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你擡起頭來!”
詹事語氣嚴厲的又重複了一遍,越發預感錦月有問題,給了眼色給侍衛,上前逼錦月擡頭。
“不許打我孃親、不許打我孃親……”小黎忽然衝過來撲進錦月懷裡,自那次錦月入死牢受刑,小傢伙便有了陰影。
“小黎!”錦月忙把小黎護在懷裡,生怕侍衛傷他。“詹事大人,奴婢只是膽小沒見過世面,所以不敢擡頭直視大人威嚴,請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詹事凝眉瞧了眼小黎,正將信將疑,便忽聽——
“大人恕罪,你們要找的人是我。如夢便是十二日晚上爲太子殿下侍寢的婢女……”潘如夢含着淚光朝詹事磕了個頭,錦月詫異看去,只見她含羞帶怯地攏了攏領口,哪裡露出一角吻痕,尚殘留着一絲曖昧、旖旎。
潘如夢本就長得不錯,詹事見潘如夢肌膚如玉、美豔動人,大爲欣喜!這次的差事他可總算有了交代了,當即恭敬諂媚地親自將潘如夢扶起來,“好好好,姑娘快快請起,從今往後我可經不住你的跪拜了。”“如夢姑娘快請上攆車吧,太子殿下已在東宮靜候多時了……”
早已準備好的“百鳥彩羽如意攆”很快停微塵院外,將潘如夢迎去東宮。百種鳥兒彩羽編織的帷帳流光溢彩,如綵鳳翩翩,飛向東宮。
微塵院的宮女們小聲議論着“麻雀變鳳凰”、“好命”云云。
可錦月望着潘如夢遠去,卻心下隱憂。且不說當夜香蘭殿裡的人是她,光說那日三更,她從香蘭殿回來,碰見潘如夢從微塵院後門鬼祟摸進去,衣衫不整,她便覺和潘如夢的恩怨似乎越纏越深了。
不知當晚潘如夢有沒有看見她就跟在她之後,回的院子。那吻痕是誰留的錦月不知,但,她肯定潘如夢今天撒了個大謊。
**
消息在後宮不脛而走——
太子果然不按套路出牌,大家小姐、香袖美人不愛,竟拉了個宮女來寵愛!並且親自在大殿門口迎接百鳥彩羽如意攆入東宮,封這宮女潘如夢“月美人”,親自起了念月殿送與她爲住所,這是何等殊榮啊!更何況,幾日來獨寵她一人。
金銀珠寶、綾羅綢緞只要這月美人想要,無不滿足,之前得寵的鄭美人等幾人都被晾在了一旁。
錦月不想聽這些消息,可旁人卻逼得她不得不聽。錦月正劈柴火,一旁負責挑水、掃灑的宮女就圍過來問她——
“徐雲衣,聽說你之前和月美人一起在暴室呆了不短的日子,你說說,到底月美人憑的什麼本事,怎能將太子迷得團團轉呢?而且後宮不顧,就獨寵她一人。”
錦月被問得多了,連說個“不知道”都沒心情。
“你倒說說啊,莫不是月美人得寵富貴榮華、而你還在當粗使宮女,所以心頭失落,不愛聽咱們提麼?”
“就是,說說嘛……”
錦月放下乾柴,淡淡道:“我只是活兒太多,不想把力氣浪費在無意義的事上……”
“看本夫人得寵,她當然高興!”一聲嬌媚的聲音含着絲兒冷笑靠近,破落的微塵院迎來了一羣衣着鮮亮的人。
潘如夢被上等宮女太監簇擁着進來,穿着一襲紅牡丹紋曳地水袖百褶鳳尾裙,長髮梳作飛天髻,一側簪着紅絨宮花,正中一串朝陽鸞鳳掛珠步搖,隨着她步履在額前顫顫搖曳。
潘如夢本就長得美豔,如此精心打扮後更是如牡丹美人,只是她眼角含着諷刺的笑看着錦月,略顯刻薄、小家子氣。
“徐雲衣,你不是說我若飛黃騰達會恭賀我麼?本夫人可是專程從太子殿下身邊抽出時間過來的……”潘如夢踩着厚底檀木屐,睨着柴堆邊兒的錦月。“你還不跪下恭賀本夫人。”
見躲不過,錦月不卑不亢、不鹹不淡地行了禮。“恭賀月美人得天家恩寵,榮華錦繡,富貴安平。”
“呵哈哈……”潘如夢忽然掩着胭脂紅脣嬌俏地笑起來,“好,你的恭賀本夫人受了。”她俯下身,“本夫人記得你的話,不知,你可還記得本夫人的話……”
錦月猛地擡頭,與潘如夢對視個正着,潘如夢朝她露出個冷冷的詭異笑容,錦月立刻有不好的預感,果不其然——
“本夫人身邊正好缺個貼心侍女,你從今兒起就過來伺候本夫人吧。”
錦月萬萬沒想到,潘如夢竟然會將她找去東宮做婢女!而今她正東宮得寵,自己地位卑賤,連說不的權力都沒有。
從潘如夢複雜的眼神中,錦月忽然讀懂了一層意思:恐怕她也對那日三更的事,有所察覺了!
看來,這趟東宮她萬萬去不得,卻也不得不去。
……
“孃親,我們在這個院子裡住得好好的,爲什麼又要搬家呢?我們搬走了,萬一神仙叔叔回來找我,怎麼辦……”
錦月回屋收拾東西,小黎抱着還沒送出去的蘿蔔幾乎要哭出來。這回去東宮,便離掖庭宮遠了。“神仙叔叔不一定在這裡,說不定會在我們下個住的地方碰見他也說不定啊?”
小黎的臉兒這才晴轉多雲,自從那次入獄他偶遇了李湯,而下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還沒見過,錦月天天看着兒子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見“神仙叔叔”,心下感傷:他是把李湯當做父親的化身了。也難怪,在小黎的生命裡還是頭一回遇到這麼高大威猛、附和父親形象的男人。
思及此處,錦月心疼、歉疚,捧着兒子小小的肩膀:“小黎,等到了那邊要時時刻刻記着要叫孃親名字,千萬千萬不能喊‘孃親’,記住了嗎?”
“晚上沒有人的時候,也不能嗎?”
“不能。”錦月鄭重其事,“你是孃親的小男子漢,孃親可以信任你的,對不對?”
小黎一聽這話,立刻挺起了胸脯、嚴肅認真的點頭。孩子雖然小,答應的諾言卻言出必行。
**
太子儲君地位,僅次於天子之威,是以,東宮殿閣巍峨高闊、金碧輝煌,連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所在的太極宮、萬安殿之流也難以企及,更別說別的妃嬪、皇子的居所。
錦月和小黎被太監領着入了東宮,小傢伙一路上奮地亮着眼睛悄悄打量,不過他記得錦月說的,不能東張西望,要成熟、要穩重。領路的太監一直悄悄看這小男子漢,覺得十分討喜。
潘如夢住在念月殿,錦月成了她屋裡四個貼身婢女中的一人,是以也住在念月殿的奴才院子裡。潘如夢雖刻薄、小氣,卻也不至於毫無腦子的使壞,她單獨給錦月撥了間屋子住,對於婢女來說單獨的房間可是不易。
果然如錦月猜想,潘如夢真的察覺了那日三更的事!當天晚上,潘如夢便支開了所有人將她叫去屋中——
“徐雲衣,別人當你老實我可沒那麼傻,你心思有多滴水不漏、有多狠,我可領略過!”
潘如夢仔細看着低着頭的不作聲色的錦月,端了杯茶小心翼翼地喝。
“這些日子微塵院的那幫子奴才沒少問你吧,說說吧,你都說了什麼?”
潘如夢當了美人,架子也出來了,錦月一早便知道她是混後宮的料,有樣學樣,很快。所以,潘如夢現在對她的疑心和忌憚,或許會要了她的命!從前的嘲諷她可以忍,但這會她不能坐以待斃!
“夫人多慮了,雲衣雖愚笨,但也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錦月緩緩地擡起頭與她對視:“夫人放心,該說的都說了,不該說的,雲衣一個字沒說……”
潘如夢手一抖、茶盞重重落在桌上,壓低聲音狠狠看着錦月:“你知道什麼,那天三更,你看見了什麼!”
“……雲衣那晚三更起夜,見夫人從微塵院後宮悄悄摸進來。至於是從香蘭殿回來,還是從別的地方回來,雲衣便不清楚了……”
一個“不清楚”意思模棱兩可,潘如夢立刻變了臉色,青白交加,憤怒又惶恐。
錦月見火候差不多,補充道:“既然雲衣已經成了夫人的人,便不會與夫人對着幹,夫人說是從哪裡回,便是從哪裡回。”“雲衣也從未多想,只想本本分分地做個婢女、養育兒子成人。只要我們母子平安一日,就絕不會有任何不利夫人的話從雲衣口中傳出來,至於夫人那些擔憂……大可不必。”
潘如夢眯眼打量錦月,她就知道,這女人沒那麼不簡單,城府深着呢!
這樣沉默的打量持續了好一會兒,錦月平靜地與她對視,可手心卻密密麻麻地冷汗。她的生死、她的自由,或許就在潘如夢現在的一念之間!從前的潘如夢沒有傷害她的權力,可是現在她有——那個曾說愛自己一輩子的男人,賦予她的。
潘如夢終於笑了出來,柔柔地說:“徐雲衣,難怪連乾孃都說你通透……”“起來吧,你可要記得今晚的話纔好。”她話鋒又一轉,“不過,你有句話說反了。是本夫人順遂一日,你們母子纔可平安一日!”
潘如夢終於還是忌憚了,錦月鬆了口氣,既然她這麼怕那秘密曝光,應該暫時不敢再提此事。只不過,究竟她有什麼秘密,竟能讓她如此害怕?她脖子上的吻痕,又是誰留的?
從潘如夢寢殿出來,錦月一路想着,可還沒來得及多想便聽前頭值夜太監傳喚——
“太子殿下駕臨念月殿!”
錦月一慌,這光禿禿的白玉石廣場,她往何處躲!
眨眼的功夫,太子蛟龍攆便到了眼前,帷帳上印着的男人輪廓,讓錦月一下子想起香蘭殿那個瘋狂、可怕的夜晚。
曹公公看見了錦月低首站在路旁,低聲呵斥:“還不快進屋伺候你們夫人梳妝打扮,太子殿下駕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