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凝惠堂,許孝祖和林氏臉上就都繃不住了,許孝祖坐下來,一連說了幾個“豈有此理”,林氏恨得直咬牙。
“老爺,這個許連平簡直太不像話,說的好像這闔府上下都是死人似的,您大半輩子掙下的家業好像都是他的。不是我說您,您就是對三弟他們太沒分寸,才讓他們生出這樣的想法。”林氏惱怒地道。
許孝祖臉上掛不住,可是他也想不出許連平爲何會這麼過分:“連平是年紀小,不懂事,與三弟他們未必有干係,三弟他還不至於發絕戶財發到我頭上。”
“嘉彤,你在祖宅的日子最久,你說,你大堂兄這個樣子是和誰學的?”林氏把矛頭指向許嘉彤。
“父親,這我就不得不說句公道話了。若不是三叔父和三嬸孃言傳身教,大堂兄的確不會狂妄到這種地步。那會兒他爲了阻止我來西都,設計陷害我被抓了個正着,在祖老爺面前他比方纔可狂多了,連祖宗家法都管不了他。不過您二位也別奇怪,他連自己的親妹妹都算計,又怎會不算級旁人。”許嘉彤道。
林氏怒道:“聽聽,聽聽,好一個鄭氏,我還當她是個乖順的,竟然如此奸猾!”
許嘉彤笑笑:“三嬸孃奸猾不奸猾我不知道,可是她的膽子的確不小,這還都要拜二孃你所賜呢。”
想利用她?好啊,那就互相利用,許嘉彤一定要趁着機會把這麼多年來鄭氏在林氏的指使下對她做的那些事兒都說出來。
“我?你不要胡說,你把嘉嵐害成那個樣子我還沒跟你計較,你倒要血口噴人了。”林氏道。
“你把話說清楚。”許孝祖這兩日忽然覺得自己不能再做睜眼瞎子了,凡是聽到、看到的都要過問。
“我在私宅的時候,三嬸孃總會趁着祖母去莊子上養病的時候來折磨我,一會兒說我忤逆了她,一會兒說私宅的人手腳不乾淨,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動輒就用家法將我打個半死。還將我關起來,不給吃飯,也不讓我的侍女服侍我,有幾次我都差點兒死了。我當時就想,我跟三嬸孃究竟有什麼深仇大恨,她竟要如此對我。”許嘉彤說着說着不覺眼角發酸,落下幾滴淚來。
這些不是裝的,而是她那時被關在柴房裡時,時常會有的想法。那時候她什麼都不懂,只是知道鄭氏不喜歡她,她也沒有疼愛她的父母做依靠,可是一細想,又不覺鄭氏那樣對她僅僅是因爲對她的不喜和她的在族中微末的地位。
那時的她每一天都在擔驚受怕,卻要故作堅強。每一次鄭氏走了,她都會想着下一年這個“爲什麼”還會不會存在,她是不是還會被那樣對待。
直到後來大了一些,她才漸漸想明白了,這八成與林氏有關。
“三嬸孃後來纔跟我說了,二孃看我不順眼,覺着我擋了三姐姐的路,想要除掉我,可是又怕落人話柄,才那樣慢慢的折磨我,想讓我有一天自己就死了。”許嘉彤看着臉色陰沉的林氏。
“她折磨你,與我何干?老爺,她這是故意要把事情栽到妾身身上,她想連妾身和嘉嵐一起除了才快活。”林氏憑着自己是不敢動許嘉彤了,只能指望許孝祖站在她這一邊。
誰說內宅一定就是女人們的天下?那是男人不夠分量,或是他們不願意插手。
整個家都是男人的,他們真要插手,內宅的女主人又能如何,自古家國皆如是。就是在宮裡,趙鈺若非要插手後宮之事,吳王后也不能說個不字。
許嘉彤是女眷,原本是要聽林氏管教的。可是她的聰明恰恰在於,從她出現在定安侯府大門前開始,她就將內宅之事引向了外宅,引向了身爲一家之主的許孝祖。
先是用族譜和體面震懾闔府上下,再是以許嘉嵐之事說許氏一族的臉面,內宅之事已不再之事限於內宅,而是事關許孝祖,事關整個許氏一族。
這就讓林氏無法獨力決斷,事關全族,她必須得到許孝祖的首肯和支持,而許孝祖卻已不再是那個將一切都交託與她的人了。
許嘉彤笑了笑:“二孃何必當真?這都是三嬸孃的一面之詞,我是不會偏聽偏信的。可是這些話不只是我知道,老太太也知道,您若是不做點兒什麼,恐怕日後族裡少不得有人會說,二孃心眼兒小,容不下我這原配所生的女兒。”
“夫人,這件事你必須得說清楚,若是落在有心人的嘴裡,編排一通,我可是要連帶獲罪的。”許孝祖稍一深想,額頭上冒出一層冷汗。
許嘉彤所言多數是真的,許孝祖深知林氏脾性,這種事她一定做得出來。這些年他是太放任她和許嘉嵐了,他倒不是對許嘉彤心有愧疚,只是要連累到他和他花了大半輩子掙來的家業功名,還不如要了他的命!
“老爺說的是,妾身一定把這件事說清楚,不落人話柄。”林氏牙根發緊。
林氏是落在許嘉彤的套裡了,這回不跟鄭氏決裂也得決裂了,否則不管是不是她指使做下的都會是她乾的。
“父親您聽,這事與二孃無關,二孃她會爲我主持公道的。”許嘉彤趁勢道,她要把林氏在祖宅的勢力連根拔除。
許孝祖還是袒護林氏的,立刻擺擺手道:“這事以後再說,先說說連平,怎麼把他弄回崑山去。”
“聽說是母親讓他來的,也不知道母親是怎麼想的。”林氏總覺得這事兒和許嘉彤有關。
“祖母見過大堂兄的次數,五個手指頭都能數的出來。無非是被人脅迫,不要說三伯父和三嬸孃了,祖宅的哪個人傳個話過去,祖母都沒有不從的道理。她老人家身子骨不好,總不能像我一樣,吃幾頓家法。”許嘉彤猜透了林氏的心思。
“母親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嘉彤,她老人家身子如何?想事情可還……可還耳聰目明?”許孝祖不知曹氏情況,只能問許嘉彤。
“只是夜裡有些咳嗽,雨天腿疼,並沒有什麼大礙。父親可是要接祖母出私宅?”許嘉彤道。
“再等等,直接接來西都,省得她在那兒受氣。”許孝祖想想小時候,還是感念曹氏的養育之恩的。
想想許孝賢那個不爭氣的東西,許孝祖有時會想,萬一他自己也是跟在李氏身邊長大的,會不會跟許孝賢一個德行。
這種假設簡直不能有,決不能有。李氏也是聰明人,可是畢竟是個姨娘,受的限制多了,眼界窄了,帶出來的孩子也是見識短的,天天想着折騰內宅那點兒事兒。
“老爺,西都和崑山不同,說不準母親還不願意來呢。”林氏怎會讓府內在多一個曹氏和自己爭雄,立刻又說起許連平,“他說要給嘉晴那孩子張羅婚事,也要給自己謀個差事,妾身覺着這兩樣若是咱們都不辦,恐怕她是不會走的,不如就把嘉晴的婚事辦了。”
“這倒也不是不行,嘉晴那孩子樣貌清秀,性子也柔和,倒是不難找人家。可這樣,他萬一還不肯回去怎麼辦?”許孝祖這時候有點兒恨自己愛面子的性子了。
許嘉彤笑道:“您二位有所不知,大堂兄在崑山的時候招惹了一名女子,這女子姓方,家裡在崑山也是出了名的大戶人家,有位兄長是說一不二的人物。本來兩家都說要定親了,大堂兄卻來了這兒,到時候何不想法子讓他回去成就這段良緣?”
“姓方?方姑娘的兄長可是叫方瑞?”林氏家裡倒是和方瑞有過生意上的往來。
“就是他,二孃該不會沒有辦法吧?許嘉彤道。
“這個連平,八成是這山望着那山高,看不上人家方姑娘。我這個當伯母的,可一定得管管她。”林氏得了消息,立刻盤算起來。
方家富庶,許連平這樣得罪她和許嘉嵐,怎能讓他輕易的人財兩得。成就姻緣?她纔不會,她一定要讓許連平生不如死。
許孝祖這時候卻活泛起來:“這是治標不治本,夫人,連記到你名下這件事,你打算什麼時候辦?”
“妾身……再等幾年,這兩年妾身也看了不少郎中,說不準能生個小少爺。”林氏推搪着。
“二孃打算等到什麼時候?”許嘉彤問道。
“這是你該問的麼?”林氏瞪着她。
“嘉彤問的對,不如這樣,就已兩年爲期,到時候還沒有嫡子,你就把連認到名下。”許孝祖終於發話了。
林氏早有準備,可是事到臨頭,臉還是白了:“妾身記下了。”
許孝祖也還要去應酬一下許連平,也不想看着林氏難受,留下她們二人,自己出了凝惠堂。
“好厲害啊,沒想到先夫人留下一個這麼厲害的女兒。”許孝祖不在,林氏也不裝了。
林氏已不再把許嘉彤看作一個孩子,而是一個對手,一個比杜氏還要厲害的對手。
“我厲害不厲害,不重要。重要的是,父親他真的很想要一個嫡子。”許嘉彤笑盈盈地道。
“我有嘉嵐,還爲他做了那麼多,嫡子算什麼?即便他一輩子沒有兒子,我林氏一族的付出,也足以讓他不背棄於我。”林氏傲然道。
“是麼?不過可惜了,若是換一個男人,或許真是你說的這通道理。可是父親不是那樣的男人,在他心裡能繼承他一切的嫡子比什麼都重要。他用了你們林氏多少都好,不都是爲了打下一份可以傳給嫡子的家業麼?這個男人是你自己選的,你能怪誰?”
許嘉彤笑了笑,施施然地走了。林氏也可憐,可是一切都是她自己辛辛苦苦……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