爲他引見,阿爹你哪天要是得空了我就領他回來。”
姚鼎言說:“可以。”
姚清澤說:“三郎手裡那個報紙是好東西,可以用來普及新法,但它是在三郎手裡握着的,終究不便行事。阿爹你看我們要不要自己辦一個?”
姚鼎言擡眼看了看姚清澤,說道:“清澤,你眼界要放寬些。”
姚清澤一凜。
姚鼎言說:“算計和手段,都是要用的。但天下大勢終歸不能靠算計和手段去改變,我們重用沈敬卿之流只是權宜之計,若是能讓謝季禹加入進來,我會毫不猶豫地棄掉沈敬卿。我們自己辦報紙,有什麼好處?就算你的腦袋能比三郎靈活,把新的報紙辦起來,但你也被這東西拖住了腳步。你不像三郎,三郎沒有太多私心,起了個頭就可以撒手不管——你想利用它,那你就得投入更多心力。一份報紙並不是我們的主要陣地,我們要打的是硬仗,抓不出真成績,好話說上天也沒人會認同。”
姚清澤說:“阿爹說得是。”
姚鼎言說:“當然,這一塊也不能徹底不管,你安排進那個報社的人要爭取留在那兒,將來真的要用上‘報紙’這一塊時再找他們商量。”
姚清澤點頭應是。
謝則安回到家,晏寧公主便讓人送上薑茶。
京城最近雨水多,徐君誠憂心不已,昨兒把謝則安找了過去,令他去查查水況,先生有命,謝則安只能乖乖跑腿。不查不知道,一查還真嚇了一跳,京城附近水網密佈,水量一多很容易來個大水淹城。
這幾年謝則安運氣好,都沒碰上極端的大雨天氣,這兩個月來天氣越來越怪,前幾天剛好了幾天,今兒一大早又下起了瓢潑大雨,生生讓水位升高了一大截。眼看天上的雲重重疊疊,大概還有好幾天的雨要下,有經驗的人都犯愁不已。
謝則安沿着河岸走訪了不少老農和老漁夫,發現事情真的不太樂觀。他又特意去查看了京城和好幾個臨近鄉縣的記錄,回去回稟徐君誠。
徐君誠原本只是想讓謝則安乾點正事,沒想到謝則安回來後言之鑿鑿地說京城的排水系統必須要好好疏通,要不然過幾天很可能有很多地方要被淹。
謝則安徒手畫出了京城一帶的地圖,再用紅墨把可能淹掉的地方點了出來,一眼看去真是萬里江山一片紅!
徐君誠說:“你小子別在這裡危言聳聽。”
謝則安說:“我只是基於現實,大膽推理。”
謝則安把難題甩給徐君誠後纔去見姚鼎言的,回到家中說起徐君誠那臉色,樂不可支地對晏寧公主說:“徐先生肯定頭疼得很。”
晏寧公主說:“你說的是真的?”
謝則安說:“我又不是神,哪裡能篤定地說是不是真的?只是做出最有可能的猜測。”
晏寧公主說:“要是真的那可就麻煩了。”
謝則安說:“要真是百年難得一遇的洪澇災害,我們也做不了什麼。不太嚴重的話,徐先生應該能把準備工作做好的。”
晏寧公主稍稍安心。
兩人沒說多久話,有人來報說“太子殿下在外面”。
謝則安微訝,問晏寧公主:“殿下怎麼也講究起來了?”
晏寧公主一頓,說:“大概是有什麼話想對你說,不想我在旁邊聽到罷了,你出去吧。”
謝則安覺得晏寧公主這話說得古怪,但還是出去見趙崇昭。
趙崇昭身上的衣服溼了大半,身邊還跟着個趙昂,見了謝則安,趙昂先說道:“衡哥,我和崇昭哥去巡堤時發現有個地方缺了個口子!我們已經叫人把它堵上了,就是不知道有沒有用!要是沒用就麻煩了……”
謝則安問趙崇昭:“殿下也去了?”
趙崇昭點點頭。
趙昂是個熱血少年,看到什麼麻煩事不僅不會躲遠,反倒自個兒一頭扎進去。趙崇昭對這些事本來是不太上心的,可看着趙昂對着缺口的河堤着急不已,趙崇昭只能拿出兄長的擔當想出解決方案。他臨時從附近的駐軍中調來了一批人,用土包把缺口暫時堵上了。
趙崇昭忙碌指揮士卒幹活時,不少附近的百姓陸續過來了。沒一會兒,他們又回去把家中的人都叫了過來,做土包的做土包,送熱水的送熱水。
趙崇昭第一次意識到百姓竟也這樣可愛和可親。
趙崇昭說:“三郎,我聽住在河邊的人說最近河水漲得太快了,指不定會淹過來,你有沒有什麼應對的法子?”
謝則安對趙崇昭刮目相看。
他對趙崇昭說:“正巧徐先生也想到了這事兒,今天叫我去查了查,你和昂弟都來我書房吧,我們一起琢磨琢磨。不過徐先生肯定有了主張,我們頂多只能給徐先生打打下手。”
趙崇昭由衷誇道:“徐先生果然厲害,連這個都料到了。”
趙昂直點頭。
趙崇昭正要跟着謝則安往內跨步,忽然又想到了晏寧公主。
他腳步一頓,問謝則安:“三郎,寧兒還好吧?”
謝則安還沒回答,已有人打起門簾讓晏寧公主走了出來。她顯然已經聽了許久,擡眸說道:“哥哥你和昂弟的衣服都溼了,先進去換一件吧。我叫廚房多熬了些薑茶,等會兒就送上來了。”
趙崇昭心中一喜,臉上滿是笑容:“寧兒你別忙活了,我們身體倍兒好,淋點雨不算什麼!”
晏寧公主嗔道:“你只是順帶的,我纔不擔心你,我是怕昂弟病了。”
聽着晏寧公主一如往常的語氣,趙崇昭整顆心暖融融。
他知道這代表妹妹原諒他了,他們兄妹倆還能像以前一樣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