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逐漸暗下來了,晚霞將周遭的景物都融進了一片蒼茫裡,孤鶩單飛。
柳兒一個人走在路上,寡言少語,一張芙蓉秀臉掛滿了淚痕,纖細的手指在臉上大剌剌地颳着眼淚。
男人們向來喜歡他的活潑俏麗,卻不知道他哭起來的時候更叫人憐惜。他一邊哭一邊走,一刻也不想停留。他本就生得美,又哭成了淚人,路上原本匆匆趕路的行人都忍不住停下來看他。
他就像天邊的一隻孤鶩,沒有人關心他,看他笑話的人卻不少。
柳兒走到一處破舊的亭子裡,方圓五里,荒無人煙。
他開始有些害怕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走到這裡來,他甚至都不認識回去的路。
“該死!怎麼失了路了!”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了,體力也透支的差不多了,於是就乾脆在舊亭子裡歇歇腳,順便看看有沒有路過的行人能帶他一起走出去的。
但是等了半個時辰都沒有人來,他也歇息夠了,眼看着天已經越來越黑了,若再不走,他真的就找不到路了。
柳兒站了起來,抖了抖衣服,才邁出第一步就被一把長劍逼回了舊亭子裡。
他跟着葉懷志這麼久,也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因此一時倒是並沒有亂了陣腳。
他望着眼前的四五個黑衣人,只是拼命讓自己鎮定下來,道:“我沒帶錢,你們要劫財的話,我……”
“我們不劫財!”
柳兒的心咯噔了一下,緩緩道:“那你們想怎麼樣?”
爲首的那個人道:“我們要你的命!”
柳兒這下子再也鎮定不起來了:“我和你們無冤無仇,你們爲什麼要殺我?”
那人道:“我們只管殺人,其他的我們一概不過問。”
也就是說,死了都不知道是誰幹的。
柳兒的淚水一下子就嚇沒了,臉上淚痕幹了,風一吹有些生疼,他緩緩地舉起袖子,抹了一把臉,道:“幾位,我能跟你們商量個事兒嗎?”
那人道:“你說。”
柳兒道:“能不能給我留個全屍?”
那人愣了一下,很快道:“我們會將你送回王府去的。”
柳兒聽了這話更是奇怪了,究竟是誰要殺自己,而且居然還要將自己的屍體送回王府,這是生怕人家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嗎?
柳兒不禁想,自己今日就不應該出來,他還有好多話想跟葉懷志說的,可惜如今只能藏在心裡了。
“你還有什麼要求嗎?”
柳兒搖了搖頭。
反正葉懷志心裡也沒有他,他死與不死對於葉懷志來說,並沒有任何差別,就這麼死了也好,至少現在他的身體還沒有髒到連他自己也覺得噁心的地步。
起碼這個時候,葉懷志對他的身體還沒有厭惡,就這麼死了也挺好的。
柳兒逼上了眼睛。
“你們殺了我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他聽到黑衣人的劍動了一下,但很奇怪的一件事情是,他被人小心翼翼地攬進了懷裡,而黑衣人的劍遲遲沒有刺中他的身體。
柳兒睜開了眼睛,面前的黑衣人跪了一地。他努力的看清抱着自己的人,竟發現這個人是葉懷德。
而那把本該刺中他的劍,此刻卻染上了葉懷德的血。
“大皇子……”
柳兒低低地驚呼了一聲。
然而葉懷德沒有理會他,只是對着跪在地上的黑衣人道:“本殿知道是誰讓你們殺柳兒的,這一次本殿放你們一馬,再有下次,絕不姑息!”
葉懷
德威儀俱在,黑衣人很快退了下去,不過一會兒便沒了人影。
“你沒事吧?”葉懷德柔聲道:“是不是嚇壞你了?”
柳兒搖了搖頭,已經忘記了要謁禮,他現在只是滿腦子的疑問,爲什麼會有人要殺自己,爲什麼葉懷德又要救自己?這一切,柳兒都不明白,他在想,如果桑梓在這裡的話,說不定會知道的。
“你沒事兒吧?”
葉懷德又問了柳兒一句。
柳兒這纔回過神來,發現葉懷德的手臂已經血流不止,因而連忙拉着他坐了下來:“我沒事,我……我先給您止血!”
他用力的從衣角撕下一小塊兒綁住了葉懷德的手臂。
“對不起,大皇子,我……”
“你什麼都不必說,”葉懷德握住了柳兒的手:“他們都是阿祖的人,是我害了你。”
柳兒完全不明白,因道:“太后娘娘爲什麼要殺我?”
葉懷德道:“因爲我喜歡你,阿祖怕我爲了你沒了鬥志,整日消沉。”
柳兒的臉紅了起來,他輕輕地將手從葉懷德的手中抽了出來。
“大皇子怎麼會在這裡?”
葉懷德毫不隱瞞:“我出來辦事,本來想順道去王府看看你,沒想到正好看到你從王府裡哭着跑出來,我擔心你出事,於是就跟了上來,沒想到讓我撞見了阿祖的人要殺你,是我對不住你。”
柳兒連忙搖頭:“與您有何關係。”
葉懷德道:“你怎麼了,我瞧你哭了一路了,是不是二弟給你氣受了?”
柳兒搖搖頭:“沒有,二皇子對我很好。”
“那是府裡的其他人給你氣受了?”
柳兒還是搖了搖頭:“沒有,大家都對我很好。”
“那你爲什麼要哭?”
他看着柳兒,緊緊地握住了柳兒的肩膀:“有什麼委屈都告訴我。”
柳兒的眼眶發紅,緊緊地咬着下脣,卻沒有說話。
葉懷德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
“把嘴張開。”
葉懷德再一次吻上去。
這一次柳兒張開了嘴,但卻在葉懷德的舌頭碰到他之前就推開了對方。
他想快點兒逃離這裡,他真怕再和葉懷德接觸下去,他會想起葉懷志對他的不好。
葉懷志對待他永遠都那麼粗暴,還一次又一次地將他送到別的男人的牀上去。而葉懷德則完全不一樣,他每一個動作都十分溫柔,他從來不會把自己推向別的男人。
這兩個男人根本是天淵之別。
但柳兒心裡卻很清楚,他是喜歡也葉懷志的。這也許是一種病,但他的確是喜歡葉懷志勝過葉懷德,很多很多。
“柳兒!”
葉懷德一把抓住柳兒,將他抓回自己的懷裡:“你在逃避什麼?你在怕什麼?”
柳兒不敢看他,一直小心翼翼地低着頭:“我沒有逃避,我也沒有害怕。”
他的下巴被葉懷德強行捏住挑了起來:“你騙人!”
葉懷德再一次吻了他,柳兒很快又將他推開了。
“其實二弟對你並不好,”葉懷德緊緊地攥着他的手:“我知道的,他一直只是拿你當做謀取利益的工具,你跟着他這兩年以來,他把你送到多少個男人牀上去過,我都知道,我很難過!”
柳兒心底的防線遭受到重重的一擊,險些失去了防禦力。
“他也不想的……”
“你不要再欺騙自己了,”葉懷德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其實你心裡很難過,我知道你不想陪那些男人的。”
柳
兒拼命的掙扎:“不是,我是自願的,我本來就是南風館出身的相公,做的都是這樣的勾當,陪一個和陪兩個本沒有什麼差別,我生來就是這樣下賤……”
他的話未說完,臉上已經捱了一個響脆的耳光。
柳兒頓時感覺到右臉火辣辣的疼。
他擡起頭,怔怔地看向葉懷德。
葉懷德打了他,下一秒便將他摟到了懷中。
“我不允許你這樣說自己!”葉懷德微微鬆開手,直直地看着他:“你最好便不要在我面前這樣說自己,否則我只會更恨二弟!”
柳兒的肩膀在微微顫抖着,他甚至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是真心喜歡你的,”葉懷德一字一句地告訴他:“請你相信我。”
相不相信又如何?柳兒的心裡放不下葉懷志,要他怎麼去接受另一個人呢?
更何況,名義上他也是葉懷志的人。
“可是我心裡……”
“你不必說,我可以等。”
“等到我的心裡沒有他?”
“我相信用不了多少時間的。”
柳兒的心下不禁有些動容。
“可是我沒有這個信心。”
柳兒垂下了頭。
葉懷德的眼神有一瞬的失神,很快道:“可是我有。”
柳兒道:“您就這麼自信我一定會喜歡上您嗎?”
“是!”
“爲什麼?”
葉懷德的手指輕輕地在他的嘴脣上摩挲着。
“因爲這世上不會有人比我更愛你。”
他說的話是真心的,至少在這一刻是真心的。
他的野心雖然很大,他雖然很絕情,但這並不表示他沒有感情,也不表示他不是真心喜歡柳兒的。
“我怕我會令您失望,所以,請您放棄我吧。”
葉懷德卻不肯放手:“我不會放棄的,永遠不會。”
放棄從來就不是他會做的事情。
“但是感情的事情沒有辦法勉強的。”
“勉強的是我又不是你,”葉懷德用十分溫柔的眼神望着他:“就像長翊,她一樣也在勉強自己,但是卻勉強的很幸福,不是嗎?”
柳兒原本暗淡的目光在聽到這個名字之後突然又恢復了光亮,緩緩地擡起頭看向葉懷德:“您這話是什麼意思?太子不是很喜歡翁主的嗎?爲什麼您會說翁主在勉強自己?”
“你真的認爲太子喜歡長翊嗎?”
“難道不是嗎?”
葉懷德的眼神裡閃過一絲的狡黠,只可惜柳兒並沒有看見。
“太子真正愛的人是妙津,長翊她自己也知道,但是他們不是一樣過得很幸福嗎?”
這句話如同晴天霹靂,在柳兒的心裡炸開。他一直以爲葉懷瑾和桑梓是兩情相悅的,沒想到原來桑梓一直是一廂情願。
柳兒突然覺得心裡有一種莫名的喜悅,原來桑梓也並不是被她所愛的人愛着,並不是只有他一個人得不到愛,連桑梓也是得不到的。
他看向葉懷德的眼光突然就變了樣,那雙流眄溢彩的美目裡有些星星點點的顏色,讓這雙眼睛看上去更美麗,也使得這雙眼睛的主人更加俏麗。
“給我一個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哪怕只有一個晚上,我想再跟你在一起一次。”
柳兒的眼神變得含情脈脈,就算心裡仍然想着葉懷志,但身體已經願意接納葉懷德。
天堂和地獄,只是一步之遙。
但柳兒並不知道,他踏出去的這一步究竟是將他引向康莊大道,還是掉入萬丈深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