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顏的信總是在我最覺無聊的時候到來,我知道那也必然是另一個有趣的故事。
“我是個喜歡四處走的人,當然,我也有許多朋友,於是在我路過那個比較熟悉的城市的時候我自然想起那個比較熟悉的名字。
我無意去拜訪他,實際上我並沒去過他的家,而我也無法聯繫到他,因爲他從不用手機,可是我知道如何找到他,因爲他這種人生活的及其有規律,無論什麼時候,你只會在特定的地方看到他。
因爲他是一名荷官。
這是個讓你我都略覺得神秘而遙遠的職業,而實際上,它僅僅是一份職業,我們總認爲對那些耳熟能詳的職業似乎非常瞭解,可是往往我們對其實際上非常無知,好比娛樂圈,那五彩光鮮的銀屏後究竟究竟藏了幾百張照片,誰也不知道,其實每個人只是精通自己的職業罷了,好比你知道報社,醫生了解醫院一樣,所謂隔行隔山,自然是這個道理。
荷官只是一個略有些不同的職業罷了,他接觸賭,卻又十分遠離賭,實際上一個純粹的荷官是不參與賭博的——我指的的是那些迷失心智的賭徒,小小的賭其實可以是一種娛樂,就像聽歌,泡吧跳迪廳一樣正常,可是往往有很多荷官卻無法從中脫身。
我不知道你是否瞭解這個職業,其實在澳門和拉斯維加斯這已經是很普通的事情,但是在內地的地下賭場和賭船上,這一職業還是見不得光的,培養一個荷官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雖然在那些有牌照的正規賭場的荷官工資待遇都很高,但如我朋友這樣的,卻無人來保障他們的利益。
我沿着自己的熟悉的路找到了那家賭場,通過了盤查和暗口,裡面並非如那些影視作品一樣喧鬧而污穢不堪,或者充斥着香菸和汗水的混合味道,實際上這裡的人都十分有素質,與我兒時所看見的村裡的聚賭差的太遠了,旁邊甚至還有荷槍實彈的警衛,當然,他們隱藏的很好,如果不是如我這樣喜歡到一個地方就四處死命觀察的人,是不會注意的。
四處穿插着去兌換籌碼的人,這些瘦弱一臉興奮,大都長着大大的鷹鉤鼻和尖刻的腦袋與向前凸起的嘴,行動迅速如梭魚一樣穿行在這些體態富態,面容驕傲的賭客的身邊,他們並不是賭徒,而是一種叫“迭碼仔”的人,他們大都有自己固定的主顧,每當那些大老闆來賭博,這些傢伙就幫着端茶遞水,兌換籌碼,彷彿手裡的錢就是自己的錢一樣,不過一般只有當他們的老闆贏錢,他們才能像禿鷲一樣從獅子等強大的食肉動物口裡得到一份殘渣,但即便是這份殘渣,也有,足夠他們生存下去了。另外這裡還有很多職業,他們像寄生蟲一樣聚集在這裡,我以前的一位朋友就是專門用自己的房子招待那些老闆們豪賭,據說光是夜宵吃掉的泰國進口水果和那用茶盅裝着的小甲魚都是一筆不菲的支出,當然,每次他的分紅也有幾十萬之多。
這就是賭場,其實更像是一個弱肉強食的大自然,所以我覺得這裡更接近真實,而真實往往是殘酷的,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生存方式,而無所謂什麼正義良知道德,當然,也包括我的那位荷官朋友。
我很快穿過一幫賭徒走到了他面前,那些職業賭徒的表情各異,但有一點是相同的。
他們的手,都在顫抖。
無論是贏還是輸,都在顫抖,有的劇烈有的輕微,有纖細的玉手,也有粗糙佈滿老繭的大手,還有血管如根莖一樣佈滿灰黑色皮膚的像老樹根一樣幾乎可以叫爪子的手。
其實,賭徒享受的是決定勝負一瞬間的*,贏和輸,只是遊戲後的附帶品罷了。
他和三年前一樣,依舊笑容滿面,穿着白色的襯衣,沒有一點塵埃,他說過自己的衣櫥裡都是幾十套一摸一樣的衣服——白色襯衣,黑色外套制服,漂亮的蝴蝶領結,修長有力的雙手,他的臉園而飽滿,天庭方闊,眼睛深深的凹陷下去,在燈光下總是顯的一片模糊,無法看清楚,他每次說話都會在兩頰出現兩個猶如黃豆大小的酒窩,他的臉龐白皙如同一個文弱書生,笑起來總是低着頭露出上面一排如貝的牙齒,就像一個生手,實際上很多客人都被他的外貌所欺騙,他雖然年輕,卻是這裡技術最好的。每次發牌都是那樣準確,他洗牌的動作比電影裡更加優美嫺熟,彷彿是表演特技一般,雙手靈活地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沒錯,他的手似乎就是爲賭而生,十根手指和撲克繁雜在一起,彷彿慢慢融合了。
荷官比僅僅要手快,他的技術還在於心理的研究,客人的熱情,下注的多少,情緒的掌握,彷彿都信手拈來,他就如同一個木偶師,站在綠色的賭桌前,操縱着那些賭客,知道他們的籌碼輸光,悻悻而去。
他很少輸,甚至有人說他沒輸過,按理說這樣的聲名傳出去是不利的,因爲沒那個傻瓜會去挑戰一個不敗的人,來賭場,似乎第一條就是要贏錢嘛,但是奇怪的是,他就像這個賭場的景點一樣,來找他賭的人越來越多,大都是慕名而來,當然,都輸的落花流水錢乾淨。這就是賭的奇妙之處,是我和你都無法理解的。
我靜靜地看着他,他掃了我一眼,臉上沒有其他的表情,但點了點頭,這算是打招呼吧,我也點了點頭,然後靠着旁邊的一個臺子看別人賭牌——實際上我看不懂,我對任何賭具都和陌生,從小家教甚嚴,父親和爺爺絕對不允許紀家人沾惹這些毛病。
這裡是24小時營業的,賭客絡繹不絕,但荷官去吃不消,老闆對他這個搖錢樹抓得很緊,往往是在客流稍微稀少的時候才讓他稍微休息會,所以我算好了時間,沒等多久,他便下班了。
他沒有說話,只是對這門口做了個出去的手勢,我則跟着他,走出了賭場。
“很久沒見了,你居然想起來看我。”他對這我笑笑,眼睛眯着,像一頭剛睡醒的貓,長長的打了個哈欠。
“通宵了?”我問他。
“是的,準確地說從昨天下午四點開始到現在,差不多20個小時了。”他的語氣輕鬆。
雖然對普通人來說,一次工作20小時可能還不算什麼,可是這個傢伙卻對這樣的事家常便飯了。
“沒打算離開麼,你賺的錢也不少了,這樣下去,身體吃得消?”我終究忍不住問他。他艱難地轉動一下自己的脖子,依舊帶着笑容。
“不,我做荷官不是爲了錢。至於我的身體,實在不行,我會選擇離開的。”說到這裡,他略有些傷感,我看見他的左手還拿着一副撲克,不停的洗牌分牌。
“拳不離身,曲不離口麼?”我打趣道。
他沒說話,臉色有些暗淡,勉強點點頭,又迅速將那隻攥着撲克的手插進褲子口袋。
“去喝一杯吧,趁我還沒睡着。”他拍拍我肩頭,我想了想,同意了。
我和他找到一家普通的看上去還算乾淨的街邊大排檔做了下來,這是一個海邊城市,在內陸花錢都吃不到的新鮮的海產品這裡比比皆是,便宜的很,可惜我不是太服的那股子海腥味,勉強吃了些。
“你知道我爲什麼會和你交朋友麼?你該知道,我除你之外,沒有什麼朋友。”他吃下一塊帶魚,又喝下一大口冰啤。我自然搖搖腦袋。
“因爲你贏過我。”他淡淡地說,但是眼睛忽然似劍一般直視過來,我很少見過那種目光,非常富有侵略與攻擊性。
“你是說三年前麼,那是我運氣好罷了,你也該知道,我壓根不會賭博。”我端起酒杯笑了笑,但是我透過玻璃看到他那張模糊而扭曲的臉沒有笑。
他放下筷子,飛快的從口袋裡掏出剛纔的撲克。
“抽一張,比大小。”他急促地說。我執拗不過他,只好隨便抽了張,他也抽了張。
他沒去看自己的牌,只是馬上翻了翻我的。
一張黑桃A,他苦笑了下。
“你知道那些人明知道賭不過我還要來賭麼?”他收起撲克,雙頰開始慢慢變紅,似乎有些醉了,他的酒量並不大。
“因爲他們相信運氣,因爲他們覺得那一些錢來博博看,看是否運氣可以戰勝我這個幾乎是不輸的荷官,當然,也是爲了好奇,而實際上運氣這個東西太少了,甚至對我來說簡直如惡魔般可怕,因爲你就是個極好的例子,我永遠無法贏過你,因爲你的運氣太好。”
他的最後一句話我自然受用了,的確,恐怕連你也是這樣看我吧。
“而我的運氣,自從三年前遇見你開始,已經沒有了,所以我必須尋找另外一樣東西,一樣可以代替運氣,讓我不會輸的東西。”他的瞳孔慢慢變小,盯着我。
我則看着他,準確地說是看着他的手,他的手一旦離開賭具就覺得非常普通,但一旦接觸到撲克一類的東西彷彿一下閃光起來,就像是被切割開的璞玉一般閃爍。
“三年前,我渴望做一個荷官,並非爲錢,而是一種嚮往,我渴望於不同的人在一起賭,享受那種翻牌一瞬間定勝負的*,結果我努力朝着理想走去,或許在碰到你和那個人之前,我只會是一個平庸的荷官。”他用右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顫抖的嘴脣不知道是因爲天氣漸漸變涼還是情緒激動。
他的左手始終插在口袋裡。
“那個人?”我奇怪地問,三年前我第一次見到他時的確只是一名普通的荷官,並沒有今天的神奇,他和我賭了一次後成爲了好朋友,但我卻不知道他以後還遇見了誰。
“是的,一個可怕的人。”他擡頭看着天,彷彿陷入了沉思,彷彿想把自己的靈魂埋到浩瀚的天際裡一樣。
“我只一個見習者,只有在人少的時候稍微替代一下,那是一個下着暴雨的夜晚,賭客很少,而且大都懶懶散散,他們沒有什麼精神,當然,我們也是。
和你分開後我一直想着該如何走自己的路,因爲你的生活就是我的嚮往中的一樣,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
結果當我分神的時候,那個男人走了進來,幾乎比我高了大半個頭,幾乎是方形的腦袋上短而柔軟的頭髮被雨水打溼而緊緊貼在頭皮上,就像一層被隨意塗抹的泥巴一樣可笑,但是當他走到我面前的時候,我卻笑不出來了。
有的人行走起來帶着一種氣勢,無疑這個傢伙就是那樣的人,我眯起眼睛慢慢打量起來他,穿着高筒黑色皮靴,黑色的西褲,已經長及過膝的灰色大衣,四方的臉,額頭高聳,兩道劍眉朝這太陽穴分射而出,高隆的鷹鉤鼻和厚厚的嘴脣,他的下巴正正方方的,還在一下一下的蠕動。他的大臉上帶着一道道的水跡,一滴滴的落在地毯上,瞬間形成一個不規則的黑色圓形水漬。
他吐出口裡的檳榔,對這我咧嘴一笑,一排帶着緋紅色的整齊牙齒像一點點的鮮血晃動着我的眼睛。
他沒有說話,只是伸出雙手,做了個開始的動作。
我幾乎有些呆滯的發牌,開牌,結果可想而知,我輸的很徹底,當然,我很快在老闆的喝斥下被替代了。
可是我的繼任者如我一樣倒黴,轉眼間,高個男人面前堆砌起一大筆籌碼,我看見領班的額頭開始流水。
是的,是流水而不是冒汗了,比那男人的額頭的水還要多。
那個晚上是老闆的噩夢,他幾乎贏走了賭場一個月的總收入,而且旁邊的幾十臺不同角度的攝像機都看不到他有任何出千的動作。
最後,他將籌碼換成錢,裝在一口黑色的皮口袋裡,吹着口哨離開了。
我看見老闆擦了擦臉,然後找來黑哥耳語了幾句,黑哥很黑,黑的不像我們,據說他六歲開始就光屁股在海灘上跑了,這一帶沒有不怕他的,據說他砍西瓜很厲害。
砍西瓜厲害的人,砍腦袋也應該很厲害。
老闆是這樣想的,我們也是這樣想的,雖然那人身材高大,但黑哥也不矮小,何況他還有兄弟,他的兄弟還有幾尺長的西瓜刀。
我開始擔心大哥子了,於是我偷偷走出去跟着黑哥,而黑哥則跟着大個子。
終於,他們照面了,我以爲會出現電影裡纔有的刀光劍影,可是才幾個照面,黑哥一行人全部倒在了地上。
砍西瓜的刀到底還是那麼容易砍掉人的腦殼,我想下次老闆會聰明點選擇些別的保安了,不過我不得而知,因爲我決定離開那裡了。
在這裡,賭場幾乎是正當產業,大大小小的太多了,所以離開那裡也不妨礙我成爲一個偉大荷官的夢想實現。
實際是這只是第一步而已。
因爲我決定拜師,拜那個大哥子爲師。
當我跪倒在他面前,他有些曬笑地望着我,接着搖了搖巨大的頭顱。
他拒絕了,當然我不死心,繼續跟着他,做他的小弟,沒有任何的奢望回報,我吃過很多苦,還受過傷,幫他捱過一刀,他從來不和我說話,也從來不阻止我做哪些事情,但我還是堅持着,終於他看我的眼神也漸漸變了,似乎帶着些許溫柔。
“我如果有兒子,差不多和你一般大了。”終於,他開口對我說了第一句話。
我大喜過望,知道機會來了。
師傅幾乎把所有知道的手法都交給了我,每次和我在一起,他的手都拿着東西,有時候是牌九,有時候是麻將或者撲克篩子,我把那個當作是他的愛好,就像是有人喜歡手裡捏個核桃,握個鋼球一樣。
可是我學的越多,卻發現和別人賭起來還是會輸。
於是我問他原因,他卻只告訴我我欠缺了一些東西,一些後天無法彌補的東西。”我的荷官朋友忽然停了下來,望着我。
“你知道我師傅指的東西是什麼了吧。”他笑了笑,忽然從手裡又掏出撲克,我再次抽了下,這次還是我先。
是個紅桃3,我剛想說我輸了,可是他卻拿了張紅桃2。他似乎很滿意這個結果,繼續說下去。
“我開始抓狂,因爲我知道自己離夢想似乎越來越遠了,我一再央求師傅告訴自己別的方法,可是他依舊冷酷地拒絕。我也慢慢淡忘,決定就這樣過一輩子算了。
可是我漸漸發現師傅的不尋常之處,他經常隔兩三個月出遠門一次,然後回來後就帶着我四處賭博,可是每次贏來的錢又四處亂花,剩下來一部分全部給了一些生活窮困的人,開始我還以爲他是一個俠客,劫富濟貧,不過後來證明我太天真了。
因爲我發現他施捨的那些人家裡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徵,發現這件事也是偶然,他有時候爛醉如泥,便讓我去應付那些問他要錢的人,可是我去發現那些來討錢的人的手大都是斷的。
我有些疑心,然後按照地址去調查那些人家,卻發現他們家裡的男性都斷了手,而且斷手的時間和師傅出去的時間一致。
我開始慢慢調查這事,於是當師傅下次出門的時候,我應諾說好好練功,實際上卻跟在他後面。
他相當的小心,不過我更加仔細謹慎,在相當遠的一段路程後,他走到一處貧民窟中。
天色漸暗,他敲了敲一個低矮平方的門,他高大的身材和那房子格格不入。
房門吱呀一聲打開,裡面沒有出來人,卻伸出一隻手。
一隻攥着麻將牌的手,那手很骯髒,即便旁邊光線稀薄,但依舊可以看到手臂上佈滿了針眼和一層層凝固在一起如黑痣般的污垢,手腕上下翻滾着,不過指頭倒是挺修長的。
師傅彷彿看着貨物一樣仔細地看着那隻手,接着摸了摸下巴,滿意地點點頭。接着,他好像從口袋裡掏出什麼,似乎是一個裝滿液體的瓶子,然後倒在那隻手上。
忽然,他從風衣裡掏出一把刀,我只看到寒光一閃,那手便掉了下來,落到師傅手裡。
他迅速而動作嫺熟的從另外的口袋掏出一個保鮮膜,將斷手包起來,但是讓我奇怪的是,被砍斷手的人沒有做出任何的動作,也聽不到任何喊叫聲,傷口在流血,可是並不厲害,接着斷手縮了回去,師傅彷彿對這門縫低語了幾句,接着往地上放了個墨綠色的的可樂瓶子,便悄然離開了。
我沒有走,因爲師傅走了不久,門便開了,出來一個瘦的如同骷髏似的人衣不遮體的從門裡走出,拿起瓶子,將裡面的液體倒在自己斷手的傷口上,接着關門進去了。
我幾乎驚駭地說不出話來,然後迅速跑回去,我要在師傅沒到之前回到我們的住所。
幾天後,我再次見到那個斷手的男人,不過這次我給了他三十萬,他滿意的走了,臨走的時候鼻翼不停地吸着,我覺得一陣噁心,他卻笑了笑。
我開始有意無意的懼怕師傅,甚至開始慢慢疏遠,不過儘量做的隱晦些,但時間長了,我也不管了,覺得師傅這樣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終於,在一次跟隨着他從賭場大勝而歸,我還陶醉在剛纔的刺激中時,他忽然破天荒的提議說一起去喝酒。
我很高興,我從小就沒有父親,一直把師傅當作父親一樣看待,而他那句我兒子活到現在也和你一般大也讓我深信他也是這樣認爲的。
於是我和你今天一樣,也是找了個街邊拍檔坐下來痛快喝酒,吹着海風,就着酒,相當痛快。
不知道喝了多久,只曉得旁邊的人漸漸稀少,老闆也不停的用餘光掃我們,努力將收拾碗筷的聲音弄得很大,於是我和師傅踉蹌地起來,付了錢,互相攙扶着回去了。
師傅並沒有醉,我的神智也很清楚,他的頭髮依舊互相交錯着緊緊貼着腦殼,不過這次是出汗導致的,他的一隻手始終插在口袋裡,喝酒時候也是。
就着酒精的作用,我大着膽子問他,到底他有什麼辦法讓自己永遠立於不敗之地,而我爲什麼不能。
“其實我和你一樣,我也沒有什麼運氣,所以我必須依靠其他東西來彌補。”他的舌頭有些大,不過我還是可以聽的很清楚。
“你知道麼,當你拿到牌,翻開的一剎那,出現的牌究竟是靠什麼決定的?是你的手,因爲那是你身體第一個碰到牌的器官,所以,我們摸牌的手最重要,其次纔是你的技術。至於老千,那只是幼稚的把戲,和魔術一樣,我們要學,但是不能用,我們學是爲了拆穿他們,什麼小搬運法啊,投桃報李啊,夾帶之類的,都要了解。”師傅突然說了很多話,讓我有些措手不及,之能低頭稱是。
“可是一個人的手很奇妙,不同人有不同的手,其實即便是一個人,在不同的時間,他的手也不一樣。所以我一直在想,怎樣可以讓我的手做到永遠比比人要特別。
於是我到處去尋找,別人都把我當作瘋子,所謂手氣,紅手,不過是戲稱,而我卻當了真,但是我不甘心,最終當我快要放棄的時候,我終於知道了,如何讓自己賭錢的手隨心如意的摸到好牌。”他猛地凝視着我,他居高臨下地站在我面前,像一個門神似的,眼神裡帶着一種窺伺獵物的目光。
“據說有一種說法,當你不斷的用別人的手代替自己的手,你的運氣會越來越好,這種方法特別適合我和你這樣沒有那種運氣的人,於是我到處去尋找合適的手,不是那些走運的人的手,而是那些倒黴的,幾乎窮困潦倒的人,他們的手更加貪婪,更加比任何人都對錢的攫取更甚,而且這些人的受更加廉價,於是我四處去買手,看下來,在安在我自己手上。”他彎下腰,呼吸幾乎打到我臉山,微笑着問我。
“你知道怎樣換麼?”他忽然抓住我的手問。
我的酒全醒了,也知道他想做什麼。
“師,師傅,你不是說要那些倒黴的人的麼?”我口齒不清地說道,不知道是冷,還是嚇的。
“不,那些人的手都不如你,因爲你比起他們,更像做一名荷官是吧?你心裡的那種想要與人賭,想要贏的心比我都要強烈,你的手,纔是最適合的,有了你的手,我也不用再隔幾個月就去換一次了。”他終於抑制不住地大笑起來,臉上本來威嚴肅立的表情不見了,在窗外閃電的照射下,變的如厲鬼。
“您不是一直當我是您兒子麼,我也一直當您是我父親啊。”我掙脫不掉他的大手,哭着喊了起來,因爲我看到他已經將另外一隻手伸向口袋,透過印痕,我能看出那是一把刀。
“呵呵,賭場無父子,何況你只是我種下的果子,現在到了收成的時候了。你放心,不會太痛苦,很快就好,我只要你兩隻手而已,你會得到一大筆錢。”他猛的抽出刀,朝我被抓住的左手剁過去。
我不知道從那裡迸發出的力量,忽然用右手抓住了刀刃,疼痛像電流一樣通便我全身,手指頭一跳一跳的疼痛,如果他抽出刀,恐怕我的指頭全要斷了。
顯然他也沒想到,於是我們開始打鬥起來,雖然我身材比他矮小,但是在酒的作用下和斷手的威脅下我更加拼命。拿去我的雙手比殺了我更加殘忍,兩人在房間裡搏鬥了幾分鐘,忽然他摔倒了。
他踩到了自己掉落出來的那個瓶子,就是那個他放在先前被砍斷手的癮君子家門的瓶子。
我搶過掉落在地上的刀,然後拾起瓶子。
師傅的眼裡露出了恐懼,他坐了起來,伸出手,急速的搖擺着說:“不要,不要!”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瓶子,透過玻璃壁,瓶裡的液體散發着詭異的黑色光芒。
我打開瓶塞,朝着他的雙手澆過去,我並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幾乎是憑着下意識的。
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師傅痛苦的叫喊起來,我從來沒看過平日威風的他會這樣狼狽,接着我拿起刀,想都沒想,砍下了他的左手。
他捂着斷手,瘋子似的跑出房間。地上只留下他那隻巨大而慘敗的手。
接着光,我覺得那首有些異樣,等我慢慢蹲下來,才發現那斷手居然成了一隻只有人皮空無一物的手套!
我緩緩地拾起他,接着戴在自己的左手上,彷彿就是爲我準備一樣,等我想脫下那人皮手套,可已經找不到開口了,那手套和我的手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第二天,我就去了這裡最大的賭場,當然,我一場都沒輸,然後我找到老闆,將所有贏的錢都還給他,並要求留下來做一名荷官。
後來,我再也沒見過我師傅,據說有人看見過一個斷了手高個子在外鄉討飯,最後潦倒而死,但我沒有任何感覺,彷彿他只是一名過客,就如同賭場裡的那些賭客一樣,我永遠不會記住他們的相貌,聲音,不過我會記住他們摸牌的手。”他終於說完了,接着右手拿起筷子,夾起一大塊魚塞進嘴巴里。
我始終看着他插在褲子口袋的左手。
“你知道麼,原來換手的人,他的手總會不由自主的拿着賭局,彷彿那隻手從來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別的東西,彷彿他是獨立於主體之外,另有生命一樣,就像我,根本抑制不住他,也不想抑制。”他掏出手,那隻手依舊在不停的洗着一副撲克。
我長嘆可口氣,“這真的是你要的生活麼?”他愣了下,堅定的點點頭。
“你要知道,人有很多種,總會有像你我這樣的怪人存在。而且,今天我又輸給你了,哈哈,真是有意思,我已經很久沒輸過了。”他再次朝我敬酒,我也喝了下去。
只是我漸漸覺得有些頭暈,然後頭變的特別的沉重。
當我醒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走了,我不知道睡了多久,只是看到桌子上有張紙條。
“知道麼,其實我很想換掉你的手,不過,我想了想,這個世界上一定要有個我贏不了的人,纔有意思嘛,你說是不是呢?”
我拿着紙條的手開始顫抖,或許只是他的一轉念,我下半輩子就連看書都看不了了,當然更不可能寫這封信給你了。
我沒有再去找我這位荷官朋友,我相信也不會再見到他了,只是不知道他是否會一直這樣賭下去,他的左手,是不是還會那樣緊緊握着撲克,永不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