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顏已經離開將近兩個多月了,我的工作壓力很大,不過李多沒事就會來找我和落蕾,她有種別人沒有的快樂的感染力。和她在一起真的會覺得非常輕鬆,看來她的這種性格和平日裡話語不多又不苟言笑的紀顏還真是絕配呢。紀顏發來消息,今天下午就會回來了,我連忙請假半天,帶着落蕾和李多去接他,特別是李多,一路上非常興奮,因爲她說已經很久沒有見到紀顏了。
火車緩緩的停了下來,在人羣中找紀顏不是難事,高個,白臉,揹着厚實的旅行袋的準是他,這不,他過來了。
李多飛快的跑過去我原本以爲按照她的個性一定會箍住紀顏脖子轉圈,可沒想到她非常靦腆的一邊摸着耳環,一邊看着紀顏傻笑。原來這丫頭也會害羞啊。不過紀顏看上去很疲憊,而且似乎氣色不好,看了看李多,並沒露出過多的驚訝與驚喜。只是拿手摸了摸她可愛的短髮腦袋就繞開她向我走來了,我看見李多失望的站在那裡。
“還好吧?”我接過他的袋子,紀顏雙眼無神,艱難的點了點頭,乾澀的說了句:“先回去。”
一路上大家都默然,我原以爲會很開心,特別是李多,一直撅着嘴看着車外,落蕾逗她她也沒反應,而紀顏則一直在猛抽菸,我知道他一定遇見很難受的事了。
回到紀顏的家,他如釋重負的躺在牀上,他不在的時候是我們幾個輪流幫他打掃的,所以即便長期不住,到也十分乾淨,我拍了拍他,“說吧,到底怎麼了,這可不像平常的你。”
紀顏終於坐了起來,望着我,又望了望落蕾和李多,說了句:“我從未看見死那麼多人,一百四十七人,就那樣活活埋進去了。”說着,拿手按了按鼻樑。我一聽大驚,“到底怎麼回事?”
“我本來是要去西藏的,但半路上一個朋友突然打電話給我,說很急的事,他一直未求我任何事,所以我決定先去幫他的忙。”紀顏用嘶啞的聲音慢慢敘述着,窗外的天氣開始暗淡起來。
“我朋友是河南人,在當地的一家非常有名的煤業公司工作,那裡的煤炭儲備非常豐富,當然,開採的量也很大。之所以找我來,是因爲他們下轄的一個大型煤礦在挖煤的時候遇見了奇怪的事。我當時不過是爲了應好友之約去幫忙,但我沒想到,那會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我剛下火車,朋友就來了,和幾年前不同,他明顯黑了也瘦了,眼圈旁邊有淡淡的烏黑的痕跡,青色的工作服上我甚至還看見了一兩點煤渣。
“到底是什麼事?”我邊走邊問,他殷勤的幫我提着包,卻避開了我的回答。
“我們先吃飯,然後坐車去礦裡,車上我慢慢和你說。”說着便把我拽上車。
“我們的煤礦規模在全國也屬大型了,這麼多年一直都很安全高效。我們給它取名太平礦也是爲了討個吉利,你知道,挖煤別的不談,保障安全是重點啊。但前幾天卻陸續出了很多怪事。”他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說出來了。
“挖煤很多人都不願意做,一來危險辛苦,而其實最主要是民間傳說,山煤是山神的血脈,挖煤又要深入地下作業,非常的不吉利,有‘入土’的說法,所以來挖煤的人都爲了生計才被迫工作,所以人員也不穩定,不過像我們這種正規的國家產業到還過得去。可上個星期開始,先是有人所在隧道里看見鬼火,然後緊接着說在挖煤的時候石頭居然濺出血水,晚上礦道里還聽見哭聲,弄的人心惶惶,很多工人都不敢下去,所以沒辦法,我纔想到你啊。”我聽完他的述說,也是感到奇怪,雖然以前是有下礦挖煤會得罪山神的說法,但都只是傳說罷了,雖然最近礦難不斷,但都因爲是小作坊企業亂採造成的,像他們這種大型國有企業不應該出現問題啊,既然他提出幫忙我自然要答應,何況我的好奇心又上來了。
車子行駛着崎嶇的山路,幾乎快把我顛的胃都吐翻了。山脈很巍峨,但在快入夜的時候看卻讓人還有種恐懼的感覺,或許和大自然對比起來我們太渺小了,車子開進了煤礦基地,馬上展示出現代化的一幕,這裡簡直和一個微縮城市一樣,衣食住行都包括在內。不過略顯蕭條。每個人乾燥開裂的臉上都帶着難以捉摸的古怪表情,乾涸發紫的嘴脣都半張着說是悲傷又談不上,總之讓我很不舒服。
一個戴着黃色安全帽,穿着深黑色西裝的魁梧男人像我們走了過來,剛下車,他就把我手緊緊握住,力氣非常大,幾乎把我纂疼了。
“您是紀顏同志吧,我是這裡煤礦基地的負責人,我叫李天佑,劉隊常常說起你呢,我們遇到點小麻煩,希望您可以幫我們解決下。”我笑了笑,心想不出事他纔不會老把我掛嘴邊呢,隨即看了看朋友一樣,他也不好意思的看旁邊去了。這位李負責人看來很熱情,他帶着我先去了他的辦公室,我進去的時候看見頭上被風吹的呼呼直響的紅布標語
“安全第一!”
外面的山風打的人臉很疼,不過裡面很不錯,我喝口茶,李向我敘述。
“最早是上星期二。”他看看我朋友,“是星期二吧,劉隊?我記性不差的。”朋友憨厚的笑笑點頭,李天佑又繼續說到。
“我們每天晚上都有值夜班的工人,那天好象是老孫,他的腿有風溼,不適合下井,所以就安排他值班,因爲怕有人偷煤,據他說,半夜他有點迷糊,隱約聽見有很空曠的哭聲,像嬰兒,又像貓叫,而且聲音從井口傳來,他大着膽子帶着手電過去,在井口用光晃了晃,聲音停止了,老孫正要離開,結果看見藍色的人形火焰慢慢從裡面飄了出來,他嚇的叫一聲,手電都扔了,拔腿就跑,還摔傷了腿。早上大家去查看,發現一切如舊,而且還找到了老孫丟落的手電筒。”我聽完大笑,朋友奇怪的望着我,那個李天佑也很奇怪,有點不滿,但他沒有發作,忍着問我:“紀先生笑什麼?很好笑麼?”
“不是,請原諒我的無禮,不過這在好解釋不過了,洞口在山風吹的情況下有聲音很正常,而且所謂的鬼火也可能不過是磷火吧?”
李天佑嘿嘿的乾笑了兩聲,“您不是礦工不知道,礦裡面絕對不允許有磷火存在的,洞裡很多天然氣,一旦引爆狀況不堪設想,而且洞內聲音以前從未發生過。”我有點窘迫,爲自己無知感到尷尬,好在李天佑沒有深究。
“這件事給大家帶來不小的震動,不過很快平息了。工人們繼續熱火朝天的工作。可就在前天,前天中午快結束開飯的時候。井底忽然發生騷亂,開始我還以爲出什麼問題,你知道萬一要是挖到了地下水脈就了不得了。後來上來的工人身上有的帶着血跡似的東西,我忙問是不是有人受傷,結果他們都大喊着什麼山神發怒了,開鑿牆壁居然噴出了血水,所以他們逃了上來,這幾天他們都不肯下井了,每天可損失很多錢啊,在這樣這裡非癱瘓了不可。”李天佑說着說着眉毛都快皺得連成一條了。我想了想,對朋友說:“走,我們先下去看看。”朋友有點吃驚,“你急着下去幹什麼,還沒弄清楚到底有沒有什麼危險啊。”李天佑攔住了朋友的話,笑着對我說:“紀同志這麼熱心真是難得啊,不過下井前先要準備一下,而且你沒下去的經驗,先休息下吧。”說着走了出去。
“我並不想你下去。”朋友走了過來。我搖着說說:“沒事,不下去看看我能知道什麼,既然要解決問題總要身臨前線才行。”過了會兒,李天佑走了進來,手裡拿了幾本書,我看了看,似乎都是下煤礦的安全注意事項說明。其中一本大大的紅封面的書分外顯眼,原來是《煤礦井下作業事項與緊急情況處理手冊》。我隨意翻閱了些。李天佑不厭其煩的向我介紹着,叮囑我要注意氧氣供給,注意尖刺物體,注意明火闇火,注意不要攜帶易燃物等等,不過我還是一一記住了。李天佑說的可能自己嘴都有點幹了,於是跟朋友揮揮手。
“走,劉隊,我們這就帶紀顏同志下井,事情不能在拖了。總公司都打了好多電話給我了。”朋友不情願的站起來,在我身邊低聲說:“下去後什麼也別亂動,別高聲說話,總之跟在我後面。”我點點頭,拿了本體積小點的手冊類的和他們一起出了門。
習慣在辦公室之後出來感覺更加冷,我縮了縮腦袋,到是朋友已經習以爲常了。旁邊原地休息的工人都以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看的我非常不自在。終於來到了礦口,李天佑也脫了西裝,外面罩了件幾乎褪色的工作服,我也穿了套,並帶了有礦燈的安全帽。裡面黑乎乎的,深不見底,我們幾個乘着罐籠沿着軌道滑下去,剛進去就感覺到一陣潮熱撲面而來,接着是非常刺鼻的黴味和岩石的味道。越往下走越黑暗,基本完全要靠人工光源,這裡聽朋友說一般都用鎢燈照明。礦洞裡面迴響着礦車滑擊軌道的聲音,卡擦卡擦的,慢慢的進入礦洞,我總覺得自己像那位爲了找回妻子亡魂的日本大神一樣,進如了冥世似的。
溫度和溼度越來越高,幾乎讓我窒息,我大口的喘着氣,他們兩人到沒什麼,不過額頭出了點細汗。不知道滑行了多久,礦車終於哐鐺一聲停下了。李天佑跳下礦車,看了看,回頭對我們說:“這就是工人發現*的地方了,你看,地上還有。”說着把燈對準了地面。我順着方向望去,果然地上通紅的。四周很安靜,但我的耳朵卻一陣耳鳴,而且腦袋也很脹,感覺血直往頭涌。可能在地下過深有這種反映,不過稍微過了會好多了。旁邊都是尖角突起的岩石,還有些挖礦工具,他們工作的地方的確是我難以想象的苦難和艱苦。不僅是因爲環境惡劣,而是我覺得在這裡多呆一分鐘都覺得有自己無法在上去的壓迫感。
我隨手拿起個榔頭,指了指一個地方問朋友:“這裡可以敲麼。”朋友看可看,點點頭。我狠狠的把榔頭甩過去,碰的一下,石頭四濺開,我仔細地看着破裂的地方,果然,滲類似血液的紅色液體。我用手指蘸了點放在鼻子前聞了聞,有很重的血腥味和臭味,難道真是血?我有點疑惑了,雖然聽說挖山洞開煤實際是挖着山神的身體,但不會這麼誇張吧,煤礦到處都是,怎麼單獨這裡出現這麼奇怪的事。
我轉過頭問李天佑,在開採的時候是否發現除了煤礦以外的東西,李天佑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說沒有,還說這裡是煤礦又不是金礦,到處都是黑漆漆的煤哪裡來的其他東西。正說着,隧道里真的響起了嬰孩般的哭泣聲。我們三人爲之一楞,尤其是李天佑,把手纂成個拳頭,身體還在發抖。
怪聲響了一下就消失了,我們舒了口氣。但石壁流血如何解釋呢。我把一些石頭碎屑裝起來。對李天佑說:“我帶些回去看看,還能在往下看看麼?”我看似乎還能在下去。
“不行,在下去我怕你受不了,裡面環境太差很多積水,而且剛剛挖掘,就到這裡吧,我們先上去。”朋友阻止了我,不過也好,我呆的實在有點難受,就像三伏天蒸桑拿一樣。
朋友啓動了下礦車的開關,但沒有反應,他又按了幾下。車子還是不動。
“怎麼回事?”我和李天佑一起問道。朋友焦急的看着車子,“不知道啊,礦車從來沒出過問題,怎麼今天忽然失靈了。”我看了看那前面烏黑的路,如果要爬上去也不知道燈源夠不夠。正想着,我們三人的燈忽然全暗了下來,最後一絲燈光很快就吞沒在黑暗中。我沒說話,他們兩人更明白在這裡沒有光以爲着什麼。
“我看我們還是坐在這裡等他們下來救吧,如果沒燈光爬隧道我也不敢說會有什麼危險。而且距離很長。”黑暗裡聽聲音應該是李天佑。他還告訴我們少說話,呼吸盡量慢點。保持體力等救援人員。
隧道里安靜極了,只能聽見滴水的聲音,在這裡多呆一秒都令人難受。要等救援的人來估計還有幾小時。時間慢慢過去,我們都感覺有些口渴了,黑暗之中似乎都能聽見對方吞嚥口水的聲音。不知道過了多久,我似乎聽到了破裂聲,是牆壁的破裂聲。
“塌方?”李天佑和朋友幾乎同時喊道,但又馬上閉嘴,因爲他們知道如果真的要出現塌方,在繼續高喊無疑等於自殺,但現在沒有燈光,我們只好儘量在耳邊低聲交談。
“我們互相拉着手慢慢走出去。”朋友低聲說,隨即拉着我的右手,李天佑可能在最前面。我們這樣慢慢的沿着石壁走上去。這樣,我就在隊伍的最後面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應該快出礦口了吧,溫度似乎也慢慢降低了,周圍的環境買開始那樣難受,我真高興呢,李天佑也說:“快出去了吧。”我的左手感覺被人握住了,是雙小手,很涼,很僵硬。
我腦子轟的一聲亂了,難道這裡還有別人?我腿邁不動了,這讓前面的二人感覺奇怪,他們也停了下來。
“怎麼了?是不是扭到腳了?”朋友關切的問道。
“紀同志沒事麼?沒事趕快出去吧,就快到洞口了。”李天佑的聲音和急,我似乎記得他好象還有個會要開。但我現在左手還是那種感覺,而且涼氣順着手一直往上走。以前我感到悶熱,而現在卻覺得置身與冰窖了。我不敢回頭,雖然我知道其實可能看不見什麼。但脖子卻不自主的轉過去。
我居然看得他。
或許還是說它?一個孩子。不能叫侏儒,因爲那臉上分明帶着稚氣,他圓睜着眼睛盯着我,一隻手握住我左手,另外隻手指着我。他的臉很大,很慘白,黑色稀疏的頭髮一根根像竹筍一樣豎立在大大圓圓的腦殼上。我真差異爲何我居然可以看到他。他又轉向我的左手,慢慢靠近,居然把嘴湊了過去,我還以爲他要咬我,誰知道他似乎是在拿鼻子嗅了嗅,然後把臉靠在我手掌上。我想起來了,我的左手曾經觸碰過岩石流出來的紅色液體。
“紀顏?”朋友似乎靠近我了,顯然他看不到,那個小東西正閉着眼睛享受的貼在我手上,我慢慢的走動一步,居然沒什麼阻力,原來我大可以帶着他往前走。他們見我又開始走就沒在問了,三人又開始向井口走去,只是苦了我,左邊身體幾乎冷的發麻了。終於能看見些許光了,我們很高興,但我的左手卻一下鬆開了,回頭看剛纔那個小孩不見了,要不是左手仍然很冷我還以爲是幻覺呢。
走出礦口我們才知道原來我們已經在下面呆了將近兩個小時了。出來後也沒看見什麼人,礦工有的已經回家了,剩下的懶洋洋的看着我們從礦口出來,看來指望人救我們的話估計還要多呆幾個小時。
終於我們三個回到了李天佑的辦公室,現在十一月份了,天氣變化的很快,尤其是山裡,已經有深冬的感覺了。我們一人拿了杯熱開水邊喝邊聊,我把礦洞裡的事告訴了他們兩個,他們大張着嘴巴,顯然不相信。
“是不是呆久了你眼睛在出洞前產生幻覺了?”李天佑對我猜測,我搖着頭,“不可能,我分明看見了,而且恰恰是快出來的時候他有消失了。”
“不會有人類可以長期生存在礦洞裡的,更別說是小孩子。除非。”朋友兩手端着冒着熱氣的搪瓷杯,蒸汽把他的臉吹模糊了。
“除非什麼?”我問道。李天佑似乎很緊張,大聲笑道:“不會的,不會的,劉隊,那都是傳說而已。你我幹這個都快半輩子了也沒遇到呢,那這麼湊巧。”
“到底是什麼?”我知道李天佑是不會說真話的,我放下杯子,走到朋友面前,看着他的眼睛。朋友望了望李天佑,和了口熱開水,苦笑道:“沒什麼,我只是隨便說說。”居然連他也瞞着我?
“好了好了,忙活這麼久我們去食堂吃飯吧,紀顏同志也餓了吧?加上舟車勞頓剛下火車就來這裡了,剛巧又遇見這種事,吃飯後我讓劉隊安排你先休息下。”說着自顧自的出去了。朋友也跟在後面,我一把拉住他,他搖搖頭,然後拿筆在我手上寫了“晚上9點礦口見”接着趕緊走了。我看着巴掌裡的字,心想他們到底在隱瞞什麼?
食堂的飯菜雖然粗糙,到還比較可口,可能的確是餓壞了,我吃了很多,接着李天佑和朋友把我領職工宿舍旁邊的一個幾平方米的小屋,屋子裡面很乾淨,有張牀,牀頭還有個書桌,杯子和熱水瓶都有。
“不好意思啊,這裡比較艱苦,您將就一下吧。”
“沒事,到是麻煩李總了。”倆人出去後,我自己躺在牀上,不過怎麼也睡不着,看看錶才七點不到,於是乾脆又穿了件衣服到外面走走,或許能有新發現。
這裡的夜晚來的比較早,外面已經全黑了,不過還能看的見三三兩兩的工人們端着飯盒走來走去,他們幾乎不說話,我不知道是否這是他們養的習慣還是別的什麼。不過我還是找到一個面目比較和善大概和我差不多年紀的一個聊了起來。
雖然看上去很年輕,但也顯的很蒼老,不過他的眼睛卻非常靈活,保持着年輕的活力。
“來這幹多久了?”我並沒開門見山的去問,對陌生人的警惕會使對方很難告訴你他所知道的,順便隨手遞了支菸。
“兩年了,家裡等着用錢,沒辦法,要不誰願意幹這營生。”他接我遞的煙大口而貪婪的吸了起來,猛吸一陣,一下就剩了半支。
“幹這個很苦啊,我今天下去一下都難受死了。”我順着他話說,他驚愕的看着,煙也沒抽。“你下礦了?”
“是啊。有什麼不對麼?”我見他神情有變化,看來他的確知道點什麼。
“不,沒什麼,不過這活是很累,沒別的事我回宿舍了。”說完他匆匆把煙在鞋底蹭兩下,拿在手上,想扔又有點不捨得,別在耳朵上又有點髒。
我大方的把一盒煙都給了他,他很高興,不過還是推辭了下,說礦裡有規定不能接外人的東西,但他還是收下了,小心的把煙藏在衣服裡面,隨即悄悄地對我說:“礦裡有不乾淨的東西,所有大家打死也不願意下礦,李總爲這事都罵好幾回人了,可大家死活不幹,所以李總拜託劉隊人來,不過事先李總還是叫我們別到處亂說。”他忽然警覺起來,離開我幾步,“那人該不會是你吧?”
我笑笑:“你看像麼?我是記者,上面叫我來寫幾篇關於煤礦安全的報道。”他疑惑地點點頭。“算了,我還是少說爲妙,我也不管你是誰,看在你給我把煙的份上我還是告訴你少管閒事,井裡到底有什麼誰也說不清楚,你還是少下去吧。”他說完邊朝宿舍走去,走了幾步又折了回來。
“乾脆把打火機也給我吧。”他還真有意思,我把打火機也扔給他。
“在叮囑你句,下井前千萬別提什麼死啊死的,下井就是入地,本來就是非常不吉利的。”這下他是真的走了,一邊走一半把玩着打火機。我看着他的背影,看來要知道到底怎麼回事要等到九點了。
九點不到,我就站在礦井等了,操場上除了幾輛車沒有任何東西,宿舍的燈都早早熄滅了,我一邊跺着腳一邊焦急地等朋友出現,果然,九點整,他如約來了。
“外面風大,進去聊。”說着進了井,在井裡邊一點站了下來,我也跟了進去,果然裡面要暖和很多。
“說吧,現在就我們兩個。”我對他說,朋友看了看深不可測的礦井。
“事情沒有李總說的那麼簡單,這個礦已經乾涸了。”黑暗的礦井外面掛着呼呼的風,但他的話我還是聽到了。
“乾涸?”我還以爲自己聽錯了。
“意思就是說其實煤已經早採完了,他們提前二十年把煤採光了。”朋友嘆了口氣。原來是開採過多啊,可這和最近的怪事有什麼關係。
“本來打算把這個煤礦廢棄的,但公司說要儘可能的多利用,現在礦也不多,公司每年的產量也在下降了,所以本來上報要廢棄的煤礦總公司都讓我才儘量多開採點。
就在井壁*的前幾天晚上,我看見李總和幾個人似乎在從井裡搬什麼出來,而且看樣子很重,一塊一塊像是石頭,但又被牛皮紙包了起來。我看見他們把東西般到了李總的辦公室旁邊的儲物室,那裡只有李總纔有鑰匙。般東西的一個是我的老鄉,我費了些許力氣總算套出點話,昨天我才知道,原來李總在般的東西是血石。”
“血石?”我大驚,對啊,我怎麼沒想到。“爲什麼不早告訴我?”
“一直沒機會,而且我怕你知道後會流露出來。”朋友拿手按住我肩膀。
“我勸你明天就和李總說無能爲力,然後離開吧,我越來越覺得礦井不對勁了,本來我也是想請你來幫着解決下,但看來已經超出你我的能力範圍了。”的確,如果李天佑拿的真的是血石拿我們真的是沒任何辦法阻止山神的報復了。血石並不是指市場上流通的那種含硃砂的稀有礦石。血石是山神體內幾千年的精血凝結形成的,質地很軟,割破後還會流出紅色液體,血石會吸引很多怪物,我在礦井看到的想必是其中之一了。
“你在裡面看見類似小孩的東西叫石娃,它們是以前死在山裡的孩子的怨氣通過石頭形成的,那裡有血石那裡就有它們,還好它們性情比較溫順,雖然樣子嚇人,但只喜歡貼着有血石的東西。”
“你也看過?”我問朋友,他說:“當然,但並不是每個人都能看見,所以老孫纔會看見幻覺,至於藍色火焰我就不知道了,但這幾次礦裡天然氣的含量似乎在增高,山神不會讓我們這麼隨便輕易的拿走血石,最近我眼皮老跳,我很怕出事,這裡可是有幾百號人要靠礦養家餬口啊。但李總還是逼着我們進去開採,表面上說採煤,其實是要血石,血石是無價之寶,據說可以治病延年,但也只是聽說,李總叫你來不過是個幌子,好讓工人安心下去採血石。”原來如此。
“話說到這裡了,你明天就回去,如果有機會路過我家,幫我帶個好,我實在沒時間。”朋友說完貓了腰閃身走出了礦井。我站在裡面,彷彿在隧道里能聽見沉重的嘆息。
第二天,李天佑意氣風發的把所有工人召集起來,大聲說已經把礦井的事解決了,只要今天在開採最後一天,把所有工資發清就關閉礦井,大家可以安心回家,然後等着去下一個煤礦。大家互相議論了一下,但沒有動,李天佑又許諾道,今天按三倍工資結算加班費。這時候工人們才陸續去收拾工具準備下井。
我站在門外看着他的表演,再也忍不住了,剛想上去就被人拉開了。我一看居然是昨天那個和我聊天的年輕礦工,旁邊還有幾個身強體壯的工人。他們迅速把我幫了起來。過了會李天佑走了過來,笑着對我說:“不好意思,紀先生,讓你委屈下,昨天老劉去見你的事我知道了,估計他什麼都告訴你了,反正今天把最後一批血石挖出來大家都好,工人們開心,我也高興,而且我可以分你一份,不過結束前你最好老實呆在這裡。”說完便做了個手勢,只留了那個拿了我煙的礦工看守我,其他人都下井了。
“你何必呢?我說了讓你別管閒事,在這個地方李總就是皇帝,誰也奈何不了他。”他用我送的打火機點燃了一根,冷冷的望着我。
“你們會又報應的,山神會發怒的。”我也冷冷的對他說。他楞了下,隨即高聲笑道:“別那嚇唬小孩子的故事騙我!”
話音剛落,礦井裡傳來轟的一聲悶響,連地面都震動了,拿煙的年輕人幾乎沒站穩,一屁股坐在地上。礦井口一下圍滿了人,井邊一些剛進去的被石頭砸住了身子,痛苦的哀號着,那些石頭都幾百斤,一時間根本挪不開,旁邊的人只好看着他們慢慢的在痛苦中一邊叫着死去。
“快鬆開我啊,還不去救人?”我拿腳踢了下他,年輕人嘴裡叼着點燃的香菸掉了下來,他傻子般的望着礦井,一邊喃喃自語:“完了,山神來了,它會把我們全部活埋的!”說着他跟瘋了一樣掙扎着爬起來,踉蹌着往外跑,結果又是一聲巨響,礦井又爆炸了一次,我看見一塊鋒利的石頭直接把向外跑去的他直接切成了兩段。
我轉過頭,叫了個工人立即解開我的繩索,然後幫着他們救人,朋友也不知道在那裡,我只好叫人趕快同知外面派救援隊,然後讓他們先離開井口,因爲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再次發生爆炸。
整個工區成了地獄,到處是哀鳴聲和殘缺的肢體,我現在只想找到兩個人,一個是李天佑,一個是我朋友。
“看見劉隊了麼?”我抓過一個頂着臉盆的礦工問,他望了望我:“劉隊下礦了。”我一聽頭都大了。我只能祈禱他能堅持到挖掘隊的到來。
現場一片混亂,我跑到哪個儲藏室,果然李天佑正費力的把包好的血石往吉普車上般。樣子非常狼狽,那裡還有幾天前李總的派頭。
“我幫你吧。”李天佑猛的轉過身,尷尬的望着我。
“這裡的血石我們一人一半,每一塊都值好幾百萬呢,你放過我吧。”他指了指地上的血石。
“我沒興趣,我要你自首,你要爲你做的事負責。”我心裡有股想殺了他的衝動。
“夠了吧,如果我被抓,最少是要關上十年,而且什麼都沒了,現在中國那個煤礦不都是這樣?國有的私有的,憑什麼抓我?出了事就撂我頭上,產量上去就是他們的功勞?我算個屁啊?”李天佑越說越激動,連領帶都扯掉了。
“你的確不算個屁,你根本就是畜生,你明知道血石不能拿,它是安撫山神的神物,現在還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如果你不把血石放回去,這裡整個山都永無寧日。”
李天佑冷笑了下,衝過來推開我,再次般起血石上車,我想阻止他,但我發現血石居然慢慢地把外面的牛皮紙融化了,但李天佑根本沒發現。
“你去吧,山神會來找你的。”
李天佑哈哈大笑了下:“不過是天然氣爆炸罷了,什麼山神,老子纔不相信。”說着登上車,吉普車一下就開的沒影了。我看着遠去的車子,心裡暗想,你不可能帶着血石離開這裡的。
救援隊趕來了,挖掘持續了將近半個月,陸續有屍體從井裡擡出來,包括我的朋友,他死的時候很安詳,或許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李天佑的屍體被發現在離這兩公里處的路上,或許說是屍骸好點,他整個人被岩漿融化掉一樣,要不是憑着吉普車和車上他的護照,誰也分不清這是什麼東西,連骨頭都化成渣了,冷卻後和吉普車融在了一起,車上的血石自然也不見了。
整個礦難被挖出了一百四十七具屍體,還有多人失蹤,我爲自己的無能感到沮喪,如果我能早點覺察,或許我能再強點,說不定可以阻止這場悲劇的,但我又在想李天佑的話,全國這麼多煤礦,靠我一個人能阻止多少?”紀顏說完把手裡的煙狠狠的恰滅在菸灰缸裡,我們幾個都不說話,房間被沉默籠罩着。
紀顏清了清嗓子,繼續說:“我去了朋友的家,他家不算富裕,完全靠他養活,我沒有告訴朋友的死訊,雖然他們很快也會知道,我只是留下了一筆錢,這算是我能盡的一點微薄之力吧,我告訴他們這是朋友託我帶來的,離開的時候他的家人熱情的想留我住幾天,我推辭了。”
落蕾望了望低着頭的紀顏,緩緩地說:“算了,你盡力了,別太難過,你這麼遠回來應該好好休息吧,我們還是先回去,明天你精神好點我們再好好聚聚。”說着拉了拉在旁邊哭的一臉的李多。
我也準備告辭出去,不過紀顏拉住了我。“歐陽我們很久沒好好聊過了,晚上我去搞幾瓶酒,陪我聊聊吧。”我遲疑了下,答應了。
李多死活不肯離開,但我告訴她,如果在不回去準備答辯就危險了,她只好很不情願的和落蕾回去了,臨走時還不停的說明天要再來,我和紀顏只好相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