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沒有說要請大堂兄送我。”許嘉彤甚至不知道還有這樣的規矩。
待選的貴女並非全來自西都,送她們入宮的家人想必也未必全是她們的兄弟,也應該有叔伯子侄甚至是各家得力的護衛、下人。
許連平這樣做擺明了就是藉着風聲自擡身價,他若是聰明一點,到起行時自己跟去也沒人攔得住他,可他偏要到許孝祖面前折騰一場。
“連平,你是嘉彤的堂兄,嘉彤也是有親兄的,我看這件事還是讓連去。嘉晴和楊家已經合過八字了,下聘、過禮都需要你這做兄長的忙碌,楊府纔是你該奔波的地方。”許孝祖這一回總算直截了當起來,他也看許連平不順眼很久了。
“什麼,二伯父,您居然讓連去?他可是庶子,怎麼能出入這樣的場合?”許連平不服。
“連很快就要記到你二伯母名下了,這件事早些年就已經定了,這回請了族譜回來,正好把這件事一起辦了。何況她是嘉彤同父異母的親兄,這樣的場合要去,也是他去,這件事不用再說了。”許孝祖沉着臉,瞪了許連平一眼。
“您這話說的,他名不正言不順,二伯母,哼,二伯母……”許連平到底沒把話說全了,也算是吃一塹長一智了。
“大堂兄,我讓二哥送,這件事就不要再說了,否則我可就管不住我的嘴了。方大姑娘……”許嘉彤說了一點又不說了,但她清楚地看見許連平的臉色變了。
“好,這可是你們說的,你們就讓那個庶子出去丟人吧。”許連平大聲放話,摔摔打打地出去了。
“這……這像什麼話,氣死我了,我若是有個名正言順的嫡子,怎會受他這樣的閒氣。”許孝祖氣急敗壞地道。
“父親只要好好栽培二哥,他一定能撐起這個家。”許嘉彤爲他斟了一盞茶,笑道,“不管您有多少不滿意,我也不會多出個嫡出的兄弟來。也不怕您不高興,若是二孃給我生個弟弟,我認了,外人卻未必認。您若是想不被人非議,只能再娶一個正正經經的填房夫人進來。”
這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許孝祖心底裡還真就動了一下,只是這一下很輕很快,他此時也沒有意識到。
“不過,嘉彤,你不會真的讓你二哥跟去吧?雖說我要給他正名,可是他的身份在西都早已不是秘密,他又打理庶務,走街串巷的,他去了到底會有失臉面……”許孝祖又不太願意許連去了。
“那就不去吧,請張管家送我去也是一樣的。”許嘉彤笑笑,先不把他逼得太緊了。
“我跟你說的,你可都記住了,入了宮,要時刻想着光耀門楣,得了機會要提攜你的姐妹,多一個人幫你,總比你一個人來得好。”許孝祖恨不得在她耳邊重複說上一百遍。
“您放心,我記着了,不過,您若是想着提攜三姐姐,倒不如想想六妹妹和五妹妹。”許嘉彤又開始佈局。
“一個婢生女,一個已經嫁人,如何提攜?”許孝祖語氣存疑,但顯然是聽聽的。
許嘉嵐姿容猶在,可是腿瘸了不說,還招惹了吳王后。旁人見人下菜碟,對她也不會好。雖然嘴上不說,許孝祖心裡還是很清楚的。
“您看,六妹妹容貌清麗,舉止得體,雖說是庶出,但嫁給寒門出身的舉子做正室,也不是不行。您用心張羅一番,選一個前程好的,再加以支持,假以時日,您不僅嫁了女兒,還對自己乘龍快婿有恩。到時候還能成就一番美談,這條路豈不更穩妥。”許嘉彤笑道。
許孝祖茅塞頓開,他光想着用兒女婚事拉攏楊家,怎麼就不想着再拉攏一個了?
“你接着說,你五妹妹那兒可以怎麼辦?”許孝祖迫不及待地道。
“聽說戰事進行的很順利,大同凱旋已是定局,楊大人攜戰功歸來,定能得到不少封賞。楊仲天這個樣子還娶了五妹妹,本來就是他們理虧,更何況他對楊仲天的情況並沒有說實話,論起來還能算是騙婚,他們就不該有所補償麼?給五妹妹討個封號,也不是什麼難事,至少一個末等的誥命夫人總該有吧?”許嘉彤狡黠一笑。
這也是給許嘉晴討一道護身符,誥命夫人即便是最末等的,到了年節上也要入宮覲見,楊家也不敢太縱容楊仲天了。
“你說的是啊,若是嘉晴做了誥命夫人,我臉上也有光。三弟他也高興了,我們之間也能緩和一些,他回了崑山說起來也有了臉面和靠山,行事也方便許多。”許孝祖越想越覺得這樣做有很多好處。
“況且把人逼的太狠了也不行,萬一逼急了做出別的什麼事來,可就麻煩了。我知道父親已經動了分家的念頭,那就在此之前,給他們一些新的指望,不然他們就只能指望您了。”許嘉彤笑笑,向他行了禮,“女兒向父親行禮,明日入宮但求一切順遂。”
許嘉彤把話都點到了,也就不指望許孝祖留她用飯了,其實她覺得許孝祖也挺可憐的,活了大半輩子也沒活明白。
這一夜整個定安侯府都無法平靜,林氏和許嘉嵐使了諸多手段也沒能阻止這一日的到來,許嘉彤即將入宮,帶着鳳凰宮中最至高無上的兩人的封賞,帶着宮門賭局頭名的榮耀,她已不再卑微。
風光無限的許嘉嵐卻瘸了腿,斷了項王妃的美夢,林氏被禁足,舊日的心腹即將喪命,新的貼身侍女是許孝祖的親信,這定安侯府中的局勢驟然逆轉。
而這一切卻是在無聲無息的發生着,沒有刀光劍影,也沒有明顯的陰謀陷害,彷彿一切都在自然而然地進行着。
許嘉彤彷彿什麼都沒有做,又好像什麼都做了。說她什麼都沒做的,覺得這一切都是天意,說她什麼都做了的,又暗暗說她手段無端,能不動聲色地將那些人玩弄於鼓掌之間。
第二日一早,定安侯府門前早早地收拾停當,一輛嶄新的馬車停在門前,許孝祖親自出門相送,林氏還在禁足,又推說要照顧許嘉嵐,沒有露面。
“我的話你可要牢記在心。”許孝祖板着臉說着,“入了宮自己也要當心。”
“女兒知道了。”許嘉彤福福身,對着一旁的許嘉杏道,“六妹妹以後可要多來向父親請安,父親一直念着你呢。”
“父親如今最念着的該是四姐姐纔對。”許嘉杏酸溜溜地小聲道。
許孝祖這時候已經避開了她們三姐妹,倒也有點禮義君子的樣子。
“六妹妹,背靠大樹好乘涼,父親就是你的大樹。我都替你鋪好路了,你難道不想走了?”許嘉彤低聲說着,別有用意地看了她一眼。
“你這一去,可要萬事小心。”許嘉晴這一早就沒有過笑臉。
許嘉彤示意她往馬車那兒一起走去,笑了笑:“就你知道心疼我,放心,我自有分寸。悄悄告訴你,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出宮了,一定能趕上你出嫁。”
“我可不能不擔心,楊家雖然兇險,可是他們也不能明着把我怎麼樣。倒是你,天家有生殺大權,你得罪了三姐姐,林家一定不會善罷甘休,再派了人到宮裡去,那可就麻煩了。”許嘉晴越想越害怕。
“好了好了,沒事,沒事,我這人別的沒有,就是命大,一定化險爲夷。好了,我過去了,你好生呆着。”許嘉彤和她行了平禮,帶着阿湘一起上了馬車。
馬車沿着正中的官道,穩穩地行着。凡事待選入宮的,馬頭上都掛了一朵綢緞編織的絹花。許家的馬車出來之前,前面已經過去好幾家的了,熟人、路人見了都過來打招呼,寒暄幾句,張管家熟絡地一一應對着。
“四姑娘,奴婢害怕。”阿湘竟然哆嗦起來。
“我不怕,你就不必怕。到了宮裡,你少說話,多做事,別人說是非你不要攙和進去,謹言慎行,總是沒錯的。”許嘉彤笑道。
“道理奴婢都明白就是怕,姑娘,您就一點兒都不怕?”阿湘穩住了一些,可還是無法平靜。
許嘉彤把窗幕微微掀起了一角,外面的人漸漸少了,馬車行的也快起來了,她只看到地上大塊大塊地青磚從她眼中閃過。
是啊,她怎麼就一點兒都不怕呢?隨着馬車離宮門越來越近,她非但不怕,反而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這種感覺很奇怪,就好像她正在接近一個她曾經很熟悉的地方。可是她不可能對這兒很熟悉,她只是來過一次而已。
這裡暖融融的,並不冰冷,有那麼一刻,她甚至連戴元冠的囑咐都忘了。
“四姑娘,到了。”馬車停了,張管家扶着她下了馬車,行禮道,“四姑娘,小人只能送到這兒了,您到那位公公那兒寫下名諱,遞上名帖、官籍,就可以入宮了。”
“有勞了,府裡的事,還請您多關照。”許嘉彤頷首,讓阿湘遞了些銀子上去。
“嘉彤,你也這個時候入宮?”那記名帖的公公處,有一人回過頭來,正是馬琴歌。
“琴歌姐姐,走,咱們過去。”許嘉彤吩咐阿湘跟上,得遇相熟的姐妹,心底裡僅存那一點畏懼也慢慢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