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沐晚料想的一樣,這世上,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之又少。
所謂的親家公和姑爺,是來退親的。
託這爺倆的福,沐晚總算弄清了自己眼下的身份與處境。
她還是姓沐,名晚。大漢,也就是她的爹爹,是金雷山莊的莊主,單名一個吉字,江湖人稱“金雷手”沐大俠。成名絕技正是“金雷掌”。
而坐在客位的那名錦衣男子,也就是“親家公”,是沐大俠的至交好友,姓離,名戰。
因爲兩人的交情,離長浩這小子還在母腹裡,就訂下了這門親事。那時,沐大俠自己的媳婦兒還沒影兒呢。
離長浩等了六年,纔等到小媳婦出生。
所以,今天離家父子兩個上門退親,也是拿這年齡差說事:“實在是對不住。家母的身體一天不比一天,只想能早日抱上曾孫……”
主位上,沐大俠早就聽出了父子倆的來意,這會兒,臉色簡直不能再差。
沐晚坐在他的下首,心中冷笑不已——這家的老太太可真是性急。就算退了她這門親,離長浩才虛歲十三。這年歲,毛都沒長齊,能給老太太生出什麼樣的曾孫子?
看到對面,那小子搭拉着臉,目不斜視的硬氣樣兒,她的心裡有點兒小鬱悶。媽蛋,在幻境裡,也要扔給本君一隻渣男!紅雲,出來,本君要跟你好好聊一聊!
沐吉是出了名的暴脾氣。離盛小心翼翼的瞥了他一眼,將涌到嘴邊的“退親”又咽回肚裡,呵呵笑道:“所以,今天來,是想跟沐兄弟商量一下,能否先讓浩兒娶一房平妻。”
這人太壞了。氣死人,還要佔着理兒。沐晚心道“不好”。
果然,沐吉擡眼瞪着他,眸光似血。
然而,不等他開腔,離盛飛快的又說道:“沐兄弟只管放心,將來,晚兒入門,還是大婦,是我離家的說一不二的當家主母。”說着,又苦哈哈的哼唧,“沐兄弟,我這也是沒有辦法。家母爲了能早點抱上曾孫子,茶飯不思……”
“撲哧”,一旁,沐晚歪着頭,笑出了聲。
沐吉本來已經跟點着了爆竹一樣,馬上就要發作。聽到這聲輕笑,他立時泄了氣,看着憨態可掬的女兒,心裡無比苦澀。
一想到自己原本打算把囡囡親自送到離府,託付給這廝,他生生的嚇起了一身冷汗。
錯把禽獸當兄弟,那是眼瞎,老子認栽了。沒有禍害到囡囡,真是祖宗保佑,不幸中的萬幸!
只是可憐的囡囡,以後要怎麼辦纔好!
如意算盤被打破,離盛惱火不已,又不能明着發作。看着對面重孝在身的小女娃娃,他又心生一計,嘆了一口氣,說道:“沐兄弟,你也不要太擔心晚兒。都說愛笑的女子有福氣。這孩子我看是個心寬福厚的。”
沐吉眼裡的怒火又呼呼的竄了起來。在亡母的頭七還“笑得有福氣”,這是罵他女兒不孝呢。
今天,這廝是成心來捅刀子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就在這時,沐晚歪着頭,好奇的打量着對面的離盛,稚聲稚氣的問道:“離伯伯,曾孫子是什麼?好吃嗎?離家奶奶真的那麼喜歡吃曾孫子?”
離盛愣住。下首,離長浩更是滿面通紅。
沐吉很不厚道的笑了出來:“哈哈哈,囡囡,曾孫子是小娃娃,可不能吃。”
沐晚學着香香吃驚的樣子,用一雙胖小手捂着嘴,黑溜溜的眼睛瞪得渾圓。看上去是被嚇壞了。旋即,她“噌”的跳下太師椅,一溜煙兒的跑到沐吉身邊,鑽進他的懷裡,帶上哭腔:“啊,爹爹,嚇死囡囡了!離奶奶喜歡吃小娃娃……妖怪!爹爹,囡囡怕!”
“豈有此理!”離盛氣得渾身發抖,虎的站了起來,“不敬長輩……”
下首,離長浩也站了起來,怒目以視。
沐吉透心涼,冷笑着打斷道:“離大俠,小女與令公子的親事,就此作罷吧。可不敢耽誤了令堂的曾孫子!”說着,對着門外大喝道,“老祝,去書房取了案頭上的紅木匣子過來。”
“是,主人!”門廊上,祝伯朗聲應道,轉身,噌噌的跑了,身姿矯健,老態全無。
“沐兄弟,這是誤會……”離盛裝出百口莫辯的委屈樣子,推了身邊的離長浩一把,斥道,“你眼鼓鼓的瞪誰呢?目無尊長的小畜牲,還不跪下!”
離長浩“哐唧”一聲,雙膝跪下,張嘴欲告罪。
沐吉冷哼:“離盛,求仁得仁,你適可而止吧。敝府剛得了勾魂帖,又逢主母新喪,事務繁忙,敝人就不留賢喬梓久坐了。呆會兒,老祝拿了信物和令公子的庚帖過來,麻煩離大俠也將敝府的信物與小女的庚帖還與老祝。少陪了!”
說罷,他抱起沐晚,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正廳。
他說的甚是苦情,離盛被堵得喘不過氣來,又沒法再鬧,只好氣急敗壞的一屁股跌坐回去,心裡咒罵道:小賤人!
今天,父子倆過來,是要退親的。因爲他接到密報,說沐吉於七天前接到了幽冥宮的勾魂帖。
自勾魂帖問世以來,已有兩百多年。一共有數十名頂尖的高手接到過此帖,被接引去幽冥宮。
然而,從來就沒見到有人生還過。
沐吉和金雷山莊,在武源大陸是數一數二的存在。其膝下只有一女,沐吉夫婦百年之後,這份產業和地位還不都是留給女兒?娶了沐吉之女,離家馬上就能擠進一流世家的圈子。而他家兒子有一個強悍的岳父引導,也至少能少奮鬥二十年!
可是,現在,沐吉接到了勾魂帖,一個月之內會被接引到幽冥宮去送死。他那個病歪歪的妻子當場就給嚇死了。金雷山莊,其實已經名存實亡。沐吉之女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金鳳凰。一介孤女,能給他們離家帶來什麼好處?完全就是個累贅!
他好好的兒子,豈能被這樣糟蹋了?
這樁親事必須得退。
不過,離家以後是要當一流世家的,名聲不能有絲毫的損傷。所以,在勾魂帖的消息沒有傳開之前,他佯裝不知勾魂帖一事,急急忙忙的帶着兒子過來退親。
本來他計劃得好好的。就沐吉那樣的火爆性子,被他這麼一激,不狂性大發纔怪呢。唔,最好還能見見血,當場死上一兩個下人。
到時,他只要派人放出風去,說他們父子倆好心好意的探望,沐吉卻喊打喊殺的,根本就認不得人了。
沐吉原來是個瘋子!
而有這麼一個瘋子爹,女兒又怎麼會是個好的?
娶妻當娶賢。他們離家五代單傳,當然不能讓一個瘋女給禍害了。必須得退親啊。
到時就算是沐吉收到幽冥宮勾魂帖的消息傳了出去,旁人也不會說他們離府是落井下石。
不想,被一個黃毛丫頭給攪和了!
沐吉先是道出勾魂帖一事,再主動提出退親。傳出去,世人都只會贊沐大俠大義,而離府怎麼也擺脫不了“勢利小人”之嫌……都是小賤人給禍害的!
坐在太師椅上,他面色猙獰,咬得後牙槽“咯吱”作響,在心裡惡狠狠的咒罵道:小賤人,等你爹送死去了,看老子不剝了你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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