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以後,人們談起那一場出征前點將時的一切,還歷歷在目,而從那一天起,許嘉彤的命運也真正的開始改變。
那一天風朗氣清,秋高氣爽,蒼穹未來,雲捲雲舒,然後明明是白日裡,天際上卻是一片厚厚的火燒雲。猶如天邊着了一場大火,站在高階之上,看對面高高的宮殿上的屋檐,上面繁複華麗的紋飾吉獸在霞光的照映下,宛如真的聲到了天上,也許這就是吉兆。
“到了北地,要穿厚實點,琴歌姐姐說馬大人在北疆對敵頗有經驗,遇上難事,多聽馬大人的。”許嘉彤幫趙元慎爭着戰袍,緊張地看着他,一會兒就是點將了,隨後就會帶兵出征。
一會兒,趙元慎會站在列隊的衆將士前面,而她則在高階之上,站在趙鈺身後,遠遠的看着他。她本是沒有資格列席這樣盛大的場合的,是趙鈺給了她恩旨,她也知道這是爲什麼,每一次打仗,都是一場生離死別,這一場仗的結果只能是中原王朝和大同勝利,可是身爲將領和兵士,他們的結果卻都是未知的。
趙元慎低下頭,下巴剛好輕輕抵着她的頭頂,笑道:“就這點兒出息?多少回,我都從鬼門關回來了。你留在西都,萬事小心,尤其是項王府,不要再去了。還有儷凰殿,若是母后讓你過去,你一定要讓馬姑娘陪着去,可記住了?”
許嘉彤點頭,有些不耐煩地道:“記住了,記住了,你都說了十遍了。”她推着他轉過身來,檢視着他身後的戰袍有沒有褶皺,“見了耶律拓池那傢伙,一定不要客氣,真是沒想到他一回去,就倒戈相向。說道根本上,他也是大同的子民。”
“好,我打得他再也不敢來纔好。”趙元慎道,轉過身來,鄭重地看着他的眼,“好了,我該到前面去了,珍重。”
“珍重。”許嘉彤很想哭,可還是盡最大的努力笑了,她要讓他放心,幫他做好一切,她忍不住撲到他懷裡,撞上他堅硬的胸膛,“你到了那邊,我不想你總是想着我,怕你分心。可我又想要你天天想我,我怕你把我給忘了,也想讓你心裡有個牽掛,知道一定要回來。”
趙元慎心裡暖暖的,鐵漢柔情,從前他出徵時心裡只有殺敵,如今卻還多了一個她。他不能想像,萬一他沒能回來,她該怎麼辦。
“聽着,這個時候有些事不是想就能成的,如果……我是說如果,我沒有回來,你就去找戴林,他會安排你離開西都。不要拒絕,讓我放心,就點頭。”趙元慎命令道。
許嘉彤瞪着他,和他對視着,最後還是敗下陣來,頷首道:“我答應你。”
許嘉彤目送着趙元慎離去,唸了幾句阿彌陀佛,若是他戰死沙場,她會一生以他爲傲。可若他是被趙元項之流所害,她絕不不會善罷甘休,特別是她知道了趙元項的秘密之後,她就不信,她就不能讓他吃不了兜着走。
高臺之上,諸位臣公也按部就班的站好了,許嘉彤跟在趙鈺的儀仗後面上了高臺,她聽着易公公高聲誦讀着趙鈺的旨意,聽着階下山呼萬歲,山呼大同必勝,羣情激昂。
許嘉彤熱淚盈眶,只是她的眼中只有一個他,他身後的萬千兵士不過都是一張張臉譜,唯有他,直到這一刻才覺得放心不下。
“盛王接旨。”易公公誦讀完,闔上詔書,掀起袍角就要拾階而下。
“慢。”趙鈺突然道,指了下他身後不遠處的許嘉彤,低聲道,“給她。”
許嘉彤莫名其妙地看着手中的聖旨,看向趙鈺,見趙鈺朝她點了下頭,她明白了,心中頓時一陣狂喜。可是面前是大同的軍士,黑壓壓的一片,手中是泛着寒光的兵刃。
許嘉彤深吸了口氣,穩步下去,四周傳來陣陣議論聲,可是在她耳中心中都不過是過眼煙雲,她只知道,她在一步步地走向他。
趙鈺輕咳了兩聲,許嘉彤回過頭去,趙鈺又向着她點了下頭,目光中滿含深意。她是將來的大同國後,階下的是也都是她的子民,也都是她的將士。
步下長階,許嘉彤站在中間的高臺上,望着下面黑壓壓的將士們,朗聲道:“大同的將士們,上一年宮門賭局之上,我是頭籌。我今年十七歲,練習織繡十二年,五歲那年拿起繡針,七歲那年上的織機,八歲那年和師父一同養蠶。在大同,有許許多多這樣的姑娘,她們讓我們大同的織繡聞名天下,讓我們能夠從南疆海外,源源不斷的換來資財,讓百姓安居樂業。許多人說,我們大同富庶,是因爲織繡。其實這只是樹上的枝葉、果實,卻不是根脈。我大同富庶的根脈,在於安定。”
周圍的議論聲漸漸平息了,鐵血男兒的山呼聲猶在耳邊,這道清脆、響亮的聲音顯得格外突出,這柔弱的身影在他們面前格外挺拔。
“正是因爲有了你們,你們這些大同的將士,纔有了這份來之不易的安定,才能讓我們能夠安心耕織。若是沒有你們,我們會如閔國,或是其他被踐踏的鄰國一樣,那些老弱會在飢餓中死去,女子會被他們擄走,在他們的營帳裡,成爲他們的奴僕。大同,也再也不會有那般華美壯麗的錦繡圖章。大同的榮辱,中原王朝的北疆,就交給諸位了,我同和我一樣的大同女子,期待你們凱旋。”許嘉彤含淚而笑,望着衆人,拾階而下。
她將恩旨親手交到了趙元慎手中,看着他跨上馬背,旗令官揚起大同軍和盛王軍的王旗,出宮而去。
周圍的人漸漸散去,許嘉彤卻站在那兒一直看着,雖然她知道她如此這般也是什麼都看不見的,可她就是不想離開。也許就在那一刻,她終於真正的意識到了屬於她和趙元慎的責任,也是他們必須擔當的責任。
鳳凰宮就是她的家,她會在家裡,等着他凱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