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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夜裡,梅朵兒再次向母親們說了沐師傅不信佛祖的事實。
她的聲音很低,再者,夥計們早已下工回家。所以,大娘沒有象白天一下,嚇得立刻捂緊她的嘴巴。
用繡花針把油燈挑亮一些,大娘慢條斯里的說道:“沐師傅不是尋常人。就算沒有佛祖的庇佑,他也能過得好好的。所以,信不信,都是不打緊的。”
啊?梅朵兒呆住了。
她的生母,三娘憐愛的摸了摸她的頭:“梅朵兒,你心裡知道就好。莫要跟別人說。這世上,不信佛祖的人多着呢。不然,世上哪裡會有這麼多的惡人?可是,沒有哪個是把這話掛在嘴邊的。”
梅朵兒皺眉:“三娘,沐師傅不是惡人!”
旁邊,二孃放下針線,笑道:“梅朵兒,你聽錯了。你娘不是說,不信佛祖,就是惡人。她是舉個例子。佛祖教導我們向善。可見,那些惡人都是不信佛祖的。除了惡人,還有很多有本事的好人,也是不信的。說實話,我以前也是信的,可是,燒香拜佛那麼多年,從來就沒有高僧憐憫過我,伸手救助過我。所以,現在,我也不信了。我不會再去廟裡燒香拜佛。不過,我不會告訴外面的人,說我不信佛祖。”
“打我們想用自己的辦法逃過殉葬的那一刻起,我們都是不信了的。”年輕的五娘也停下來,“是玲瓏閣的沐師傅救了我們,是黑掌櫃的給了我們容身之所。讓我們有辦法謀生。現在啊,我只信他們倆。”那天,拼死從內院衝出來呼救的,正是她。而這個主意,是大娘想出來的。如果姐妹們不齊心,她肯定是逃不出叔伯家的那些女人們的掌控。
“是的呢。就是這個理。”四娘不擅言辭,細聲細氣的附和。
大娘笑道:“這些天。我們沒有早晚燒香誦經。跪拜佛祖。可是,梅朵兒,你看。我們不用捱打捱罵,住的安穩,吃得安穩,晚上也睡得安穩。而且每天都能賺到錢。這些錢是我們自己的,我們想怎麼花。就怎麼花。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兒。所以,信不信佛祖,真的沒什麼。”
“這樣的好日子,我真的很知足了。”其餘幾位也笑眯眯的點頭。
三娘輕輕摟住女兒。無限憧憬的說道:“我的梅朵兒將來如果能變得和香香姑娘一樣能幹,就好了。”看到了香香,她們才知道。原來女人只要有本事自己養活自己,也可以過得這般自在、舒暢。
“會的呢。”大娘也慈愛的摸了摸梅朵兒的頭。臉上的每一道皺紋都完全舒展開來,笑意直達眼底,“我們梅朵兒現在會數數,每天都能識字,還能當夥計賺錢,將來肯定會變得和香香姑娘一樣能幹,不用再吃苦受累。”
“就是。”
“我們梅朵兒是趕上好時候了。”
油燈旁,母親們言笑晏晏。
梅朵兒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溫馨。
一直以來,母親們都是愁眉不展的。可是,這幾天,她們連睡覺都是帶着笑的。梅朵兒握了握拳頭,心裡更加肯定——對,我將來也要象香香姐姐一樣能幹。誰也不能再欺負我們。
話說,西林兩兄弟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的離開了牛尾巴街。剛走出街口,突然衝出一個壯漢,擋在他們倆面前。
西林大老爺被摔蒙了,沒反應過來,差點撞上了。還好,西林三老爺反應快,趕緊把人拉住:“您……”
壯漢抱着膀子,嗡聲嗡氣的說道:“我們掌櫃的想見見你們。”
第二天一大早,西林兩兄弟不知道託誰寫了一份狀紙,跑到城主府去告狀。
他們倆狀告玲瓏閣卑鄙無恥,公然拘禁他們西林家的女人們。
城主大人在睡覺。城主府的一位屬官接了狀紙。他當即着人去玲瓏閣召管事的前來當堂對質。
官差都跑到鋪子裡來了。整條街的人們都跑出來看熱鬧。這麼大的動靜,大娘她們不可能不知道。母女六人嚇得縮在小屋裡,哭作一團。
夥計們也慌了神。
黑掌櫃捋了捋衣袍,沒事人似的囑咐小李:“好好看店。我去去就來。”
小李象是吃了一顆定心丸,響亮的應道:“是,掌櫃的。”
這時,沐晚自內院出來,說道:“掌櫃的,這種小事,有我這個櫃頭師傅去就行了。店子裡在開門做生意呢,怎麼能離得開您?”官府多陰私,她真的擔心黑夜在堂上管住不自己的性子。
黑夜看向官差:“差大人,可以嗎?”
官差也是頭一次見到有人搶着去衙門應訊的。撓了撓頭,他答道:“只要是管事的就成。”
於是,玲瓏閣的櫃頭師傅沐晚便跟着官差去了城主府。
聽完西林兩兄弟的悲情控訴後,沐晚擡頭,問堂上的官老爺:“大人明鑑,小店確實招收了兩個廚房裡的夥計。那兩名夥計沒地方住,也確實是帶着四名女眷,住在店裡。”
沒想到他竟然認下了,一旁,西林大老爺心中狂喜,擡起頭來說道:“大人,那些就是我們家的女人。”
屬官皺着眉頭看向黑夜:“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沐晚聳聳肩,扭頭看向西林兩兄弟:“你們有什麼證據證明那些是你們家的女人嗎?”
西林三兄弟根本用的就不是一個戶籍。更重要的是,摩訶城的女人們,上至權貴家的夫人小姐,下至棚戶區的女孩兒,都是沒有戶籍的。
所以,西林兩兄弟被問住了。當場啞口無言。
西林三老爺反應快,馬上駁道:“她們就被你們拘禁在鋪子後面的院子裡。”
沐晚冷笑:“我剛剛說過了,她們是廚房裡兩名夥計的女眷。”
“什麼夥計!她們倆也是女的!”西林三老爺尖叫。
官老爺怒道:“沐晚,那些女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如實招來!”
沐晚攤開雙手:“大人,小人一直都是說的大實話。那四個女人確實是兩名夥計的家屬。她們是女的,不是女眷。難道還是男眷不成?”
“荒唐!世間哪有男眷一說!”官老爺氣呼呼的拍了一桌子。“他們說那兩名夥計也是女子,你又怎麼解釋?”
沐晚從懷裡取出那兩份契約,雙手呈上:“大人明鑑。她們倆真的是小店裡的夥計,小的請她們專門爲店裡的其他夥計煮午飯和燒茶水。”
官老爺卻沒有命官差去拿契約,沒好氣的說道:“本官不是問這個。她們是女子,你不知道嗎?”
“知道啊。她們倆也沒隱瞞。”沐晚答道。
“那你還請她們當夥計!”官老爺大怒。
沐晚好不無辜:“大人。咱們的城規裡沒有哪一條規定,夥計必須是男的呀。”
當然沒有這樣的明文規定!
“呃……”官老爺也是一時語塞。
“哈哈哈……”
一大羣人擡着步輦。自後堂走了進來。
步輦之上,一位衣着華美的中年男子盤腿而坐。這會兒正捧着肚子,笑得前俯後仰。
“屬下見過城主大人。”官老爺急急忙忙的走下主位,跪伏於地。
城主大人好不容易纔止住笑。沒有理他,卻扭頭問跟在步輦右側的一名和尚:“慎言,這麼好玩的事。你怎麼不笑呢?”
那名和尚一手捧着一個簿子,另一隻手裡拿着一隻鵝毛筆。聞言,飛快的在簿子上寫着:“城主大人問,‘慎言,這麼好玩的事,你怎麼不笑呢?’。”
一道慍色自城主大人的眼底飛閃而逝。
慎言和尚寫完後,這才擡起頭來,答道:“回稟城主大人,貧僧覺得不好笑,所以,沒有笑。”
城主大人撇撇嘴,擡手示意屬官起身,問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慎言又刷刷的在簿子上寫了起來。
屬官如實以對。
城主大人摸了摸下巴:“沒錯啊。無論是誰丟了什麼東西,你得首先證明,這件東西是你的,這是常識。”
屬官飛快的掃了慎言一眼,補充道:“城主大人,玲瓏閣招收的不是夥計,是兩個女人!”
沐晚不幹了,雙手高高舉起那兩契約,喊冤:“城主大人,小店冤枉啊。小店與她們簽訂了用工的契約。她們確實是小店請的燒火夥計和煮飯夥計。請城主大人明鑑。”
城主大人微微擡手:“把契約拿過來。”
“是。”步輦旁的一名管家模樣的中年男子走過去,從沐晚手裡取過兩份契約,轉呈給城主大人。
“沒錯。是兩份合法的用工契約。”城主大人認真看過後,說道,“人家鋪子裡請的人,不是夥計,還能是老爺不成?”
屬官略作猶豫,又看了慎言和尚一眼,堅持道:“可是,城主大人,那兩名夥計確實都是女人。”既然城主大人都明確說了,兩人是夥計,他當然不敢不承認。
城主大人打着呵欠,伸了個懶腰,嗡聲問道:“城規裡有條文規定,夥計必須是男的嗎?”
得,問題又繞回來了。屬官垂眸,不敢再做聲。
城主大人看着慎言,笑道:“既然城規裡沒有這樣的規定,那麼,這兩名夥計就是合法的。玲瓏閣無罪。”說着,他挑眉,伸手指着跪倒在一旁的西林兩兄弟,“這兩人拿不出確切的證據證明玲瓏閣拘禁止他們家的女人,犯了污陷之罪。唔,這個,城規裡卻是有明文規定的。”皺了皺眉頭,他探身問那屬官,“城規裡寫着,污陷罪要怎麼判來着?”
屬官無奈的答道:“回稟城主大人,拔舌,併入苦獄三年。”
撲通!撲通!那是西林兩兄弟被嚇得昏死過去。
“唔,污陷之風不可長。就按城規的條律辦吧。”城主大人揮揮手,步輦調頭。一行人又浩浩蕩蕩的離去。
當天,西林兩兄弟被押到廣場上,當衆拔掉舌頭。
聞訊趕來的人們圍觀了全部的行刑過程。
“城主大人親口判玲瓏閣無罪!”
“女人也可以當夥計的!”
……
城主的臥房裡。
“今天,你做的不錯。”黑夜現身出來。
本來正在呼呼大睡的城主大人從牀上翻身爬起來,握拳恨恨的說道:“如果我也能和沐道長一樣,知道這樣辯駁,我的母親也不至於慘死了。”
黑夜嘆道:“事已至此,你再怎麼自責,令堂也無法復生。再者,你若老是沉淪於往事,心魔只會越來越厲害,對你百害而無一益。”頓了頓,語氣一轉,他吩咐道,“你坐直,我要幫你再拔掉一絲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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