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說罷昏了過去,太后等人又忙於看皇帝情況,對於皇帝說的那個“斬”字沒了下文,光祿郎甘鑫不敢擅作主張,便看向一直不動聲色的弘凌。
“四皇子殿下,這……”
這個男人,裹在玄黑的華緞裡,眉睫、長髮、瞳孔,都是一樣的深黑,唯有交領的領口用暗金色絲線勾勒出些許雲雷紋的圖案,淡淡生輝。
別的皇子無一不是華服加身,飛禽走獸圖案紋,唯有他一片簡素。縱然簡素,卻任誰也不敢將他忽略了去,尤其是在這一錘定音似的節骨眼,所以甘鑫才問他意見。
錦月回想了一下,應當是她離開東宮之後。這個男人變化越來越大,從曾經的溫潤爾雅的書生,變成兇名赫赫的武帥,而今,他再次蛻變了,成了滿腹陰謀、玩弄權術的天家貴胄,高深莫測、喜怒難以捉摸。
弘凌不疾不徐放下指間的白瓷茶杯,迎着錦月極度忌憚的目光,淡聲道:“甘大人不必問我,既然是父皇的命令,就照着執行吧。”
弘凌朝弘允展露了個極淡的綿綿微笑,弘允滿若沉着鉛水、冷冷與弘凌對視,目光中的交流與對峙,只有他們二人能明白,旁的酒囊飯袋皇子豈能懂。
這一場殊死博弈,勝負已現端倪。
得了弘凌首肯,甘鑫嘴角勾起他慣有的一絲奸猾笑容,揮袖令侍衛道:“陛下有令,將太子拿下、押入死牢!”
而後錦月便見有侍衛魚貫而入。
一切當真□□無縫,連準備將太子打入死牢的羽林衛都在殿外早已列好。當真一點緩和的餘地和時間都不留給弘允,若是能等皇帝醒來,或許還能稍有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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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皇子忍不住快意和暢快,眉目有些獰笑:“太子皇兄從小含着金湯匙長大,身嬌體貴,若是在牢獄中難以忍受苦楚可要讓人及時通稟給皇弟,皇弟定然來看你的。”
七皇子一拍八皇子的手:“八弟,你去看的時候可要順帶叫上我,太子皇兄對咱們這樣‘照顧’,咱們可要好好‘報答’。”
錦月氣憤不已,卻見弘允背脊筆直,這一種高貴,來自個人的品性、氣度,無關乎身份和衣着,是他的天性。
“七弟和八弟既然對本宮如此兄弟情深,便進來和我一起住吧。”弘允冷嘲道。
七皇子、八皇子裡立刻嚇得色變,忙不迭駁斥——
“太子別胡說,我們可沒有與你同流合污!”
“就,就是……”
二人推諉說罷,又見弘允縱然被人押走,卻依然挺拔如鬆、氣質沉穩超然,侍衛對待太子也含敬畏,與他們這般惶恐急躁猶如雲泥之別,不覺又羞恥又嫉恨——
總有你不能翻身神氣的時候!
弘允被押下去後太后才得空出來,太子雖被拘禁,但還有東宮沒有發落。
錦月跪在殿中央,任太后凌冽的目光如霜刀割在身上。
“太子妃尉遲氏,爲求大功,竟策劃瘟疫,以至宮裡宮外上千人死於非命,其心實在可誅,這等罪行哀家定不輕饒!”太后聲音怒氣磅礴,微微發顫,雲心忙勸慰她不要動怒。
“人證物證俱在,看來我是難逃罪責。但縱然如此,錦月還是說,我是冤枉的,瘟疫非我策劃,弒君謀逆更未曾想過,尉遲錦月沒有做任何愧對良心之事。”
“住口!事到如今你還在狡辯,雲心,將太子妃的花釵全數收回,她不配再爲天家的兒媳!” 太后從椅子上彈起怒道。
“諾!”
雲心領命,上前就一把扯掉錦月鬢髮上,象徵太子妃權位地十一隻金樹花釵,錦月髮絲被扯亂,金簪颳了臉頰,立刻一道血痕,十分狼狽。人羣裡隱隱有無聲的嘲諷和落井下石看好戲的目光——其中不少的一些人,都在盼望不可企及的東宮隕落,從而,他們那樣平庸的人才或許有一線機會發光發熱。
秋棠拼死護在錦月身前,可她一介奴婢也沒有保護錦月的能力,只能急紅了眼睛隱隱含淚:“太后娘娘就饒了太子妃吧,求太后娘娘饒恕太子妃吧,太后娘娘……”
雲心兩個大耳刮子就打在秋棠臉上:“你一個爲虎作倀的狗奴才也敢向太后求情,東宮的奴才越發沒規矩了!”
秋棠被打得嘴角流血,頭昏眼花。後宮的諸位尚宮中,棲鳳台尚宮權力最高,其次便是太后和東宮的尚宮,太后掌後宮,秋棠只居雲心之下。
“秋棠,你退下。”錦月麻木道,餘光環視了一圈屋中之人。
這個精心佈置了數月的局,如蛛網千絲萬縷,滴水不漏,東宮,是難逃此劫了。
太后眯了眯眼,眼眸中神色光華莫辨: “將太子妃一併押入死牢!”
錦月閉目,任由侍衛押着她上囚車,直接奔赴刑部的牢獄。這次關押的不是延尉處的牢獄,巫蠱之術是宮中極爲忌諱的禁術,可誅滅九族。
這一次,九死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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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入冬後的第一場雪,洋洋灑灑落了整整一天一夜。
大雪飄飛、天寒地凍中,東宮侍女宮人被涌入地羽林衛全數控制,抓的抓、入獄的入獄,有不少忠心東宮的反抗者,皆就地處死。
鮮血在迴廊、臺階上斑駁流淌、結成寒冰,和庭院中的泣血紅梅仿似相應。
待一切歸於平靜,鵝毛大雪掩住雪紅,東宮一夜成空閣,唯有血腥氣與紅梅香混雜瀰漫,久久不散。
刑部牢獄比延尉的牢獄情況更加糟糕,而下又是天寒地凍的季節,錦月與秋棠、青桐主僕三人依偎在一起,單薄的囚衣不能抵禦寒冷,只有相互靠着的微溫勉強支持度過寒夜。
傍晚時刑部地提審官就押了一批東宮奴才來,嚴刑拷打,已有受不住嚴刑地宮人招供太子與太子妃平日對皇帝不敬,早有動機云云。牆倒衆人推,東宮陷入衆叛親離地局面。
“太后頒佈懿旨,說只要招供有利線索的可以將功折罪。等到天明提審,你們二人就向提審官說未參與此事,或許還能保住一條性命。”錦月看得分明,對秋棠青桐道,“而今東宮陷落,人贓俱獲,皇帝震怒,是已經沒有轉圜地餘地了。”
“不,娘娘,您待秋棠恩重如山,若非您解救奴婢出暴室,或許奴婢已經死在暴室裡了。秋棠斷然不會背叛東宮,背叛您和太子的!”
秋棠與青桐忙跪在地上。
“奴婢也是,奴婢也是,奴婢和秋尚宮是絕對不會離開娘娘的。”
秋棠拉青桐的手握住:“你年紀還小,還有大好的年華,你去招認了吧。”
錦月:“秋棠說得是,能少些犧牲總是好的,你也不必顧忌我,我不會生氣。”
青桐死命搖頭:“奴婢自從十二歲入宮,就在典膳局當燒火丫頭,每日睡在柴房吃不飽穿不暖,後來又去田更衣屋裡做掃灑丫頭,低等侍婢沒有做人的尊嚴,蘇更衣不得寵就肆意打罵奴婢發泄。後來的年頭奴婢又輾轉了兩宮,雖然不似從前那樣辛苦卻也沒有真正地活得像個人,後來直到太子將我選走,來伺候娘娘,奴婢才找到了家。”
青桐緊緊拉住錦月的袖子磕頭:“求娘娘留下奴婢吧。奴婢要和秋尚宮一起等待東宮沉冤昭雪,等着娘娘榮光如初,過上好日子呢。”
錦月動容,青娥與靜樹都已背叛了東宮,招認了莫須有的話,而今她身邊留下的宮人,除了生死未卜地行魏、淺荇和影姑,也就只有這兩人了。患難才見真情。
“好,你們留下,這一份情誼,我尉遲錦月不會忘記。”
忽然衣裙摩擦聲和寶珠碰撞聲自牢門外昏暗處響起,油燈應着陰寒的說話聲而亮起。
“真是好一副主僕情深的畫面啊,看得我都感動了,不若你們主僕三個一起下黃泉做個伴如何?”
這陰柔的聲音,錦月立刻認出是田秀玉。
果然,昏暗中,田秀玉與一雙端着毒酒的內侍立在牢門外,她染瘟疫臉上長的潰瘡初初癒合,混着她快意的笑容,醜陋可怖。
秋棠攔在錦月身前:“你想做什麼?!這可是刑部大牢,你一個庶人敢擅動太子妃,就是死罪!”
錦月輕輕撥開秋棠:“你想找我報仇?”
田秀玉狠狠笑了兩聲:“沒錯,算你聰明。識相的就自己喝了這毒酒,免得讓我髒手來灌你!”
錦月掃了眼內侍手中的牢門鑰匙,心中更是一涼。如非上頭默許,她怎會如此容易得到鑰匙。“螻蟻尚且貪生,你想讓我自裁,未免太天真。”
田秀玉見錦月看鑰匙,笑容更加猙獰:“你也瞧見這串鑰匙了吧?若非有人放水,我怎能拿到。看,這人人都盼着你死呢,你若畏罪自殺,太后只會歡欣,我這是爲太后解決了個麻煩,又怎會有事!張貴,把門打開。”
牢門窸窣被打開來,二內侍身體強壯,力氣奇大,秋棠和青桐根本反抗不得,被綁住雙手。田秀玉令人抓住錦月,親自端了毒酒,目眥欲裂:“尉遲錦月,是你讓我丟了皇子妃位,這就罷了,更可恨的是你連民兒那樣小的孩子都不放過!你的心肝真是魔鬼一樣的黑啊!今日我便親手爲民兒報了仇,再去結果了你的兒子,如何?”
“小桓,小桓也在牢中?”錦月急問。
田秀玉卻不回答,看她模樣,應當就是。錦月既是擔憂,又是鬆了口氣,在獄中,便說還活着,沒有就地處決。
“放心,你們很快會母子團聚!”
她開始灌錦月毒酒,錦月拼死抵抗:“你以爲憑藉我一己之力,能夠神不知鬼不覺操控宮中宮外上千人染病嗎?我若有這能力,還置於被人陷入監牢不能自救?你殺了我不是報仇,而是讓真正操縱你我結仇、害死你兒子的人在暗中笑你愚蠢!”
“是你想重新贏回東宮名譽。除了你,還能有誰?”
“除了太子妃,後宮女人誰的權力最大,你還看不透?”錦月道。
田秀玉有一分動搖,而後又迅速被恨意衝昏去:“胡說!太后德高望重,怎會跟你一般使下三濫手段,我可不會受你騙!”
毒酒入口,分外火辣,錦月反抗不過,眼看死路就在眼前,卻忽來一粒石子打碎了酒杯,立時就灑了一地。
“一介庶人竟敢擅闖監牢,未免太不怕死!”
一襲雪白的紗裙從昏暗裡走來,她身側的婢女提着盞宮燈,竟是許久不見的映玉。幽暗中,她容顏如舊,臉頰比之從前更有了些血色和容光。
“動我姐姐性命者,我蕭映玉絕不放過!”
田秀玉略略膽寒,蕭映玉雖地位低微,卻是上安宮和太后的人,太后掌管後宮,惹不得。
田秀玉匆匆找了藉口逃走。
錦月冷冷看着映玉,時過境遷,她也不敢再相信這個女子。映玉也無多少溫情之色,只道:“我只道太子妃恨我,不信我是來救你的。確實,我是受人之令纔來此一趟。”
“誰?”錦月問。
映玉眸中略有黯然:“除了四皇子殿下,這世上還有誰能有這個能力和心意,來解救姐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