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從東宮側門“博信門”飛奔而出。
兩側狹長的宮牆在盡頭處與高大的宮門交匯。馬車裡,錦月緊緊將小黎摟在懷裡,眼看那盡頭的硃紅宮門越來越高大,夜色裡顯得厚重而堅固,似陰曹地府與人界相通的大門一般。
門下有火把光芒——有士兵把守!
錦月一凜,五年前逃命與追殺的情況歷歷在目,這一刻彷彿又回到了當年驚魂奔逃的場景,錦月的心也如同馬車顛簸的車輪。
“孃親……”
一雙軟嫩溫熱的小手兒握着錦月的手,將錦月從五年前的恐懼陰影中拉出來,懷中的小糰子揚着臉兒擔憂地看錦月。錦月心中一暖,定了定,拿滾黑羽的玄色大氅將孩子裹住。
這黑緞大氅應該是弘凌的,裹在小黎身上大得很。望着孩子眉目間那隱約的影子,微微笑了笑示意自己沒事。
而後錦月撩開窗簾問外頭帶刀騎馬的李生路:“前頭宮門如何過?恐怕會攔下我們。”
李生路手按在刀柄上說:“夫人不必擔心,那是殿下安-插-的接應我們的人。”
果然,當馬車到宮門處的時候,宮門一聲綿長的“吱嘎”,開啓一道縫隙,剛好容納馬車過去。
應着馬蹄急促的踢踏聲,錦月隨着馬車奔出宮門!
渴望了五年的出宮,這一刻突然實現,然而,卻是爲了逃命。錦月一時又喜又憂。
待出了宮門,錦月本想問李生路弘凌可出宮了,可李生路衝到前頭、拔出大刀護航,沒有時間回答。
在錦月腦子都快顛昏的時候,馬車終於停下來。這兒是東市的一處宅院——“凌府”。院子不大,院牆和大門卻很結實。
錦月和小黎被一圈侍衛護送進院子去,裡頭立刻有僕人迎過來,拿東西、領路。
幾曲幾折,就到了內堂。李生路望了眼外頭是否安全,才關上門,過來朝錦月和小黎單膝一跪——
“這幾日就暫且留夫人和小公子在這此處歇腳,殿下……”李生路說到此處頓了頓,“殿下晚些時候若空了就出宮來看望夫人。”
錦月朦朧聽見屋外有侍衛迅速散開,拔劍嚴陣以待守衛的刀劍摩擦聲,可謂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錦月不由將小黎往懷中護了護,壓下心頭的驚恐與不安,冷靜問道:“究竟宮中情況如何?”
李生路支支吾吾還不欲說實話,錦月不由凝眉:“你若不說實話,如何讓我信任你是爲我們母子安全。”她冷聲,“如實告訴我!”
李生路不由一顫,不料平日看起來溫柔和氣的錦月凝眉動怒會有這樣的冷厲,心下略一思量,蕭錦月到底曾是權臣丞相府的嫡女千金身份,有這樣逼人的氣勢也屬正常。
“夫人,殿下本不讓奴才告訴你們,但既然夫人問,生路就說了。”
他一回頭,給了背後兩個侍衛個眼色,那兩人立刻點頭出去,嚴密把守,李生路才抱拳稟道:
“現在宮中情勢危急。三日前,夫人、江昭訓和小公子的身份就已經暴露,太子殿下與皇上週旋了數日,昨夜,皇上動用了東西羽林衛包圍東宮,想要……”
李生路說到此處,看了眼錦月懷中安靜聽着的小黎沒有繼續說下去,錦月知道他怕嚇着孩子。
“李護衛有話直說,小黎不會嚇着。”在暴室看了那麼多生生死死,兒子雖可愛,卻不膽小。
李生路不由敬佩:“小公子好膽量,不虧是殿下的孩子。”他一頓,繼續,“皇上昨夜將殿下控制在宣室殿,命東西衛尉包圍了東宮,意圖將夫人和小公子就地處死。”
縱使猜到是這個情況,錦月還是不由心驚,要她死了就罷了,竟然連孩子也……皇帝和太后他們,當真是沒把弘凌當做親人,小黎好歹是他的骨肉,竟然也不放過,更別提會怎麼對他。
“那……太子現在情況如何?”
李生路紅着眼眶,低下頭:“奴才無用,無法探知宣室殿情況,太子說若他二更不歸就將夫人和小公子送出皇宮來此處,若五更末殿下還未出宮來,就送夫人和小公子北上,去塞外。漠北雖苦寒,但那處最安全。”
心驚肉跳退了一步,錦月一怔後冷笑了聲:“皇上當真心狠手辣,不過是想將我們就地處死,再扣個謀逆的帽子給東宮,若是可以再將太子刺死宣室殿中,昭告天下太子謀逆,屆時死無對證,誰能說清一二三來。漠北大軍羣龍無首,也就不足爲患了。”
李生路不由吃驚的擡頭看錦月,張了張口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出話來:“夫人聰慧,分析對極。奴才愚鈍,只想到陛下會藉此誣陷東宮,卻沒想到殿下被扣還另有文章。奴才這就去通知金將軍,想辦法營救……”
李生路出去,錦月跌坐在椅子上,心中緊張。
上次她因爲尚陽宮弘允之案被丟入牢中,太皇太后、童貴妃、皇后等人以此來陷害弘凌,弘凌爲了保住她性命、掩藏身份而犧牲了辛苦培植的勢力,東宮侍衛統領、皇宮的羽林衛衛尉都被撤換,成了帝后的人。現在弘凌深陷宮中,雖然有朝臣支持,但宮中勢力都被清掃,要想逃脫恐怕不易……
錦月左右思量,有一點想不明白,爲何弘凌麼三日前不將他們轉移出來,而是等到昨晚羽林衛包圍東宮,他才匆忙將他們轉移出來。
“孃親,爹爹他是不是有危險……”
小糰子仰着頭看錦月問道,雖然孩子還小,卻也知道事態嚴重,不是任性撒嬌耍脾氣的時候。若不然,錦月也沒法子將他在暴室養大。
“乖,爹爹他……”錦月頓了頓,回想當年皇帝對弘凌的無情,心底沒把握,“他會沒事的,我們要相信他。”
“嗯……”小糰子橫了袖子擦了擦眼睛,微微笑露出幾瓣兒米粒似整齊小牙齒,“爹爹是神仙,他一定不會有事的。”
錦月忍俊不禁,捧着小黎與弘凌相似的臉蛋兒,彷彿透過這個小臉蛋兒看見了弘凌的笑容,一時,錦月心中難以平復。
彷彿孩子,就像一條紐帶,把她和弘凌拴在了一起,想分,也難以分開。
錦月說了聲“好孩子”,把小黎抱緊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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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悽迷,五更天了,再過不了一個時辰天就要亮了,還沒等會弘凌。
錦月抱着小黎在牀角歇息,心中思量着天亮後自己的路。若弘凌沒死會如何,若弘凌死了又將如何……
這時,門霍然打開,一提着劍的高大男人被火把光投射了一道影落在屋中,他揹着光看不清臉。
錦月一驚,而後在那男人大步走來的時候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別怕,是我。”
直到這個男人站在牀前,錦月還在沉思的假想中,無法回神,錦月愣愣揚起臉,眼睛裡滿是淚珠和還沒來得收好的傷心。
粗糲的大手輕輕擦她臉頰的淚滴:“怎麼了?”
錦月忽然淚水就下來了,而後一慌忙垂首擦去,下牀去收拾。
不料看見張傷心的臉,弘凌愣了愣,小黎小手遮嘴巴、小聲對弘凌說:“孃親以爲爹爹不來了,嚇壞了。”
錦月一個冷眼瞥去,小黎無辜地眨眨眼,待錦月轉身,小黎又遮嘴巴小聲對弘凌說:“瞧,孃親不讓我說的。”
錦月:“……”
弘凌一路從宣室殿廝殺出來,在宮門口才與金高卓會和,但金高卓恐怕抵擋不住。弘凌思及此處一把抱起兒子:“錦兒,帶上東西隨我走。我先送你們母子出城避避。”
“李生路不是說讓我們母子暫住此處嗎?”錦月不解。
微微一沉吟,弘凌道:“情況有變。”“快。”
錦月母子又上了馬車,一直奔赴城門,不同的是方纔前頭馬上的是李生路,而現在是弘凌。
眼看出城在即,卻不想在城門口遇上了追兵,四面包圍,刀劍交鋒聲不絕於耳,刺穿衣料和慘叫聲此起彼伏,東宮的人和追兵戰做一團。
馬車顛簸不已,錦月緊抱着孩子,馬車簾子被飛來的流劍“呲”地一聲劈落了,錦月便一眼看見了護在馬車前的弘凌——
他穿着黑底金雲紋長袍,頭束高冠,手中提着把血劍不停的朝撲上來的士兵劈刺,動作熟練彷彿那劍就生在他手上,煞氣和殺氣衝得他沾滿血點子的玄色袍裾獵獵作響,和不斷涌來的追兵廝殺、
這樣的弘凌讓人既害怕又膽寒,彷彿就是臺殺人奪命的機器,轉身、回眸、勾手彷彿每一個小動作都是要人命的。
錦月也不覺一凜,把小黎的眼睛捂住。這時弘凌回身來,正好對上錦月驚惶的視線,他眼中閃過一絲惶恐、不安,擡劍挑起地上的簾布,擲來,噔的一聲釘在馬車蓋子上。
錦月母子立刻就看不見那血腥的場景。
錦月呼吸有些亂。回想起弘凌身上的大小傷口,錦月心中一震。大漠戰場的廝殺比之現在恐怕有過之而無不及,是要多麼大的勇氣、決心和毅力,才能從那樣的地方回到長安。
簾外傳來李生路和弘凌說話的聲音——
“殿下,城門攻破了,咱們可以出城了。”
“好,立刻帶夫人公子出城!”
眼看城門近在咫尺,錦月剛鬆一口氣,便聽見前頭傳來個男人聲音,渾厚如鍾,震人心肺——
“太子殿下!你就不在乎太子妃的性命了嗎!”
這聲音讓錦月如遭電擊,莫名心口一動,掀開簾布,視線越過高頭大馬上的弘凌,看見前頭城門口中央,一個身着暗金色鎧甲的花發大將,高大魁梧,一旁的隨扈士兵押着金素棉,擋在弘凌前頭。
莫名地,看見那大將容貌的那一刻,錦月渾身一僵。
“素棉!”弘凌不得不一勒馬繮,提着滴血長劍目光如寒冰,冷厲道:“尉遲太尉最終選擇站在父皇那邊?”
太尉是軍隊頭領,皇后孃家有兩成兵,支持童貴妃、廢太子的有兩成,弘凌手中四成,太尉一直保持中立不參與,所以兩方勢力剛好平衡,若是太尉站在任何一方,局勢就會大變!
那金甲大將軍笑聲如洪鐘,哈哈笑了幾聲,而後道:“難不成,本將軍要站在謀逆者這方嗎?太子這次當真是糊塗,竟然爲了逆賊黨羽而公然與陛下旨意作對。可惜了,本將軍本還想將女兒嫁入東宮,與太子成爲一家人呢。”
金高卓本在錦月馬車後斷後,一看自己千金寶貝女兒被俘虜,當即慌了神,立刻跑到前頭。“棉兒!尉遲大人手下留情,千萬莫傷了她。”
“傷不傷,那得看太子如何選擇了!”尉遲太尉一擡手,立刻隨扈將刀劍朝金素棉脖子逼近了些,金素棉不由痛哼一聲,漸漸有血跡從脖頸間滴下。
太尉:“太子若是與逆賊勾結,那太子妃也一併株連,就地□□是本尊職責所在,休怪本尊手下不留情!”
錦月屏氣凝神,望向馬背上一動不動的男人背影,風吹着他長髮和袍裾狂舞。他此時心中,是否在權衡金素棉與她們母子,誰更重要……要選擇和誰在一起?錦月心中微微刺痛。
金高卓見金素棉脖子流血,立刻一膝蓋跪在弘凌跟前:“太子殿下,臣就這麼一個女兒,求您一定要救救她呀!”
李生路上前小聲道:“殿下,若是讓太子妃殞命,恐怕金家會心生芥蒂,別的臣子也會忌憚不願歸附……”
許久,錦月聽見弘凌低低說——“放開太子妃。本宮,留下!”
錦月如被冰水從頭潑到了腳,淚水模糊了視線,然而,忽然弘凌揮袖揚鞭抽在馬車的馬匹上,立刻馬車猝不及防地狂奔起來、朝城門衝去。
弘凌聲音一震:“本宮留下,但他們必須走!”
尉遲太尉本剛放下戒心,馬速度太快他根本來不及反應,只能讓開——
錦月不知道金素棉有沒有被救,只是與太尉一干人瞬間擦身而過。
那金甲頭盔顯露的蒼老勇士,面容微橫,與她短暫對視。錦月這才近距離看清楚了他的容貌,莫名渾身一僵。
那方的老太尉看見錦月瞬間,眼中似亦然似有動容。
但馬車迅速衝出城門,短暫的擦肩而過也並沒喲後續。而後城門迅速被拋遠,錦月的馬車不斷地往前奔跑。
“孃親,爹爹他會追上來嗎?”
錦月緊緊抓住孩子,沒時間傷心,“會,他會的。”
錦月剛說罷,便聽見四周彷彿有兵器窸窣的聲音……
……
城門裡,追兵越來越多,金高卓領的人又顧忌着金素棉,而束手束腳,很快東宮的人就落了下風。
尉遲太尉:“太子,你對太子妃如此冷酷無情,往後還想誰會歸附、擁戴你嗎?”
弘凌翻身下馬,他身上的衣裳已經滿是口子和鮮血,步步走過來,包圍的追兵忌憚地拿着劍對準他,卻見弘凌劍尖滴血而忌憚得不敢行動,隨着弘凌步子一步步後退,包圍着弘凌往太尉所在之處移動。
弘凌走到太尉跟前,將手中長劍擡手一擲,噔地扎入城牆數寸,冷聲:“放了她!”
尉遲太尉:“太子不愧是真男兒。”他一揮手,立刻有士兵上前,刀劍架在弘凌脖子上,尉遲太尉陰冷地笑一聲:
“不過,方纔本尊忘了提醒太子,城外,也有兵埋伏着。恐怕這會兒,蕭家餘孽母子已經被弓箭手射成了馬蜂窩了,哈哈……”
弘凌俊眸冷厲一瞪:“你,說什麼!”
“六皇子已經帶了弓箭手守在城外,這會兒恐怕……太子你要做什麼!”
尉遲太尉話沒說罷,便見弘凌雙目怒紅如飲血,赤手一抓架在脖子上的數把劍尖,反手一攪、便奪了過來,只聽幾聲慘叫,那幾柄劍就紮在了幾士兵身上!
弘凌低聲怒喝:“你們……你們竟敢傷她們!”
尉遲太尉已不覺一慄,方纔已覺太子凌厲,現在才發現他根本就是野獸。難怪皇帝這麼忌憚這個太子,他發怒起來當真兇狠。一個不怕苦、不怕痛、不怕死的人,誰不忌憚!
“太子,你赤手空拳還妄想與數千柄刀劍相鬥嗎?爲了對母子意氣用事搭了性命,還不如留着青山或許他日還有一番造化。你……你冷靜些!”
弘凌忽然失去了理智,隨意奪了把劍、不怕死地往城外衝,也不顧身上捱了刀劍,眼神古怪,嘴裡不斷低聲重複着錦月和小黎的名字,彷彿是提醒自己掌握住最後那份理智和氣息。
尉遲太尉一慌,不得不退到一邊,眼看弘凌就要出城門,刺啦一聲,一把青棱長劍刺穿衣帛,從弘凌右肩胛穿過。
一聲吃痛悶哼,弘凌立時吐出一口鮮血,無法再動。
青棱劍一抽,立刻鮮血從弘凌肩膀涌出,弘凌嘔血不止,跪在地上。
青棱長劍的紋理被弘凌鮮紅雕琢,在晨光中閃爍着絢爛的圖案,劍柄一隻修長、白皙的男子的手,一塵不染,輕輕握着,他袖口是華貴的藏青色錦緞,刺繡着精美的金色雲雷紋,隱隱有淡淡的暗香從他身上散發出來。
弘凌雖不能動了,血紅地眼睛卻殺氣騰騰地厲眼看來。
弘允提着劍、揹着紅日泰然而立,微微含笑,彷彿手中拿的不是殺人的劍,而是狼毫筆墨,輕聲道:“四哥,你真像一頭,發瘋的畜生。”
弘凌張口,便吐出幾口血,終於暈倒過去。
**
這裡是郡邸獄,屬於端王府的私獄。
錦月聽過端親王,他和童貴妃母子走得極近。弘實在城外將他們母子截獲,帶來了這裡。聽他說,弘凌被帶去了刑部大牢。
分開關押。
又過了兩日,錦月母子才被輾轉關進刑部大牢。卻也不和弘凌關在一處。牢獄都是陰溼昏暗的,血腥和黴爛味混雜,還有股刺鼻的鐵鏽味道。
“孃親,爹爹他在哪兒?小黎想他……”小糰子揚起一雙溼漉漉的眼睛,這幾天孩子雖然害怕卻沒有哭鬧,只是偶爾問弘凌在哪兒。
經過幾日輾轉關押,錦月已經滿頭蓬亂,聞言不覺含淚,輕輕順着孩子的頭髮,顫着脣說:“爹爹在外頭,想辦法救我們出去呢。別怕,別怕,啊?”說着,錦月不住輕輕抱住兒子,眼淚卻在眼眶裡打轉。
弘凌哪怕再厲害,他也只是一個人,也只是用了五年時間,如何在數月之間與整個皇族相抗衡。就因爲他母親害了大姜後和腹中的孩子,他一出生,便險些被皇帝下令溺死。而今他成了太子,那些當年魚肉他的人,又豈會不害怕他報復,伺機將他除去。
這一回好不容易捏住把柄,皇后他們一定會想盡辦法,殺了弘凌。
……
這時,牢門外狹長陰暗的通道那頭吱呀一聲門開的響聲,而後亮起一道白光從通道投射進來,照亮黑暗。進來幾個人,爲首的男人很是高大,步履輕盈,舉止投射來的剪影秀雅而高貴。
錦月虛着眼睛看了好一會兒,纔看清楚來人——
“把門打開。”
“諾。”
是弘允。
“錦兒,讓你受苦了。”弘允蹲下身扶錦月,順手摸了摸愣愣看他的小糰子,“小黎嚇着了?不怕,叔叔來救你們了。”
錦月心驚肉跳,瞧了眼牢外守着的獄卒,弘允見她看,揮手讓他們都下去了。
錦月緊張:“弘允哥哥,你說救我這話若被人聽見,恐怕會牽連你。”
看着錦月一頭烏絲微亂,衣裳也磨破了,弘允不覺咬了牙:“我已經吩咐了六弟讓他善待你們母子,沒想到他竟然還讓你們如此受苦。”
原來是弘允交代過,錦月這幾日便在奇怪,就憑之前她與弘實的過節,弘實怎麼可能不趁機折磨她、逼她口供。
“多謝你,否則我和小黎還不知能不能活到今日。現在……”錦月頓了頓,把到嘴邊的名字吞回去,改道,“現在外頭情況如何?映玉可還好。”
弘允眸中微微一暗,知道錦月想問弘凌而又忌憚他不高興,而改口。“映玉被截了回來。”
“什麼!”錦月心中大慟,兩行眼淚下來,“若她有事,我這做長姐的,怎麼對得起爹孃的囑託,怎麼對得起他們的養育之恩。”
弘允如少時那般,習慣性地握住她手,安慰道 :“不必害怕。有我在,你們都不會有事。”“不但不會有事,反而以後可以正大光明的用蕭家的姓,活着。”
錦月一怔:“爲什麼……”
弘允微微莞爾,輕輕將錦月擁入懷中:“我這些日子去查過了,蕭家的滅門謀逆案或許另有冤情,蕭伯父恐怕是被冤枉。”
錦月如遭雷擊,愣在原地,邊說,淚珠一顆一顆滾下來,難以置信而又憤怒,“你是說……我爹爹,我爹爹可能是被人陷害!”
弘允輕嗯了一聲:“十之**,是被人陷害。我昨日已經將證據呈遞給父皇了,待調查清楚,你和映玉就可洗清冤屈,無罪釋放。從此不必再隱姓埋名,你也不用再做徐雲衣了。”
“……”錦月驚愣,這消息太過突然,太過重大,讓她一時不敢相信、不知所措。
弘允又安慰了好幾句,她也沒有聽進去,直到弘允轉身要走的時候,她猛地拉住弘允的袍裾——
“弘凌早就知道,是不是?他一定也發現了,把證據呈上了,所以纔會遲那麼些天、直到東宮被羽林衛包圍,纔將我送走。他本來打算翻案的,是不是?”
弘允微微蹙眉,而後輕輕一嘆:“我的錦兒怎麼如此聰慧,我想瞞你都瞞不住。”他撫摸錦月的頭髮:“是,四哥將證據呈上了,可是父皇不信,所以才下令將東宮包圍。不過你不必再怕,父皇不信四哥,但會信我,我呈上證據,他會放你們的。”
錦月默然不語,直到弘允遠去了,她才冷笑一聲。
皇帝哪裡是不信弘凌,他分明是想借她們姐妹,把弘凌殺了。弘凌恐怕一開始也沒有想到,他這個父親如此絕情,竟然連他的孩子都不放過,一刻不停歇的要他命。
·
弘允沒有直接走,而是轉進了重犯牢獄。
弘凌正被關在裡頭,他傷口發炎,發着高燒,脣齒呼吸都是滾燙的。
開牢門鐵鏈發出的窸窣聲,讓他醒來,翕動了長睫,冷眸朝弘允閃過凌厲。
弘凌費力的輕笑一聲:“怎麼,去和錦月邀功了?”
弘允凝眉,而後也不在意,負手俯視躺在稻草上的重病的太子四哥:“四皇兄現在心底一定很痛苦。看着自己心愛的女人和兒子,被別的男人保護,是不是覺得很無力?”
空氣中有憤怒、短促的呼吸聲。
弘凌:“你觀望數日不出手,就是爲了羞辱我?”
弘允無聲而笑,眉目間是與生俱來的從容和高貴
:“我還沒有那麼低趣味,大費周章來羞辱人。”
他一頓,眼神變得冷厲:“我是要讓你看清楚,你,根本不配保護錦月,也保護不了她!”
弘允說罷,忽覺脖間一痛,弘凌竟然以真氣御着稻草爲劍,指在他咽喉。
而後便聽弘凌如地獄傳來的低沉聲音:“你信不信,我立刻……就能要你的命!”
那日不過是他激怒攻心沒有察覺弘允在背後。
弘允冷笑一聲:“但我知道你不會。”他轉身,將背心命門對着弘凌,“因爲我若死了,便沒有人救錦月和小黎。”
“……”弘凌不語。
弘允大笑了一聲:“四哥,我承認你確實厲害,不遜於我,甚至某些時候比我更厲害。可你再厲害也不可能與所有人鬥,不是你不優秀,只是你一出生,就註定永遠匍匐在我弘允腳下。東宮,和錦月,只要我想,要取回易如反掌。”
弘凌緊握雙拳,眼看弘允走遠。心中痛苦與無力交織、煎熬。
是他還不夠強大,才無法保護他們母子。“對不起,錦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