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夜 千目

高興的日子在空氣中慢慢變涼,黎正告別了我們,而這個城市也似乎慢慢開始恢復了寧靜,紀顏說,可能近年來出現的怪事,多少和返魂香活動頻繁有關,而現在它已經回到自己該去的地方,我們的生活自然變的正常了。

“我要遠行一趟。”紀顏告訴我的時候並不讓我覺得驚訝,他能夠在這裡呆上半年多已經讓我很驚訝了。只是,我略有擔心,他已經失去了血的能力,是否還能應付那些古怪的事物。

他似乎看出來了,爽朗地笑笑。

“不會有事的,我只是希望多出去走走,李多也會和我一起去,這次可能時間會比較長了,你要多保重。”他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

沒有多說,紀顏也走了,而且帶走了那個經常笑個不停的瘋丫頭,不了,她經歷了那件事情後,已經長大了。

猛的離開這麼多人,似乎有些寂寞了。

我又接到了採訪的任務,一個化妝師。

但絕對不是個普通的化妝師,這似乎是句廢話,要不然我去採訪他做什麼。

準確地說,這個叫宗木的男人是一位爲死者化妝的化妝師。

我和落蕾一同坐車來到了這所殯儀館,似乎這個外界稱奇的化妝師也吸引了落蕾的注意,所以自然一起來了。

我不怕鬼神,但不代表不信鬼神,如同我相信人,但我又最怕人一樣。

殯儀館從外面看上去如同一個倒扣的冰箱,雖然依然是七月,但這裡依然清涼如秋,甚至略有些刺骨,難不成還真是陰氣重麼。進大門的時候只有兩個工作人員在收費的地方閒聊,牆壁上掛着一個大大的藍色塑料牌,標明瞭各種價位,我不禁有些感嘆,就連死去的人,也免不了受錢的制約。大門兩邊擺放了很多盆鮮花,但這些花大都有些枯敗了。我們的車停在一輛麪包車後面,似乎有人先來了,或者是說這裡又多了位死者。

穿過狹窄安靜的走廊,我們兩個走進停屍間,落蕾似乎有些放慢了步伐,因爲我們的腳步聲在這安靜的地方迴盪開來,她生怕驚擾了亡者。

與我想象的略有詫異,整個房間很空蕩,大約四十多平米,,在左邊整齊的停放着二十張牀,還有三口漆黑髮亮的新棺材,房間很乾淨,但依舊有些陰冷。不過我很快發現,原來裡面有個門,似乎旁邊就是放屍體的冷藏間,難怪有冷氣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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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找誰?”忽然一個年輕男人過來問我,我回答他是找宗木。年輕人忽然流露出厭惡而驚訝的表情。

“他就在停屍房,他和死人相處的時間多過活人。”年輕人問明瞭我們的來意後冷笑了下就走了。

我和落蕾走了進去,卻發現空無一人,正覺得奇怪。

“這裡一般只來兩種人,死人,和送死人的活人。”我忽然聽到一個低沉卻富有磁性的聲音,就像是以前老舊的收音機裡的廣播員,帶着一點嘈雜的干擾。

我回頭一看,一個細瘦而高的男人背對着窗外的光站在我們身後,我記得剛纔沒有看見他,可能是從旁邊的冷藏間過來的。可是他腳步輕盈如貓,接近我和落蕾卻絲毫沒有聲音。

“我叫宗木,你們是那個報社派來的記者吧?”他慢慢走過來,或者說彷彿一個風箏一樣,被風吹過來一般。

這時候,我才仔細地看了看他。

宗木穿着一身青灰色的長袖硬布裝,下身是黑色直筒長褲,一雙黑色白邊千層底。我奇怪雖然這裡比較涼快,但還不至於穿的這樣密不透風啊,而且他的手上還帶着白色的手套。另外他的頭如同一個被刀削過的白燁原木,平整的短髮,狹而高的額頭,兩頰高聳,那嘴脣彷彿是不經意的在上面劃開的一道口子,閉起來看上去就如同沒有一般,最奇怪的是他的眼睛,緊緊閉着,眼窩有些塌陷,如同在陽光下曝曬的西紅柿,乾癟而赤紅。

他吸了吸鼻子,忽然咧開嘴微笑着解釋,我看見他的牙齒微黃,但是飽滿整齊,彷彿一截剛掰下來的玉米。

“你可能對我這行還不是太瞭解,也難怪,我看過的屍體可能比你認識的人還多。”宗木笑着說,話雖然不錯,但我聽得十分不舒服,勉強笑了笑。

“你們所接觸的,或者說大部分人所知道的屍體,都是來自與電視或者某些親友,這些人都是病逝的,作爲我們,最喜歡就是爲醫院裡的屍體做屍妝,因爲那些屍體還算完整。”宗木一邊說,一邊向其中一個棺材走過去,他的步子很奇怪,彷彿走在鋼絲上的雜技演員,雙手略微張開,身體兩邊微微搖擺着走過去,步伐很小,卻非常穩健。

“可是有部分屍體是殘破不全的,或者說是非正常死亡的,他們的親友送來的時候,一般都是拿紅色的塑料布把他們包起來,據說這樣可以安撫死者的怨靈。

接屍,是我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我說過,這裡最高興的是接在醫院去世的遺體,因爲這屬於很好處理的那類;如果接到的是腐化很厲害的遺體,比如很長時間才被發現的遺體,往往發出了惡臭、生滿了蟲子,已經面目全非了。通常使衣服都滲透着惡臭味。接屍很有講究的,頭的一邊需要仰起,讓遺體以半臥的方式從車廂裡請出來,這樣他才舒服,不會爲難我們。所以我需要穿着比較封閉的厚重衣服,這樣可以避免被有毒的屍水濺到我身上。在這裡工作的人有很多適應不了離開了,剩下的,在外人眼裡多少有些異類,其實他們不過都是一堆即將腐爛的肉體,只要過得了自己一關,也就沒什麼了,而且這一行收入還算豐厚,所以還是有人堅持留下來。

其實,我們之所以害怕,是因爲看見這些屍體彷彿看見了未來自己的下場罷了。”宗木說話的時候始終微笑着,但臉上卻沒有過多的其他表情,如同任何事情都與他無關。

“我的工作比較忙碌,有時候八個小時要爲上百具屍體化妝,一般二十分鐘可以化完一具普通的屍體,但是如果遇見剛纔搬進來的那個女孩,恐怕幾個小時都不夠。”宗木打開了冷藏室,我聽見哐噹一聲,非常響亮,是那種金屬碰撞的聲音。

“如果你心裡還好,可以過來看看,不過那位小姐還是不要了,你的呼吸聲很沒有規律,看來還是有些害怕吧。”宗木似乎在說落蕾,可是他卻沒有對着落蕾說。

果然,我看了看落蕾,她雙手環抱搓了搓肩膀,望着我尷尬地搖搖頭。

“歐陽,還是你去吧。”她未必是害怕,只是覺得有些噁心吧。

我跟着宗木走了進去,腳還沒踏入,身體就打了個哆嗦。

裡面是一個巨大的閃爍着銀色金屬光澤的東西,總共三層,佈滿了很多抽屜,就像中藥方里的藥櫃一樣。宗木熟練地拉開了一個抽屜,哐的一聲,一具屍體拉了出來。

屍體體型偏瘦,應該是個女性。不過整個都包裹在一個鮮紅如血的塑膠袋子裡。

宗木拉開拉鍊,我看了一下,很慶幸,落蕾沒有過來。

如果只看半邊臉,這是個非常清秀美麗的姑娘,即便是由於失血過多導致面部非常慘白,但依舊掩蓋不了她生前的容貌,可是另外半邊,就像一個被白蟻蛀空的老舊木頭一樣,殘破不堪,邊口處是已經成焦炭狀的皮膚,整個臉幾乎被燒掉了一半。

“這也能修復?”我捂着嘴巴,忽然想起了一句話,魯迅先生說過,悲劇就悲劇將人生的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喜劇將那無價值的撕破給人看。兩邊臉,美麗與醜陋,截然不同的對比,讓我覺得很難受。

“這算好的了,上次一個出車禍的,整個頭骨都變形了,我還得用大頭針縫好他的頭蓋骨和頭皮。這樣吧,你是否有興趣看看我如何將她化裝好?不過可能要花些時間。”宗木攤開雙手說。我看了看手錶,時間尚早,於是叫落蕾去採訪些其他的工作人員,自己則留在這裡看宗木如何工作。

宗木走進了一個小房間,換好了類似與醫院做手術的,可是我很奇怪,這個時候他反而將手套摘下來了。

他的手很大,略微和手腕有些不協調,手指細緻修長,白皙如蔥段,即便是女孩子,也很少有這麼漂亮的。

宗木把女孩的屍體擡了出來,當然,我也搭了把手,接着,他先弄來一張類似於皮膚顏色的非常有彈性的塑膠製品,平鋪在損壞的半邊臉龐上,接着將手掌張開,輕輕的放在死者的臉龐之上。

“你在幹什麼?”我好奇地問。

“我在感受,爲每個屍體化妝,就像製作一件藝術品,損壞的越嚴重,挑戰就越大,而我自然就越興奮,不過動手前,我必須感受他們的想法。”宗木說着,臉上浮現出孩子獲得心愛玩具般的滿足感。

真是個怪人,我暗自嘀咕,不過我知道,我最期待的事情還沒出現,也是我來這裡找他的主要原因。

過了數分鐘,宗木的手就像一道白光,忽然拿起了手術刀,在那半塊膠布上開始裁剪,我就像在看一個街頭製作泥人的藝人 ,本來半邊普通的膠布,先是大體浮現被毀滅的五官輪廓,接着是細膩的雕塑和修編,我幾乎忘記了自己身處在何處,完全被那雙手迷住了,彷彿那手依然脫離了宗木,成了一個單獨的生命體,獨自在完成這個工作,不,與其說是工作,倒不如說是在跳舞一樣。

兩個小時過後,我幾乎不認識這個女孩了,除了接口處淡淡的縫線處,幾乎看不出任何異樣,看來這種膠布也是特製的。女孩的臉很漂亮,就像充滿哥特風格的唯美人偶娃娃的臉,不過卻毫無生命力。而且似乎眼睛處有些異樣。

“經過火燒,可能皮膚有些萎縮脫水。”宗木似乎看出了我的疑問,解釋道。

“接下來就是需要化妝了,而且我們還有種特殊的藥物,可是使死者閉上眼睛和嘴,而且皮膚鬆弛,看上去非常安詳,但這是要經過死者家屬的同意的。”宗木的手離開了屍體,而且他走進了洗手的地方,認真的洗刷起來,接着換掉了衣服,再次戴上了手套。

“你做這些不戴手套的?不怕扎傷自己麼?”我問他。

“戴上手套,感覺就不靈敏了,我的手和我做出的作品就不完美了。”宗木端起杯茶,他的額頭全是汗。

“可是,他們不是都說你是一位盲人麼。”我終於還是說了出來。

宗木停下喝水。他凹陷的眼窩忽然轉動了一下,兩邊的顴骨也蠕動開來,他嚴肅地對着我。

“我比很多眼明的人手更靈巧,這也是爲什麼我會留在這裡的原因,很多他們修補不了的屍體,都要靠我才行。”果然,他的確看不見,卻能完成這麼精細的工作。實在讓人稱奇。

“好了,我的工作完成了,你的採訪也該結束了,這是我的名片,你是個不錯的人,很少有陌生人可以在這裡呆上數個小時,還看我工作的,如果有事,你可以來找我,當然,我想永遠不要在這裡替你工作。”宗木遞給我張名片,然後轉過身,不再和我說話了。

我拿着名片走了出來,找到落蕾,離開了殯儀館。

“真是個怪人。”我暗想到。

可是我沒有想到,很快,我卻又再次和宗木見面了。

因爲一個自稱是瞭解宗木的人,忽然找到了我。

“我聽說你上午採訪了他。”這個年輕男子大概二十來歲,相貌普通,中等身材,穿着一件白色T恤和黑色沙灘短褲,他大咧咧地的在我面前點菸,彷彿和我交情很深一樣,我忽然想起來了,這個年輕人就是先前在殯儀館見過的那個。

“是又如何?”我對這種人有些反感。

“我勸你少接觸這個怪物,我和他是殯儀館的同事,他幾乎從來不和任何人打交道,可是我今天卻發現他居然和你說了這麼多話,而且,我們背後都認爲他是個心理變態的人。”年輕男子猛的吸了口煙,菸頭馬上紅了起來,我看了看他的眼睛,居然比燃燒的菸頭還要紅,看來*的很厲害。

“這個傢伙,居然稱呼自己爲藝術家,他明明是個瞎子,卻可以比其他人修補化妝屍體還要好,你不覺得奇怪麼?或者說他根本就是個妖怪,沒人知道他的來歷,他的所有資料都是個迷,殯儀管建立的時候他就在了,可是這麼多年,別人都說他一點都沒有老,幾十年他就是這個樣子,雖然所有人都討厭他,但他的手藝實在出色,如果沒了他,我們這個小地方早就支撐不下去了,甚至有外地的人,都聞名來找他化妝屍體。而且,我聽說,凡是經過他化妝的屍體,都會少掉一些東西。”年輕忽然神秘地說,我卻看見他的眼睛越來越紅了,幾乎看不見瞳孔,可是他自己彷彿根本沒感覺到。

“少了什麼?”我問他。

“眼球,雖然我沒有確切的證據,可是我觀察過,一些化妝後的屍體,他們的眼窩都有些異樣,弄不好,他真的是個專門吃眼球的妖怪啊。”年輕就像一個說評述的藝人,誇張地說到,可是每說一下,我看見他的太陽穴都劇烈的跳動着,他的臉色很不好。

“事情我告訴你了,能不能給我些費用?”原來這次是他此行的目的。

“我憑什麼相信你?”我並不是傻瓜。

“那好辦,你好像有他的名片,跟着他回家看看,不過記得千萬別被發現了,我上次就差點被發現了,雖然他是個瞎子,但似乎聽覺和嗅覺非常靈敏。”年輕人留下聯繫方式,然後一搖一擺地走了,他一邊走一邊按着自己的後腦勺。

我拿出宗木的名片,心裡起了嘀咕。

下班後,我匆匆趕到名片上的地址附近,呆在那裡等宗木來。

那是一條老街,由於要拆遷,大部分居民已經搬走了,留下來除了宗木沒有幾家了,宗木的待遇應該很不錯,爲什麼不買個像樣的房子呢?而且,他的鄰居也說宗木經常關着門,也從來沒有任何朋友,沒有妻子親人,而且一道夏天,家裡總會漂浮出奇怪難聞的味道。而且,**要拆遷的時候,宗木居然一反常態,死也不願意般,差點鬧騰到電視臺去了,所以拆遷的工作也擱置下來。

“真是個迷啊。”天色漸漸黯淡,我看着宗木家緊鎖的房門,忍不住說到。

“什麼迷?”身後響起宗木低沉的聲音,我嚇了一跳,轉過身,他微笑着站在我身後,我覺得奇怪,即使在室外,這麼眼熱的天氣,他依舊穿這長衣長褲,還戴着手套,連脖子也被高領的襯衫保護着。

“我只是隨便說說。”我尷尬地回答。

“我知道你會來找我的,不如去吃點東西吧,我有些餓了。”他很友好的對我邀請,正好也是吃飯的時候,我決定和他一起去了。

飯店也是這一帶的人開的,專門爲附近的居民服務,一個只能容納三張木桌的小飯廳,後面就是廚房,典型的居民房改成的飯館。我們隨意點了幾個菜,開始聊起來。

“哦?有人這樣說我麼?”我把年輕人的話告訴他,但沒告訴是年輕人說的。

“其實,並有什麼,我其實來自一個古老的家族,我們世代都是爲屍體化妝的,你不用驚訝,任何職業都有其悠久的歷史,我們自然不例外,只不過對於其他人而言有些另類,比如說空姐,大家之所以對她們好奇,是因爲少,什麼時候當飛機取代火車和客車,成爲主要交通工具的時候,空姐不和售票員於乘務員一樣普通了麼?屍體的化妝術源頭很早,我們家族最早是爲皇室化妝的,由於壓力大,自然手藝也高,一些戰死沙場的人,也能化妝的栩栩如生,不過,我們的家族也要付出代價,或許長期接觸死人而遭致的詛咒一樣——所有繼承化妝術的人,都會慢慢成爲瞎子,無一倖免,這就是等價交換,我們得到常人沒有的能力,自然要付出慘痛的代價,不過還好,在知道即將變瞎的同時,我們拼命鍛鍊其他感官,所以常年下來,也無所謂了,我的祖父,父親,都是盲人。”他微笑着說,凹陷的眼窩正對着我,讓我有些難過。

“不可以選擇放棄麼?”我問他。

“不,有些人的命運出生前就註定好了,就像牆壁上的浮雕。保持着自己慣有的姿勢和習慣,如果我想改變,崩塌的只有我自己的身體,而且我也逐漸適應了。”他依舊平靜着說。

我不再說話,而是開始閒扯些別的東西,兩人吃過飯,外面已經完全黑了,宗木喝了些酒,可能由於帶着手套不方便,他除去的手套,吃完後將手套塞進了褲子口袋。

“要不要去我家坐坐?”宗木說。

我本想拒絕,可是好奇心佔了上風,於是跟隨着他,穿過了狹窄的弄堂小巷。

街燈很昏暗,就像風中殘燭,時亮時熄。不過前面卻來了幾個類似混混的年輕人。

爲首的一個身材比較高大,剃着光頭,打着赤膊,肩膀上紋了一條龍,我不禁啞然失笑,這一代人真的是看電影看多了,什麼都學,沒有一點創造力,就知道紋龍紋老虎,紋點其他的也好,比如新七大奇蹟的長城啊,那麼長,可以在身上繞幾個圈了,出門絕對震撼。

“哥幾個,兄弟沒錢吃飯,掏點出來吧。”這傢伙拿出一把鋒利的彈簧刀,在手裡揮舞,我希望他把自己給割傷了就好。

還沒等我說話,宗木忽然慢步走了過去,緩緩地伸出一隻手,手裡似乎握着些錢。

“拿去。”他將手伸過去。

忽然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幾個混混看了看他的手,剛想拿錢,卻像看到鬼或者警察一樣(似乎這樣的比喻有些不妥)大叫着妖怪啊,怪物之類的落荒而逃。

“這是怎麼回事?”我再次不解。

“可能是被我的樣子嚇到了。”宗木轉過頭,難怪,在這種燈光下,他的臉的確有些嚇人。

“膽子這麼小還敢來搶劫。”我搖頭苦笑。

終於,我來到了宗木的家,不過時間不早,我最多呆半小時就要回去了,順便把關於他的稿件整理下。

他的家裡非常乾淨,我說的乾淨有兩個意思,一是沒有什麼灰塵,二是也沒有其他多於的東西,除了必須的卓子椅子,其他的什麼也沒有,我奇怪他賺的錢到底拿去做什麼了。

客廳不大,大概十平方米左右,裡面的房間很暗,其實客廳的光也不強,勉強看得清楚東西,比蠟燭好不了多少。

“我進去換件衣服。”宗木背朝着我說到,我嗯了一聲,然後坐在椅子上四處瞧。

所有的東西之用一眼都能看清楚,我頓覺得無聊,於是起身到處看看。

這時候宗木的手機忽然響了,原來殯儀館來了位特別重要的死者,他們希望宗木趕快來一趟,畢竟屍體在這種天氣,雖然有冷藏,可是過了一夜多少會影響化妝,這種事家屬自然覺得是越早越好。宗木非常抱歉的對我說他很快會回來,並且希望我能等他一下。

“我有東西給你看。”他笑着說,說完,再三交代我別走,然後合上門出去了。

房間裡只有我一個人了。

我忽然聞到一陣若有若無的味道,這味道有些熟悉,似乎就是上午在殯儀館聞到的。

我朝着黑暗的裡屋走去,還好牆壁上有燈,裡面居然比客廳要大些。不過也只是一張牀而已。

我沿着房間的牆,慢慢走進來,忽然覺得牆壁有些古怪。

天氣很熱,可是有一段牆體卻冷的像冰塊。我爲了確定,去摸了摸客廳的牆,果然,溫度不一樣。

“這後面難道有東西?”我疑惑了,然後學着電影裡,用手在光滑無一物的牆壁上四處敲打。

果然,一聲類似與機械轉動的聲音,牆壁居然打開了,當然,一陣冷氣也撲面而來,當然還有那種特殊的味道。

藉着不亮的燈光,我勉強朝裡面望了望。

那是個非常大的房間,幾乎比客廳和裡面的臥室加其來還要大。裡面整齊的擺放着一個個金屬櫃子,如同圖書館一樣,一層一層。

上面沒有放書,卻是一個個玻璃罐子。

罐子大概和我們普通用的喝水玻璃杯大小,而且似乎上面還有註釋用的標籤,燈光很暗,我看不清楚裡面是什麼,標籤上寫了什麼。我隨意拿起一個,走到光亮處。

要不是有些準備,我幾乎把罐子失手摔碎了。

罐子裡裝着的是一個眼球。

完整的一對眼球,浸泡在透明的估計是防腐液裡。隨着我手的動作在透明的液體中緩緩轉動,那眼球彷彿有生命般地看着我一樣,我無論如何轉動視角,都感覺被盯着。

標籤上寫着一句話。

“1996年,7月14日 女 26歲 楊月 死於溺斃 眼球完好 ”

我將瓶子放回去,打開手機燈,走了進去。

所有的瓶子,裡面都是眼球。碼放的相當整齊,一層一層的,各種各樣,黑色,咖啡色,藍色,我沒想到居然還有外國人的,已經喪失生命力的瞳孔放的很大,在幽暗的室內折射着手機微藍色的光芒。瓶子的標籤註明了眼球主人的名字,死亡時間和方式。簡直就像一個收藏館一樣。而且嚴格的按照時間分放開來。我猶如被剝光了放在大街上一樣,渾身都有被刺的感覺,我可以感覺彷彿這個房間裡有很多人,他們都大瞪着雙眼,都在望着我。

我沒有離開,只是沿着櫃子找到了最近的一組。

居然有個瓶子是空的,不過也有標籤。

“2007年 不明 男 24歲 歐陽軒轅 死因不明 眼球未獲得”我再次幾乎沒抓住瓶子。

我將瓶子放回去,拿起了旁邊的一個。

裡面是一對紅的如同火一般的眼球,非常熟悉,我看了看標籤,果然,就是時間就是今天,是那個年輕男子的眼睛,那個男的估計已經不在人世了。

我小心地關上門,拿出那個貼了我標籤的瓶子,稍微鎮定了一下,心裡只想着要立即離開這裡。

可是剛走出臥室,卻發現宗木站在大門處。他帶着古怪的笑容望着我,可是他沒有眼睛。

“我說過要給你看些東西,不過你已經看了一部分了吧?”宗木說。

“爲什麼要選我,而且你不是隻拿死者的眼睛麼?”我流着冷汗問他。

“是啊,所以如果殺死你了,你的眼睛不就是死者的眼睛了麼?”他依舊平靜地說,彷彿在同我繼續討論着剛纔吃飯的話題一樣。

“你爲什麼要把這麼多人的眼睛收藏起來?你難道心理變態麼?”我努力使自己的聲線穩定,儘量不要露出害怕的感覺。

“沒有爲什麼,因爲我不想在過瞎子的生活,我要看到陽光,看到顏色!”宗木反而情緒激動了。

“去他媽的什麼祖宗規矩,什麼教條,我愚蠢的祖先定下這麼荒唐的法條,卻要我來遵守,不過當我即將失去希望的時候,我卻從臨死的父親那裡得知,其實我還是可以重新復明的。

我告訴過你,自從我被選爲家族的接班人後眼睛會慢慢萎縮,直到完全失明,不過還是有辦法讓我的眼睛再次看將光明,這也是我要給你看的另外一些東西。”宗木忽然伸出他的手掌。

他的手心有一道刀痕。但是幾乎同時,那道裂痕忽然慢慢張開了,裡面居然有一個眼球。眼球很活躍,四下裡轉動着,就如同攝像機的鏡頭。

我幾乎吃驚地說不出話來。宗木則得意的走過我,打開暗門,拿出一個罐子,那是剛纔我看到的年輕人火紅的眼睛。

“這個傢伙太多事了,我沒有選擇,我只想默默無聞地做一個普通人,可是他非要揪我出來。他以爲跟蹤沒有被發現,可笑,這個蠢材根本不知道我早就在他腦子裡放了點東西了。”宗木打開罐子,拿出其中一個眼球。慢慢脫去上衣。

我終於明白爲什麼天氣如此炎熱他也要穿這長袖了。

他*的上身佈滿了類似手掌上的刀痕,一道一道,密密麻麻。

那些刀痕都在慢慢睜開,裡面居然都是眼球,而且全是活的。宗木從其中一個刀痕處拿出一個似乎已經變質的眼球,並且把剛纔的火紅眼球慢慢塞了進去,塞入的眼球很快恢復了活力,開始轉動,並且望着我。

“就像吸毒上癮一樣,開始的時候我只在手掌植入了眼球,讓我重新看到東西,可是我很快發現,植入的越多,我擁有的能力越大,那種感覺實在妙不可言,我對任何事物的敏感都遠遠超過普通人,可是這些眼睛大都只能在我身體呆一段日子,接着就需要新的眼球來替換。這個術叫千目,可以通過植入死者的眼球來重新看到光明,還可以獲得其他的能力,每植入一個陌生人的眼睛,我都會興奮好一陣子,因爲新的體驗再次降臨了。可是,隨後當眼球與我身體產生排斥反應後,我又痛不欲生。

我明白這不是一個長久的辦法,父親告訴我,如果要真正變成正常人,必須找到一對完全適合我的眼球,放進我本來萎縮的眼眶內纔可以。而且,死者的眼球裡包含了他們各種各樣臨死的感覺,每植入一顆,我就多感覺一次死亡,再也沒有比瀕臨死亡前的感受更刺激的了。”宗木放肆地笑道,我忽然覺得這傢伙根本就是個瘋子。

還好,這麼多年,我終於等到了你,在殯儀館第一見面,我就知道你的眼睛很適合我,尤其是你的右眼。”

我這纔想起,我的右眼封印着鏡妖。

“不過,現在不是時候,我還不能完全適應你的眼球,可是我會耐心地等待,就像伏在草叢中的老虎,等待完美獵取食物的機會。”他笑着拿出剩餘的眼球朝我走過來。

他身上所有的“眼睛”都睜開了,我立即感到一陣眩暈,在失去意識的時候,我看見他將拿着刀在我右手手腕處割開一道口子,奇怪的是我沒有任何的痛感,然後,他緩緩的將紅色眼球按進傷口,傷口開始慢慢自己癒合關上了。

“當這隻眼睛完全睜開,我會來取你的眼球。就像種莊稼一樣啊,我會來取我的收成的。不過,下次你不會認出我了。”宗木興奮地大笑着,接着,我眼睛黑了過去。

當我甦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街邊的路燈下。天色已經大亮,我居然睡了一晚,彷彿做了個夢一樣,可是當我擡起右手,手腕處的確有到很細的縫隙。

當這個完全睜開,他真的會來拿我的眼睛?我自問道。

後來我去找過宗木的家,那裡已經完全空了,什麼也沒有,包括他衆多的噁心的收藏品,我也明白他的錢都拿去做什麼了。

至於那個年輕男子,幾天後他的屍體也被好到,空蕩蕩的眼窩,眼球被取走了。據說找他的時候整個屍體就像脫水蔬菜,都乾枯了。殯儀館也說宗木打了個電話告訴領導說不上班了,然後就沒再去過,沒有了宗木的殯儀館,很快蕭條起來。宗木彷彿一下從這個世界消失了一般,彷彿根本沒有出現過,但是每當我看到右手手腕的那條細細的黑線,我就又會想起他。

我沒有把這件事告訴落蕾,自然是怕她擔心,可是當老總叫我寫篇關於盲人化妝師的文章時,我卻不知道如何下筆了。

我不知道,宗木何時再出現在我面前,微笑着取走我的眼球。(千目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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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夜 肉符第七十六夜 千目第五十六夜 拾第六十四夜 姐妹第四十三夜 信貓第八十六夜 插班生第一百夜 綁架第六十五夜 牆第十六夜 影噬第二十六夜 船蝨第十八夜 山神第三十四夜 錢眼第六十夜 割喉第五十八夜 裂縫第十四夜 七人衆第七十一夜 橋祭第二十九夜 蠱第三十七夜 肉符第五十夜 無瞳第三十八夜 靈車第五十六夜 拾第一夜 食指第二十夜 房禍第四十二夜 母牀第五十七夜 點穴第十五夜 鏡妖第七十二夜 屍水第七十三夜 畫頭第三十七夜 肉符第九十七夜 過陰第五十夜 無瞳第五十六夜 拾第七十夜 針眼第十七夜 米婆第四十一夜 人棺第九十四夜 雪人第八十八夜 盜目第十五夜 鏡妖第九十二夜 活墓第八十夜 羊吃人第十八夜 山神第九十九夜 死當第二夜 半臉人第三夜 油第三十四夜 錢眼第五十六夜 拾第二十二夜 魘術第五十二夜 清明雨第十三夜 老屋(1)第五十夜 無瞳第十七夜 米婆第五十九夜 犬娘第六十二夜 背第四夜 八尾貓第八十五夜 袋葬第四十二夜 母牀第八十九夜 紋身第四十九夜 養狐第七十夜 針眼第五十八夜 裂縫第六十八夜 冥婚第四十三夜 信貓第九十七夜 過陰第六十四夜 姐妹第三十四夜 錢眼第四十六夜 枕蟲第五十四夜 偷壽第五十四夜 偷壽第五十六夜 拾第六十一夜 紙虎第八十五夜 袋葬第十六夜 影噬第九十二夜 活墓第七十二夜 屍水第十一夜 獨眼新娘第八十八夜 盜目第五十夜 無瞳第五十二夜 清明雨第四十九夜 養狐第四十九夜 養狐第十六夜 影噬第四夜 八尾貓第九十三夜 名字第四十九夜 養狐第二十二夜 魘術第九十六夜 鎖第十三夜 老屋(1)第六十四夜 姐妹第二十九夜 蠱第八十八夜 盜目第七十四夜 丹緣第九十八夜 餓第八十五夜 袋葬第七十四夜 丹緣第七十四夜 丹緣第六十七夜 嬰牙第十四夜 七人衆第七十四夜 丹緣第十二夜 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