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的滿月正趕上快過年的時候,宮裡熱熱鬧鬧的,比去歲的新年過得還要熱鬧。
六皇子的身子並未長多少,早產的孩子總是不容易長大,桑梓也不敢亂開補藥給他吃,不過瞧着他的樣子倒真是可憐又可愛。
今日的天氣比前幾日倒是暖了些,簡直又選在了坐北朝南,最是暖和的宮殿裡舉行,可見皇帝對六皇子的重視。
在桑梓的角度看過去,帝后還是很和睦的一對,皇帝臉上的笑容絕對是發自真心的,完全就是一個慈祥的父親。而皇后,雖然也是真心祝福,但一張打扮得端莊出衆的臉上卻看到了些微的倦容。
桑梓有時候在想,會不會自己以後也會變得像皇后一樣,日日擔心着自己失寵,失寵以後只能放下自尊去博得一個“賢”字?
但幼萱卻也並沒有桑想象中的那麼高興,臉上張揚着的笑容就像是練習過的一般,連嘴角上揚的弧度都十分完美,但這個笑容卻沒有靈魂。她現在是這宮裡炙手可熱的紅人,最美的是她,最年輕的是她,最得寵的也是她,她還有什麼不滿足呢?
她也許是在擔心如果六皇子的身份被人發現,她應該如何自處。也有可能,她是在擔心,自己什麼時候會失寵。
桑梓突然覺得其實幼萱過得也很不好。
“阿梓。”
正想着,幼萱便走到自己的面前來了。
桑梓擡頭看向她,道:“幼萱,你有事兒嗎?”
幼萱臉紅紅的,像是喝多了酒,桑梓忙小聲訓斥道:“幼萱,你纔出月,怎麼能喝酒呢?”
幼萱伸出手抓住了桑梓的手:“陪我出去透透風。”
桑梓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葉懷瑾,給他使了個眼色,很快便跟着幼萱一起出去了。
外邊的風大,幼萱和桑梓都穿得單薄,沒走一會兒便冷地只打顫,桑梓因道:“幼萱,叫婢子們回去拿件大氅吧,外邊怪冷的。”
“無妨,”幼萱笑了笑:“咱們再走一會兒就回去。”
桑梓無奈,只得道:“幼萱,以後不要喝酒了,你纔出月,喝酒對你身體不好。”
“阿梓,”幼萱道:“今晚只有你和陛下勸了我,誰也沒有管我。”
桑梓不知道她說得是什麼意思,因道:“我自然要勸你,總不能叫你傷害了自己的身子。”
幼萱淡淡一笑:“阿梓,如果有一天,我的孩子覬覦皇位的話,你會不會對他動手?”
桑梓一怔,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幼萱很快笑道:“你放心,我不過隨口問問,無論是我還是陛下都不會給他這個機會的。”
她頓了頓,幽幽笑了起來:“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對嗎?”
桑梓很快點了點頭:“那是自然。”
幼萱道:“阿梓,其實我很希望能一輩子跟你在一起。”
“我們現在不就在一起了嗎?”
桑梓呵了口氣,搓着幼萱的手:“好冷吶,幼萱,我們回去吧好不好?”
幼萱看着外頭紛紛揚揚的大雪,伸出手去接了一下。
“這不一樣,”幼萱道:“如今你的心裡有太子,我的心裡有和緒,都不純粹。”
桑梓微微一愣,很快笑道:“只要我們心裡還有彼此其實就已經足夠了。”
其實桑梓看得出來,幼萱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同性戀,不過身處這樣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所以心裡越發看重自己和她的友情罷了。
桑梓道:“幼萱,等到我們老了以後就可以在一起了,一起坐着搖椅慢慢搖。”
“我怕我等不到老的那天。”
幼萱站了起
來,牽着桑梓一步一步地走:“好冷吶,阿梓。”
沒走兩步,便見到葉懷瑾走了出來,他身後跟着的阿卿手上拿着一件披風,見桑梓迎面走來,便將阿卿手中的披風拿了過來,給桑梓披了上去:“這麼冷也不帶件披風。”
桑梓愣了一下,心下雖然覺得暖呼呼的,但仍是將披風解了下來替幼萱繫了上去:“你纔出月,身子骨要緊。”
幼萱看了一眼葉懷瑾,目光中帶着歉意,葉懷瑾卻並沒有在意,而是將阿卿手中的手爐也遞給了她:“別受涼了。”
桑梓看着兩人的樣子,微微一笑,道:“你們這個樣子就好了。”
“什麼樣子?”幼萱看了桑梓一眼:“我們以前的關係很差嗎?”
桑梓搖搖頭:“不是啊,我的意思是說,你們現在的關係比以前更好了。”
葉懷瑾淡淡道:“我們的關係一直都沒有很差。”
他看着幼萱,兩個人似乎在這一刻達成了某種約定一般。
“緊着回去吧,一會兒宴會就散了。”
葉懷瑾握住桑梓的手,他的手很溫暖,讓桑梓覺得很舒服。
三人回到殿中,皇帝見幼萱回來,因道:“你去哪裡了?”
衆目睽睽之下,皇帝這樣關心一個妃嬪,可見他心裡的確是有她的。
幼萱略有些不好意思,因略略紅了臉,道:“妾身不勝酒力,出去透了透氣。”
“那現在好點兒了嗎?”
幼萱點了點頭:“多謝陛下關心,妾身已經好多了。”
皇帝又道:“其實你將將才出月,最好是不要喝酒。”
幼萱只是笑道:“妾身今日高興,所以纔多喝了幾杯。”
“再高興也該注意自己的身體。”
幼萱微微頷首:“妾身知道了。”
桑梓左顧右盼,卻不見太后的蹤影,因問身側的無射:“太后娘娘去哪兒了?”
無射低聲道:“太后娘娘說乏了,所以先走了。”
桑梓看得出來太后其實是挺疼愛這個孩子,縱使知道自己和他的命數相剋,還是願意來參加他的滿月酒,而且還送了他十分貴重的禮物。這個孩子若不是幼萱所生,想必太后會更喜歡的。
桑梓道:“無射,你先回去叫夷則她們準備點兒醒酒湯,想來今晚太子要喝醉。”
無射聽了這話,便看了一眼葉懷瑾,只見他還是很神清氣爽的樣子,因道:“殿下不貪杯,向來是喝不醉的。”
桑梓道:“沒事,你回去準備着,沒準我會喝醉呢。”
無射便應聲下去了。
朝陽順勢湊到桑梓身邊道:“姐姐,我今晚可不可以留在東宮歇息,我不想回去了。”
桑梓愣了一下,看向王妃,王妃卻只是慈笑:“隨她去吧。”
桑梓因道:“好呀,那你就留下來吧。”
說着將盤中的糕點遞到她嘴邊,她張嘴咬了一口,道:“這個糕點真好吃。”
桑梓道:“是呢,我讓人往裡頭放了牛乳,所以比一般的點心更香甜一點兒。”
朝陽道:“姐姐,有件事情我能問你一下嗎?”
桑梓微微一笑:“你說呀!”
朝陽道:“無射姐姐是不是要嫁到我們家來了,她嫁過來是不是爲了替瑾哥哥盯着我們家的舉動啊?”
桑梓的心突地一跳,連忙拿糕點堵住朝陽的嘴:“朝陽,你喝醉了!”
朝陽抓開她的手,一張俏臉兒紅撲撲的,眼神迷離,吐氣如蘭,一看就是喝醉了。
桑梓生怕她再鬧下去會出事,因而對身側的王妃道:“母妃,朝陽醉了,我扶她到偏
殿去休息。”
王妃看了一眼朝陽,擔憂道:“你小心點兒。”
桑梓點了點頭,連忙將朝陽的婢子也叫了過來,衆人扶着朝陽便到偏殿去休息了。
“姐姐,你還沒有回答我問題呢!”
桑梓連忙叫人端來了熱水和醒酒湯,便將衆人遣散下去,自己守在朝陽的身側,擰了一帕子給朝陽擦了擦臉,有連哄帶騙的讓她喝下醒酒湯。
“朝陽乖,喝一口好不好?”
可是朝陽醉的厲害,根本不聽桑梓的話,桑梓只要將她圈在懷裡,一口一口的餵給她。
“姐姐,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桑梓也不知道朝陽是真醉了還是假醉了,雖然有些神志不清,可是卻死活抓着那個問題,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桑梓沒有辦法了,只好道:“姐姐也不知道,無射是不是要嫁給王兄。”
“你知道的,”朝陽從她的懷裡坐了起來,搖搖緩緩地指着她的鼻子:“好多事情你都知道的,你就是不告訴我們,你壓根兒就沒把我們當成一家人看待過!”
桑梓道:“我怎麼會沒把你們當一家人呢?我對你不好嗎?對母妃不好嗎?”
朝陽搖晃着她的小腦袋:“那不一樣……”
桑梓趁機一把將她再次拉到懷裡,餵了她一口湯。
“姐姐……”朝陽道:“其實我好羨慕你。”
桑梓不禁一愣,很快笑道:“你羨慕我什麼,我才羨慕你呢。你出身高貴,容貌又美麗,還有疼愛你的爹孃,你爲什麼要羨慕我呢?”
朝陽看着她,這一回是真的酒後吐真言了。
“你心裡清楚,”她的眼睛紅了,似醒非醒:“你是嫡長女,論身份你高過我了,雖然你從小就離開了家裡,可是大家都沒有忘記你,父王爲了你離開戰場,母妃爲了你吃齋唸佛,你不在的時候所有人都喜歡我,你一回來,什麼都是你的了,”她的聲音啞了:“父王和母妃滿心滿眼都是你,王兄關心你多過我,瑾哥哥也不要我了,我覺得我就好像一個被遺棄的孩子一樣。”
桑梓的心裡一陣驚痛,她沒有想到自己的出現會給朝陽帶來這樣多的不幸。
“姐姐,”朝陽的手緊緊地抓住了桑梓的手腕:“如果你沒有出現就好了,我寧願你在十五年前就死掉,這樣你就不會回來跟我搶我喜歡的人了。”
桑梓微微要出下脣,手腕被朝陽抓得生疼,她卻一聲也不吭。
朝陽不知是不是清醒了,突然又鬆開了她,一個人蜷縮在地上抱着膝蓋哭了起來。
桑梓不知道應該如何安慰朝陽,但是桑梓知道,無論她說什麼都是無濟於事的,只有等朝陽自己哭夠了,一切纔會恢復平淡。
然而朝陽的話,也讓桑梓開始真正的審視起自己來。
她的出現,到底是福還是禍?
如果她沒有出現,葉懷瑾也許現在已經過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不用回到皇宮在朝堂上跟那羣人勾心鬥角;幼萱說不定已經給自己贖身了,找了一個她喜歡,也喜歡她的男人,有了愛的結晶;而趙翠濃,也不會終生不嫁。
桑梓突然覺得,自己出現在這個世界上是不是必要的呢?
如果沒有自己話,是不是很多事情都會不一樣呢?
不過這樣的疑問,僅僅在桑梓的腦海中停留了一刻鐘,桑梓便想通了。
世間萬物都有它的定數,就算自己沒有出現,該發生的還是會發現,只不過牽扯到的人並不是自己罷了。
人生在世不過短短數十載,桑梓不能浪費掉一點兒的時間。
反正都已經欠下了債,就讓自己用一生去還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