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是一輪明月,懸掛在梢頭,涼風微習。大紅燈籠上的喜字在燭光下顯得十分清透,這字形如人,末了的那筆帶着說不出的嬌俏,一看便知道是個妙齡少女的字兒。
已經是晚上了,桑梓踏進趙家大院,月光下,站着一個身姿婀娜的少女。
“我以爲你不會來了。”
桑梓聽得出這個聲音是趙翠濃的。
她無奈地笑道:“可是你還在這裡等。”
“對,”趙翠濃道:“我喜歡等待的感覺,尤其是等待喜歡的人。”
“是嗎?”桑梓咬住了下脣,將眼眶中的淚水憋了回去。
趙翠濃轉過身來:“你在哭?”
桑梓道:“這樣會讓你覺得失望嗎?”
趙翠濃笑道:“不會,這樣反而更顯得你有情有義。”
桑梓卻笑不出來了。
趙翠濃又道:“記不記得昨日我說過,你一定會回來娶我的。”
“你知道我回來是爲了娶你?”
“不然呢?”趙翠濃緩緩地靠近她,笑了起來:“你總不會覺得你什麼都不做,我就會乖乖地把解藥給你吧。”
桑梓當然不會這樣認爲,她還沒有這樣傻。
“你什麼時候,對他下的毒?”桑梓現在只想知道這一件事:“據我所知,他武功不弱,而且並不是這樣不小心的人。”
“那隻能怪你太不小心了。”趙翠濃的笑聲黑夜裡聽來十分瘮人:“昨天我抱你的時候,便將毒粉灑在了你的身上,第一個接觸你的人便會中毒。”
桑梓現在想起來簡直追悔莫及,她就不應該來看熱鬧,更不應該見這個女人,是她害了葉懷瑾。
“中了這種毒會怎麼樣?”
趙翠濃現在的表情真像是武俠小說裡那些魔教的妖女,她俏笑着,用最溫柔語氣說着最狠毒的話:“不怎麼樣,七天之內七竅流血而死咯,而且七天裡他在旁人看來都是活死人的樣子,但所受的折磨卻只有他自己清楚。”
有苦不能言。
桑梓想想都覺得難過。
“是不是我答應娶你,你就給我解藥?”
趙翠濃看着她,月色下的桑梓格外漂亮,作爲“男人”桑梓的身量略有不足,但是這並不影響她在趙翠濃心目中的形象,她喜歡桑梓這樣溫柔癡情的“男人”。
但桑梓卻不喜歡,一開始只是覺得她的長相不對自己的胃口,而現在,是討厭她這個人。
“當然不是。”
桑梓疑惑道:“那你到底想怎麼樣才肯把解藥給我?”
趙翠濃道:“當然要等我們拜堂成親,喝過合巹酒,洞了房,直到我成爲你真正的夫人的時候,我纔會給你。”
桑梓怎麼能做到?
她可以跟趙翠濃拜堂成親,也可以跟她喝合巹酒,唯獨洞房,她是真的辦不到。
趙翠濃見她遲疑,便道:“不急的,你有六天的時間考慮,反正所有的東西我都佈置好了,就等着你答應娶我,穿上喜服和我成婚。”
“如果我不同意,他就一定要死嗎?”
桑梓從她的眼神裡看到,答案是一定的。
桑梓緊緊地閉上雙眼:“我娶你。”
就算對不起葉懷瑾,她也要娶趙翠濃,因爲她一定要葉懷瑾活下去,否則她還不如死了。
趙翠濃震驚到無以復加,她道:“你方纔說什麼?”
相對於她的激動,桑梓卻十分淡定:“我說我娶你。”
不管怎麼說,趙翠濃她娶定了,其他的事情以後再說,總之葉懷瑾的命纔是最要緊的。
“那你想什麼舉辦婚禮?”
“明天。”
當然是越快越好。
趙翠濃當然知道她是爲了救人才答應娶自己的,但只要能嫁給喜歡的人,管她的目的是什麼呢,只要自己的目的達成了,一切都好辦了。
“你會覺得倉促嗎?”
桑梓問了一句。
趙翠濃搖搖頭,捧起她的手,將自己的臉頰貼在她的手心,輕輕蹭着:“不會,我等這一天足足等了十六年。”
相似的話桑梓什麼時候也聽過的,那個時候聽起來還蠻感動的,沒想到現在再聽,桑梓居然覺得好惡心。
“那好,我先回去了,明日你的轎子什麼時候來接我,我便什麼時候走。”
“你不住在這裡嗎?”
桑梓看了她一眼:“男喪妻,女未嫁,不合適。”
趙翠濃的臉上略微泛起一絲的失落,不過她很快又笑了起來:“好,我讓人送你回去,還有喜服給你送過去。”
“隨便你。”
桑梓是如何回到薛府的
她已經不記得了,只是腳一落地,便看見葉懷志和葉竟成等人迎了上來,每個人的神情都一樣焦急。
“怎麼樣了?”
率先開口的是葉竟成,桑梓面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道:“明天我成婚。”
四周頓時寂靜下來,只聽得“啪”的一聲,桑梓的臉很快紅腫了起來。
是葉竟成,給了她一個響脆的耳光。
葉懷志忍不住將桑梓護在懷裡,道:“不怪她,她也不想的。”
葉竟成哭了。葉懷言也哭了。
大家都哭了。
桑梓現在差不多也面臨奔潰了,她也很想哭,但是不知道爲什麼,眼淚一滴都流不下來。
她推開葉懷志,一步一踉蹌地走進薛府,她跪在葉懷瑾的牀前,握着他的手,什麼都沒說,只是一個勁兒的哭。
她終於哭出來了。
她守在葉懷瑾的牀邊一個晚上,葉懷志也守了她一個晚上。
直到趙家的人來找她,她才清醒過來。
“有沒有帛書?”
下人給她找來了一封空白的帛書。
她道了謝。
然後將帛書平攤在桌案上,桑梓向來怕疼,但這一次,她居然有勇氣咬破了自己手指,在帛書上寫下他對葉懷瑾最後的思念。
“朱弦斷,明鏡缺,朝露晞,芳時歇,白頭吟,傷離別,努力加餐勿念妾,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或許你可以不娶她。”葉懷志的心裡突然冒出一種很自私的想法,但也只是一剎那的事情。
趙家的人已經催到門口來了,桑梓連看也不看他們,重新跪在葉懷瑾的牀前:“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樑上燕,歲歲長相見。”
三叩首。
桑梓知道自己非走不可了。
“若他醒過來,你告訴他,讓他別來找我,讓他別尋死,兩個相愛的人是心有靈犀的,不論他做什麼我都知道,我在想什麼他心裡也一定清楚。”
說完了這些,桑梓便要上路了。
也許她和葉懷瑾會就此分別,但她相信他們總會有再見的一天。
葉懷瑾現在不能救她,並不表示以後不能,但葉懷瑾現在一定不可以救她,這便是她要葉懷志表達的東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