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玉竟被弘凌打入冷宮過得如此悽慘, 其間發生了什麼,錦月一時想不透徹。
錦月記得, 弘凌登基, 傅柔月封爲皇后, 映玉從昭訓封做了四品婉儀, 從那觀之,映玉當不會無緣無故落到而今地步纔是。
“秋棠。”
“奴婢在, 王后娘娘可是有什麼要吩咐?”
錦月站起身在屋中走了幾步, 劃過些許思量。
“我已有一年之久不在宮中,對宮中之事知之甚少, 而今就如敵在暗我在明,是在不妙。你趁此機會去打探些消息, 這一年來宮中動向如何、發生了那些要緊事。記住,切勿打草驚蛇,引起什麼動靜,尤其要放着太皇太后和皇后宮中的奴才發現。”
“奴婢明瞭了。”
秋棠一直跟在錦月身邊, 從前也是首屈一指的東宮尚宮, 在宮裡也有些手段,當夜就探聽了消息回來,將宮中這一年發生的大事都一一稟告了一遍:
秋棠說,最開始皇帝還入後宮看各宮妃嬪,後來皇帝漸漸越來越冷淡,發脾氣的次數也多起來,膽小些的妃嬪都有些害怕,摸不準皇帝何時會發怒、會因何發怒,皇帝“喜怒難測”,都說是當了皇帝的人都會如此變化。
“娘娘,蕭婉儀便是在一次午膳時說錯了話,被皇上打入冷宮,已經三月餘了。”
“說錯話。”錦月默了默,“說錯了什麼話?”
“也不是什麼要緊話,彷彿是談論一道雪筍火腿湯時形容得不好聽,讓皇上沒了胃口。王后是覺得奇怪是嗎?奴婢也覺得不對勁,皇上此舉倒更像是故意將蕭婉儀打入冷宮的,‘說錯話’不過是藉口罷了。”
秋棠想起什麼急道:“會不會是因爲蕭婉儀曾經犯下的錯事,皇上才……娘娘最愛吃的就是雪筍火腿。”
錦月沒有說話,心中轉過萬千思緒想要好好理一理,就讓秋棠下去了。
小黎在牀上安靜的午睡,府裡有周綠影照料着小桓,又有弘允在,錦月暫且能夠放心,只是,總不能長久的,她得想個辦法,將小黎帶走纔是。
可是,小黎長大了,有他自己的主意了,固執這一點他遺傳了弘凌,斷然不會跟她走的……
“小黎,你的神仙爹爹早已變了你可知道?”錦月輕輕撫摸着兒子的臉頰,無聲呢喃。
“他是皇帝了,是九五至尊,他要做什麼要決定誰的生死只有他知道,孃親一點也看不透他了。讓你跟着他,孃親怎麼放心啊……”
錦月俯下身額頭貼住小傢伙的額頭。
*
半個月過去,小黎的病情已經痊癒,可月室殿周圍把守嚴密,錦月根本無法如先前那般自由出入。
在小黎病情明顯好轉那日弘凌來看過,御醫說罷剛走,後腳錦月還沒來得及提離宮,弘凌便不聲不響離去,一陣刀劍窸窣聲將月室殿包圍——是羽林衛,將她軟禁了。
這數日過去,錦月嘗試與弘凌交涉,可弘凌根本將她當做不存在一般,置若罔聞、毫不上心似的,只羽林衛的數量只增不減。
如此架勢,任誰也插翅難逃!
清晨月室殿瓦楞、草葉上打的霜越來越厚,彷彿已經聞到雪花在陰暗蒼穹醞釀的味道。錦月從陰霾蒼穹收回焦灼的目光,掃了眼月室殿外可見的重重守衛:
“秋棠,我們入宮多少日了?”
秋棠大致一想:“回王后娘娘,算起入宮那日已經逗留有二十一日了。”
錦月呼吸又焦灼了一分:“二十一日。”
弘允在宮外定已等得分外焦灼。王府如何了?弘允可因她和弘凌發生了衝突受懲罰?賜封地北上之事可有眉目?小黎中毒與弘凌藉機將她困在這裡究竟是巧合還是一切都是弘凌謀劃的,若是弘凌謀劃這所有,他便……歹毒太過了,虎毒尚不食子。
“天氣越寒,遠途遷徙便更不利。若是冬雪之前不能北上代國,待大雪連綿,北上路途就艱險重重,若再等到明年春,還有數月,期間變故難測……”錦月道。
“王后說得是啊,代王殿下在宮外定然也着急着娘娘和小黎公子。雖然皇上將消息封鎖,咱們對外界一無所知,但奴婢猜想以代王殿下的責任和擔當定然不是隻顧自己安危不顧妻兒的人,這會兒定在想辦法救娘娘出去呢。”
錦月望天。在月室殿被軟禁這段日子,恍若與世隔絕,這裡越是寧靜,她心中焦灼便更甚,因爲她知道,在這宮牆之外一定有個人在爲她拼盡全力。
寒風吹起錦月的披風,秋棠替她擋了擋,勸說錦月別再看殿門了。
那關卡重重,仿似彰顯着那個男人要將她禁錮在他眼皮底下的決心!
早朝在宣室殿進行。
此時,宣室殿內起了些爭執,楊公公並着幾個內監在殿外滴水檐下侍立,被殿中騷動驚得擡了眼皮悄悄掃了眼殿門口,又趕緊乖覺的低下臉,免得聽到不該聽到的事掉腦袋。
而下所說話題極爲敏感,殿中羣臣無一人不繃緊神經,只怕行差踏錯惹怒帝王。
弘允已洗雪了冤屈,能得到正常諸侯王該有的待遇,比如早朝。
他穿着藏青諸侯王獸袍,經過風霜洗禮他高貴溫潤的氣質中多了些銳氣和凌厲,如一把青寶石利劍,筆直站立,他出列上前幾步不卑不亢冷聲道:
“還請陛下放王后出宮,王后乃本王之妻,已經有二十餘日未能歸府。坊間盛傳陛下將本王王后軟禁,不知陛下究竟意欲何爲?還請陛下速速將王后放出來,也好讓我們夫妻團聚。”
殿中衆臣間立時顫顫呼吸聲此起彼伏,有不得寵於弘凌而歸附於弘允的臣子,以及恪盡禮法的老臣上前一併勸阻——
“代王說得極是啊皇上,王后久久逗留後宮中太惹人猜忌,不利於天下安定,也會讓多口多舌之人說道陛下……”
“皇上,恕老臣直言,先前坊間便有流言蜚語說陛下三番幾次召見王后有異樣心思,雖然老臣並不苟同,但人言可畏,陛下雖是天子也不能不在乎百姓傳說。現在陛下將王后困在後宮實在不合禮法……”
“陛下……”
七嘴八舌的進諫,漸漸跪了一半的朝臣,都是勸說的。
弘凌只是單手依着龍椅,託着英挺的臉頰,懶懶看着地下跪倒的臣子,儘管他們說得唾沫橫飛,卻半點不能讓他忌憚、動搖。他似睡眼惺忪的畫中俊公子,冷言睥睨着匍匐在他腳下的螻蟻世界。
臣子說累了,久沒得到皇帝反應,都漸漸住了口。
弘凌悠然坐直身子,長腿一直,起身來。
“若無他事,就退朝吧。楊桂安。”
殿外立刻傳來楊公公殷勤地答“諾”聲——楊公公那語氣是從未對任何人有過的恭敬,哪怕對待先皇,可見這些奴才對弘凌的懼怕比先皇更甚。
弘允見弘凌目下無塵到如此地步,不覺急怒攻心起身:“請陛下站住!”
滿朝文武爲這兩字嚇得倒抽涼氣,這態度,是不要命了?!
弘凌側臉睥睨俯視弘允:“站住?”他笑了聲。“小小代王,無一兵一卒一民一土,竟也敢對朕說‘站住’。”
立時有打圓場的臣子說弘允是不小心說錯話請不要在意云云,然而兩個男人視線相觸如雷電相擊、相纏,誰也不會掉以輕心,旁的都入不了他們的耳。
“你若想活命須記住:朕是帝王,而你,是罪人之子,朕賞你一條命才讓你活到今日。”
若非弘凌默許,巫蠱之案永遠不可能沉冤昭雪,這是衆所周知的,是以纔有人誤以爲皇帝和代王兄弟間關係有所緩和。
弘允緊緊攥着拳頭,嚥下深深的屈辱,沉聲:“請皇上,放本王妻子歸府!”
代王尋妻名正言順,皇帝扣留他人妻子自惹人非議!滿朝文武中有終於禮法的老臣,力挺弘允,一同跪下。
立時宣室殿裡勸諫聲又高起來。
可這種壓力於弘凌卻仿似聽不見一般,他聰耳不聞,甚至脣邊那縷懶懶微笑一直未改過。
他負手走出大殿,在宣室殿高闊的大門下。
他展臂撣了撣寬闊及地的華麗袍袖,頭上冕冠旒珠搖曳,襯得他若天降之神,不容任何人置喙。
內監躬身在他身側,高聲喊:“退朝!”
天子,那氣度就是“天子”之所謂。衆臣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一處,心中敬畏更甚。可惜天子之“姿”也有天子之“資”,沒有天子該有的“自持”,該賜代王封地不賜,是爲違背祖制。擄劫舊情人扣押宮中,更是荒唐啊!
宣室殿外早已有一行人在迴廊柱子後等待,是一羣侍女簇擁着華服皇后。
傅柔月早兩日就聽聞了皇帝將代王后尉遲錦月軟禁宮中,加上先前種種跡象和傳聞,她簡直一刻也不能等要找皇帝問清楚。
可這幾日她多次求見,卻一面也見不着弘凌,纔出此下策等在這兒。
“娘娘娘娘,陛下出來了、出來了!”
侍女遙遙一指回廊那頭,正是皇帝弘凌被貼身內監和隨扈幾人簇擁着走來。傅柔月終於見到心心念唸的皇帝,又是想念又是渴盼又是委屈,紅了眼睛。
“皇上,你爲何將代王后軟禁在月室殿?”傅柔月想弱弱抓住弘凌的手,可卻只抓住了他袖子。“您不是不許任何人靠近月室殿嗎,那裡不是修建給月兒的嗎,您怎麼能讓不相干的人住進去呢?”
傅柔月淚眼婆娑。
弘凌卻看也不看她一眼,淡道:“月室殿是爲月兒所建,卻不是爲你。”
傅柔月聽到前一句還滿腔歡喜,聽到後一句卻蒙了,而後反應過來如同捱了個晴天霹靂。尉遲錦月?怎會呢。
“不……不可能,月室殿、月室殿可是兩年前就開始修建的,怎麼可能是爲她。”
傅柔月不依不饒,弘凌耐心用盡無情抽回袖子,他現在的脾氣不如從前好,自沒有那麼多耐心。
傅柔月淚如雨下,到底年紀不大忍不了太多,不依不饒追上來攔住,任侍女怎麼勸阻也不走開。“陛下,柔月纔是您的妻子啊,您爲何要去寵幸一個跟別的男人成過親生過子的女人,柔月冰清玉潔……”
“滾開。”
她未說罷便被弘凌這兩字喝住,僵在那裡,眼睜睜看着令她心醉神迷的神靈走遠。
李生路自不似弘凌那樣的冷酷,留下來勸說道:“皇后娘娘,您父親將你嫁入陛下宮中陛下前便說過,只能給您皇后之位,別的再沒有多,這您出嫁前是知道的。你既得到,就不該再要求陛下其他了。至於‘不該做的事’,更是不要做的好……”
傅柔月聽到後面驚嚇住。不該做的事,皇上難道知道她對那小孩子……不會啊,不會的啊,她做得很隱蔽。
況且,她纔是皇后,皇上難道會爲個不貞不潔的女人動她嗎……
李生路追上弘凌,小聲道:“皇上,皇后娘娘臉色很不好看,萬一她向御史大夫大人說道,只怕會讓皇上麻煩。”
見弘凌沒反應,李生路又道:“畢竟是皇后,皇上可以多顧及一些,多一些耐心的。”
弘凌停下步子,聲音聽不出喜怒。
“天下間那麼多女人,後宮那麼多女人,若朕一個個都要去顧忌,便顧不了她了。”
弘凌負手看回廊一側的花園,牡丹花的葉子漸漸凋敝,萎縮成一團團矮在地上,煞是可憐。
再者,他也沒有那麼多時間,去給不相干的人耐心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情人節,唔。
據說全世界範圍內都會發生小級別地震。
大家注意躲避車輛和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