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月話中的虧欠,令弘允雙臂一僵,仿若心中的暖暖陽光驟然遭遇了一絲冬風而顫然一涼。
“原來你是覺得虧欠於我,倒是我會錯了意。”
弘允放開雙臂。
錦月只覺弘允退開後冷風吹來有些刮耳朵的冷。
弘允攏了攏她披風,壓下心中的渴盼而眉目淡然如安寧的春日,謙遜之下又是十分的自負:“沒關係,一輩子那麼長,我可以慢慢等你對我動心。若真是不能動心,我也不會強迫你留在我身邊,我弘允,還不需用這樣卑劣的手段得到女人的身心。”
錦月越發不能借口。思及剛纔爲了償還他的恩情而想着真正成爲他妻子的想法,越發覺得是褻瀆了、耽誤了這個美好的男人。
自己,真的配不上他,還是一日爲他找個真正美好的女子,或許更好吧。
“謝謝你的不強求,若……若我有幫的上忙的地方,請你儘管告訴我。”錦月心中暗思量,就守住皇后的秘密,算是對他們母子的報恩吧。
瞧着錦月眼中的真誠,弘允莞爾一笑,說“好”。這一莞爾,錦月心中的緊繃和虧欠漸漸被撫平。
這個男子,彷彿有一種魔力,再大的事、再多的麻煩,彷彿在他眼中都如螻蟻,可以讓你不必焦心、不必憂心。在他身邊生活,也會被他的從容優雅所感染,積極向上起來。
*
長安城在巡查東宮餘孽的騷動之下,尚陽宮的人也在長安城中暗暗尋找小黎的蹤跡。
而朝中宮內,因爲齊王大肆抓捕喪期不規矩行爲,而人人緊繃小心。
尉遲正陽在獄中關了三日,被革職查辦,永不得入朝。
尉遲正陽成了個閒人,在府裡帶着日日愁悶,見着人就說“是有人害我!”,卻又不知道是誰,在府中對着母親上官氏,各自都是氣悶。
而剛被解除禁足、有望重新被重用的弘實,又被收回多項權力,禁足半年。
這次事情因爲齊王張揚高調,而搞得人盡皆知,弘實和尉遲正陽的名聲抹上難以洗脫的污點,往後想翻身,是難了。不過,沒有危及性命也算是他們幸運,皇帝還有所顧念。
提起這兩個字“齊王”,皇帝秦建璋就頭疼,偏偏又是自己胞弟血濃於水,只希望一月的停屍喪期趕緊過,出了殯,他趕緊回自己的封地去,別再眼前鬧騰,心煩。
各種期盼中,諸侯王或使者都終於集齊,弔唁完畢——太皇太后明日午時,出殯。
薄暮朦朧,天空陰沉沉似要下雪的前兆。昭珮殿中錦月看了眼烏濛濛的天空問周綠影:“幾時了?”
“酉時一刻,小姐。”周綠影說,“您都問了幾回了,既然五皇子說今晚會有結果,您就安心等吧,別焦心懷了身子,到時候小黎公子回來看見孃親有恙,也會心疼的。”
“我如何不心焦、心急,只要小黎一刻沒有回到我身邊,我這心就一刻放不下。”錦月又第數不清次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在屋中徘徊了一圈,深吸了口氣平復心情。“你說得也對,明日還有大事要做,不將上官氏母女的爪牙拔了,難免她再使壞。”
“小姐說得是,明日大事,就看飛羽公子了。”
錦月略一思量,雖然昨日就已經與尉遲飛羽溝通好了,但事關重大,她還是不放心,便讓周綠影拿了一張薄薄的白絹,筆墨伺候。
錦月快速地在白絹上寫了幾行小字,輕輕一吹晾乾,交給周綠影疊好,塞在新做好的男靴底子裡。
“影姑,勞你跑一趟大乾宮,務必讓哥哥按照我吩咐的步驟去做,萬不能有半絲疏忽,否則不但不能手刃仇人,恐怕還要惹得一身腥臊,有性命之危。快去快回。”
“諾。”
錦月等到三更,纔等來了隨扈,稟告孩子的消息——
“娘娘,奴才二人在城西的貧民區撿到了小公子的鞋子,乞兒說有幾個漢子一直在追索小公子,但小公子機敏,幾次都逃脫了。”
“小公子應該還在貧民區附近,我們的人正馬不停蹄的找,應當很快會有結果!”
“那就好,那就好……”錦月捂着心口又是狂喜又是擔心,“必須在歹人找到他之前尋到孩子!你們可能做到?”
“奴才二人與衆兄弟必定肝腦塗地,竭盡所能!”
小黎沒死,小黎快找到了!錦月在牀上翻來覆去,深秋的寒夜也不再覺得冷了,好像溺水瀕死者,突然踩到水底,看見了光亮。
錦月輕輕摩挲着孕育了生命小腹,掌心一陣暖,涌入身體中。
弘凌,應該還不知道孩子還在世吧。
不知道好,不能讓他知道,否則,只怕他一定會搶回去……
錦月睡不着,起身去看小姑娘青澄。青澄睡在昭珮殿偏殿的屋舍裡,錦月撥了個婢女照顧着。
小姑娘難得在睡夢中酣睡,燭光叢叢,映着她瘦小的小臉兒,明明是個清秀的小女孩兒,卻生生被眼窩周圍那片青黑給破壞了美感。
錦月輕嘆惋惜,撫摸她的臉頰。“你有一顆美麗的心,是真正的小美人兒,更是小黎和我的貴人。”
小姑娘熟睡中,蹭了蹭錦月的手,十分可愛。
·
太皇太后出殯這天凌晨下了一場大雪,風狂雪急,晨起已經有三四寸厚。
狂風呼嘯,如此時暗流涌動的皇宮,來來回回匆匆奔跑的奴才、宮官、侍衛硬生生跑出一陣陣疾風!
大乾宮宣室殿外,粗麻布喪服的楊公公忽而得了個跑得衣袍凌亂的侍衛通稟,當即嚇得腿一軟,險些跌坐地上。
楊公公提着拂塵匆匆跑入內殿——“皇,皇上——”
皇帝秦建璋正準備出發寧泰殿領着出殯奔喪,由內監伺候着穿內三重、外三重的衣裳,明黃織錦緞子外罩着銀灰喪衣,畢竟太皇太后是高祖皇帝的正妻,天子也不能例外。
皇帝橫了一眼楊桂安,訓斥一句問是否是齊王又惹事,楊桂安急得舌頭打顫,道:“不,不不是,皇上,這回不是齊王,是太皇太后的後陵出了事。剛纔後陵的守陵人來稟,說是入後陵的通道垮塌了!”
皇帝怔愣,而後震怒。
“這究竟怎麼回事!好好的後陵怎可能通道垮塌,這可是修了數十年的後陵,傳出去豈不是讓天下人恥笑嗎!”
皇帝大怒,楊公公等奴才哪兒敢擅自接話,屋中除了服侍左右的內監,還有兩個侍中。
侍中一職相當於隨扈。
皇帝暴躁徘徊,緊急詔令三公九卿,在宣室殿詢問此事。
“陛下,帝、後陵墓是登位之初便開始修建,在位多少年便修多少年。陵墓的意義不僅是龍鳳長眠的地宮,更是顯示當朝能力、財力的標誌,留給後世評判,意義非凡。粗略算來,太皇太后陵已經過近七十年的修繕,光負責負責修建陵墓的將作大匠和奚官局令丞都不知換了幾代,恐怕此時不好查辦。”大臣道。
皇帝煩悶重嘆一聲:“朕如何不知不好查辦,按理說修了幾十年應當是牢不可破、精美絕倫的,可它竟然連通道都垮塌了!朕,簡直無顏面對高祖皇帝和太皇太后!”
皇帝沉凝一陣,掃了眼下頭的官員,道:“後陵通道崩塌,亟待修繕,才能儘早讓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貴體入土爲安,你們當中誰若能挑起這個責任,朕便封侯千戶。你們誰願意,就主動站出來!”
剛纔還振振有詞的大臣,一聽皇帝這話全都裝死狀。
這修繕後陵的事兒先是由皇后的人負責,而後五年前交由信任太子弘實負責,現在後陵出事,恐怕跟這些人有關。眼下舊太子弘凌剛剛叛變,長安、宮中動盪不安人人自危,這些高官多麼圓滑,這個節骨眼兒上哪兒敢吭氣,將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事兒往自己身上攬!萬一是皇后,可怎麼辦……
皇帝哪能看不出這些老東西的圓滑,低聲斥道:“朕是讓你們來挑起大梁解決問題的,不是讓你們來當木偶的!大司農,你主管錢財,你來修繕如何?”
那老臣嚇得滿頭大汗:“陛下,這……不是臣不願,而是短時間內要找到這麼多合適的木材修繕後陵,難如登天啊,老臣實在心有餘而力不足,還請陛下另擇良才……”
“那你們的意思是就讓這後陵坍塌着不管麼!”
皇帝怒拍龍椅,衆臣子跪倒一片大喊恕罪,卻沒人主動來挑這件事兒。皇帝氣惱,見一旁跟着侍中四人,氣急之下便問:“你們四人跟隨朕左右也有數年,可願效力,若誰能將後陵在三日內修復,並查處事故原因,朕……朕封侯三千戶,世襲罔替!”
三公九卿官位高也不在乎少個侯爵,侍中級別低,又覺那太遠難以企及,是以都低下了頭混當聽不見。
皇帝秦建璋氣得發鬱,臉色鐵青,卻不能將這麼多人奈何:“平時說話油嘴滑舌巧舌如簧,正到用你們的時候個個爲求自保往後縮!朕,朕究竟養你們何用……”
“陛下,臣願一試。”
忽而一個晴朗的聲音,堅定、沉穩,讓殿中所有人都一個激靈,循聲看去——
只見站在最末那個,身穿青緞黑色暗紋袍子的侍中躬身站了出來。
皇帝想了好久,纔想起這個不怎麼常在眼前晃悠的侍中來。“尉遲飛羽?”
尉遲飛羽眉目清朗如星,低眸微微含恭順笑意:“正是下臣……”
有個叫“尉遲飛羽”的年輕侍中,接了三公九卿都不敢接的大難題,三日之內修繕太皇太后陵,並追查事故原因。
這個消息、這個從未聽過的名字,一日之內傳遍後宮和朝野,令人震驚。
可在震驚之餘,也有不少好事者在猜測,這名不見經傳的尉遲飛羽何時死,死於童貴妃端親王之手,還是皇后尚陽宮之手,抑或活不到被這兩方收拾的時候。
三日之內找到大量木材修繕後陵就是樁不可能的事,市面上一時間根本找不到這麼多木材。
修不好,皇帝就能要他命!
尉遲飛羽從宣室殿出來,來了尚陽宮外求見,錦月在承雲殿光明正大的見了他。
“錦月妹妹,拿着這封書信我便能找到合適木材嗎?要知道這可只有三日的時間,我雖答應了陛下,可是其實心中還是沒有多少把握。”尉遲飛羽道,雖然他相信這個妹妹的聰慧,可畢竟只有三天而已啊!
錦月莞爾:“哥哥莫怕,從前我在蕭府,外祖父是洛陽的大富商,與京師的富賈之家交情頗深。這賈府控制着京師所有木材行,你拿着真金白銀和他買,他定然賣給你。”
“可是修繕後陵可不是需要一點點木材,只怕市面上的木材不夠啊!”
“哥哥有所不知,除了明面兒上的白市,這暗裡還有黑市,不知多少貨堆集在倉庫之中不被人知曉。”
錦月勾脣輕輕諷笑,“京師木材黑市的貨十之**都從賈家過手,若是流通慢,恐怕弘實偷了賣出去的木材,還在賈府手中。我曾與賈府的千金賈珍交情頗深,賈府應當不會拒絕。”
“難怪六皇子被扣了例銀還能山珍海味縱情聲色,沒想到是偷樑換柱,謀得的錢財。這次,他定是栽了!”
“哥哥若能將此事辦好,三千戶侯,便穩得到手,另外加官進爵也是必然,皇帝經此一事定對你刮目相看,打好這開頭日後要做事就好辦了。”
聽錦月這樣一說,尉遲飛羽才稍稍放心,馬不停蹄,趕緊出宮去賈府商談。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小糰子應該就能母子相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