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夜 羊吃人

這並非是個鬼怪力神的故事,但卻說明其實人比鬼怪更可怕,更殘忍,即便是羊這樣溫順的動物,在人的作用下也可能變成狼。

就如同托馬斯.莫爾在一本叫作《烏托邦》的書中寫道:“綿羊本來是很馴服的,所欲無多,現在它們卻變得很貪婪和兇狠,甚至要把人吃掉,它們要踏平我們的田野、住宅和城市”。

事情的起源來自於我得到了個久違的一星期假期,收拾好行李和必備物品,和同事做了簡短的告別便離開了所在的城市——一直嚮往如同紀顏一樣無拘無束四處旅行的我,終於得到了一個短暫的改變自己生活的機會,自然十分高興,當然,可惜的是落蕾並無法同我隨行,作爲專欄的負責人,她是無法離開的。不過她依舊叮囑我,七月十五將近,出門還是小心點爲妙。

不過當我猶豫改如何揮霍這本來是最普通卻對城市人最爲珍貴的時間財富的時候,一個大學時期的同學忽然邀請我去他所在的農村。他是一個從村子裡出來的普通學生,並不如普通愛情小說裡那樣十分的優秀,也沒有認識一個欣賞他才華的富家女,更不會有事沒事摟着人家的肩膀大吼你愛不愛我,我一無所有。當然,他更不可能上演一段轟轟烈烈的愛情,總之可能令大家失望了,他只是一位普通的鄉村老師。

其實他可以不用回去,而且他也不十分願意,可是這是一個承諾——全村人湊份子供他上了大學,可能你會說不是有助學貸款麼?但是生長在城市裡的我們有怎能明白不肯要嗟來之食的自尊和在前途與尊嚴之間的無奈,一旦接受了錢,無疑在自己身上打上了烙印,聯繫次數多了說貪財,生疏了則說忘義,更何況那些微薄的錢財還只是爲了家境最貧寒或者考入名牌大學的學子們準備的,我的同學既沒到家徒四壁也沒有考的非常優秀,所以相比之下,他寧願接受了鄉親們的捐助,或者說是一筆交易更恰當。最後他答應一定回來好好教育那幫睜着大眼睛拖着鼻涕的孩子們,雖然大學生活多少改變了他,可是找工作的時候他依舊做出了回去的決定。

“男人的承諾不能亂給,既然給了,就要履行到底,除非我死了。”當我詢問他原因的時候,同學微笑着如此回答。

一晃過了三年,既然他主動邀請我,看來他起碼過的不壞了,我向來厭倦了去那些所謂的人爲景觀的遊覽,但凡是經過加工的東西,都喪失了靈魂,按照一些人的說法,物非活物,景非活景,如同那製作精良幾可亂真的標本,它始終是標本。

他的村子裡這裡並不十分遙遠,這也是我願意去的原因之一,畢竟一星期的假期有限,我要好好分配統籌優化一下。在經過六個小時的高速列車和兩個多小時的顛簸的客車旅途,我帶着疲憊在夜色中看到了那個村子。

與其說是村子,倒不如說是一個巨大的綠色草原,我幾乎以爲自己到了廣闊無垠的內蒙,四處搭建的羊圈和片片的草場讓我覺得十分詫異,難道這裡也可以適應養羊麼?

當我困惑的時候,一個身材高大的穿着樸素的漢子從不遠處走過來,身後的影子拉的很長,如同一根黑色的劍,插進了村子。

直到走到跟前,我才認出他來,絕非因爲天色的黯淡,因爲實在他的相貌改變過甚了。

大學的時候他非常瘦弱,雖然個字很高,卻經常佝僂着身體,猶如一隻大蝦一樣,深陷的眼窩總是帶着難以名狀的悲傷和苦悶,彷彿一團無法化開的濃墨,而現在他則充滿了自信和驕傲,或者說句不好聽的,頗有些暴發戶的感覺,我忽然很好奇,三年裡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歐陽,我在村口等你很久了。”他大跨步走過來,一手接過我的行囊,不過不知道爲什麼,我拒絕了,一來東西不是很重,二來我向來沒有讓別人提包的習慣。他也不介意,依舊非常高興的拉着我往前面走去。

他的手用力很大,幾乎掐着我長期打字而導致肌肉幾乎萎縮的臂膀生疼。走進去,我只聞到了草場清香和羊的羶味混合的猶如肥皂般的味道。這裡的人似乎很少,我覺得有些奇怪,不過他們看上去遠比其他村民要富裕的多,我不經意的幾下望去,家家都住着如同城市裡樓房別墅的住宅,而院落裡停靠的不再是自行車或者拖拉機,取而代之的則是摩托和轎車。

我忽然想起這個村子不是個相對貧困的地方麼,三年內可以改變這麼多?

“這一切都要歸功於這些可愛的羊。”朋友拉着我,來到一處建築比其他村民住房要正規而且宏偉的多的地方,我擡頭一看,原來居然是當地的村委會,驚詫之餘,疑問更多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一邊隨着他走進去,一邊問道。

“我先帶你去件村長。”他沒有回答我,只是高興的拉我進去。

裡面更加寬敞,甚至裝修的奢華超過了我所在的報社,大可以與城市機關攀比下了。在樓層的拐角處,我看到了同學介紹的當地村長,一位長着園胖腦袋,卻短矮身材的中年男人,光禿的腦門上在燈光的照射下閃閃發亮,嘴角叼着一根香菸,雙手背在身後。正在和另外一個人聊天,村長穿着一套西服,卻並不十分得體,拖長的衣角和堆疊的褲筒讓人覺得他猶如一個滑稽演員。敞開的西服裡面並非是得體襯衣和領帶,讓我啼笑皆非的是,那居然是一件無袖的白小夾襖。那情景不亞於看見一個人在用刀叉吃米飯一般。

和村長交談的人帶着一副金邊眼睛,白多黑少的眼球鼓鼓的,狹長的臉和尖尖光滑的沒有一根鬍鬚的下巴不停的如同小雞啄米般的點着,他的腋下夾着一個深黑色的公文包,兩人似乎在商量或者說在達成什麼協議。

“那就這麼說定了,價錢可不能再退讓了,吳總我們也是窮村子,大傢伙都指望着這些畜生吃飯過日子呢。”村長的話雖然非常帶着謙恭,但音調反到是上級訓斥下級一樣,那個被稱呼吳總的也只是嗯嗯啊啊的答應着,見我們來了,他知趣的立即告辭,出去的時候他看了看我,遲疑了下,推了推鼻樑上的眼睛,忽然高昂起頭,從牙籤般細長的鼻樑裡哼了一聲,擦肩出去了。我正覺得這人不可理喻,同學把我拉到村長面前。

“這是我大學最要好的同學,他就是我經常提到的在城裡做記者的那個。”同學高興的介紹到,我處於禮節的伸出手,村長也伸出手,不過他只是去彈菸灰。

“哦,原來是大記者啊,小樑經常向我提起你,這次你來一定要好好報道下我們村子,作作宣傳嘛。”接着,他又說了幾句客套話,同學則領我出去了。

“你們村子靠養羊致富的?”我想起同學在大學的時候雖然學的是計算機,卻偏愛去圖書館看生物農作物養殖業的書籍,而且頗有研究。

“是,又不全是,我馬上就帶你去看看。”他的臉上帶着神秘,我也猜不透是什麼。

來到樓下,看見一輛轎車開出了村子,看來這是那個什麼吳總的車子了。

同學帶着我來到一個巨大的羊舍旁邊,上面是斜拉式樣的三角屋頂,利於散熱,地面也很光滑,沒有什麼裂縫或者坑窪,而且多有平斜,想必是爲了羊羣排泄糞便聚集之用,羊舍呈倒三角形,兩邊各有容納一人半寬的舍道,羊舍圍欄有10到15釐米粗細,我摸了下,是混凝土和磚石砌成,磚石是灰磚,遠勝與現在城市的紅磚,冬暖夏涼,看來羊倒是比我們生活的更舒適。

“羊圈建築是否合理,對羊生長髮育關係很大.長期以來,我們這一帶農產養羊均是放養,地圈墊草積肥,有的羊牛同圈,圈舍潮溼,陽光不足,羊經常發病,出現春夏發展,秋肥冬死的情況,所以羊圈的設計合理是非常重要的,羊舍的基本要求是通風乾燥,衛生清潔,夏涼冬暖,而且多選在草場的中心,這樣放養利便,羊羣不容易感染疾病。”他滔滔不絕地說着。

“我雖然不懂養殖,但恐怕這些也只是養羊最基本的規則吧,這如何說明你們這裡偏偏羊賣的如此之好?”我想起剛纔的那個吳總,忽然覺得有幾分眼熟。

“你看到的那個人是城裡的商人,轉麼批發肥羊肉,量大的很,不只他,全國很多人都來我們這裡,三年裡,這個村子的一下成了遠近聞名的富裕村,很多人都把耕地變成了草場,祖上世世代代背朝黃土臉靠地的農民都扔掉了鋤頭養起了羊,周圍的人也紛紛效仿,可惜,他們的羊卻無法養的和我的一樣好。”他不屑的攤開雙手——這是他在大學的一個習慣動作,每當十分高興或者勝利的時候他都愛這樣。

“你的羊?”我奇怪地問道。

“是的,我的羊。”他的臉換了副表情,緊緊咬着牙齒,彷彿懷揣着仇恨,似乎我們提及的不是羊,而是他的兒子,或者乾脆是身體的一部分。

“我的羊不僅僅肉質鮮美,吃過這裡羊肉的人都讚不絕口,而且與其他羊肉相比簡直優差立見。甚至繁殖和生長能力都比普通的羊要優秀的多。一般成年羊六十天就可以育肥出欄,而我養的只需要四十天就可以了。”同學繼續緩緩說着,可是夜晚的風讓我忽然覺得渾身發涼,自從進村子開始,我似乎總覺得有一雙眼睛在盯着我。而且,眼睛的主人似乎並非是人。

“知道我叫你來的目的麼?如同村長說的,我還需要更多的人知道這裡,你就是活的廣告牌,我調查過,你們報紙的影響不錯,只要你多幫我下,在報紙做一篇關於這裡養殖業的報道,我和村子絕對不會虧待你,甚至可以讓你在這裡擁有一片草地和羊羣。”他聽起來是央求,實際卻口氣強硬,毋庸推諾。

我心算了下,這樣一羣羊少說有百八十隻,甚至還有一片上好的草地,聽上去倒是十分誘人。

“我更想知道你究竟是怎樣養羊的?而且你不是要做一名老師麼?那些本該圍繞着你如同精靈般的孩子呢?那些求知若渴的學生去哪裡了?”我大聲問道,小樑愣了下,忽然高聲笑了起來,笑聲在空曠的羊舍和草地裡迴盪開來。

“問得好,我可以告訴你,如果他們真的和你所說的一樣,我和他們,包括我的祖輩父輩,甚至我的子孫都和着羊圈裡待宰的羔羊沒有區別了。”我對他話十分不解,而樑似乎也看出來了,他一屁股做在羊圈旁邊,靠在羊舍的圍牆上,我也坐了下來。

“最開始的那年,我的確回來想好好教書,希望他們可以和我一樣,讀小學,初中高中大學,甚至可以飛出國門,去國外留洋。但是很快,我發現我錯了,即便是我這樣所謂的跨越龍門的天之驕子,其實在村子的作用還比不過一頭種羊。

我的一名學生家裡就是養羊的,那時候村子裡養羊和養雞鴨一樣,單純是爲了溫飽而已,而且這裡窮山惡水,草食枯黃,加上養殖技術缺乏科學管理,所以這裡的羊一隻只都長的瘦弱乾柴,毛質低劣,學生被他父親叫回去放養,沒有在讀書,我忿忿不平地跑到他家,質問他爲什麼不讓孩子繼續學習,結果反到被他臭罵一頓。”他忽然苦笑道,轉頭問我,“你知道他說什麼麼?”我自然是搖頭。

“你算什麼東西?我讓我兒子放羊,好歹學一門營生,就算再不濟,他也可以去做羊倌,你呢?花了村子這麼多錢,讀個破大學,還不是混成這樣?村子又沾你什麼光麼?我聽完後自然和他理論,他說不過,就把孩子從房間拉了出來,讓他自己選擇。

那孩子低垂着腦袋,將手別在身後,我幾乎將自己前半身所有的抱負都寄託在他的身上,我自己所堅持的原則和犧牲都希望有所回報,而結果是,孩子親口說了句讀書無望,老師您還是放我回來吧。

我不知道當時是如何在那孩子父親的謾罵和嘲笑聲中走出那間房子,又是如何如幽靈樣飄回自己的房間,那晚上我想了很多,幾乎覺得自己活着還不如一頭羊,不過,後來我想通了,與其慢慢地等着那些孩子成長,再回來建設這裡,倒不如靠自己使這個村子富裕起來。”樑斬釘截鐵地說。

“可是你要知道養人和養孩子不一樣,要很多年以後纔看得到。”我駁斥他道。

“我自然曉得,可是與其把希望寄託人家身上,倒不如靠自己。”樑繼續說着,接着點燃了一根菸,在煙霧的環繞下,我忽然發現身後的羊居然走到我們旁邊,閉着眼睛嗅着煙氣,彷彿十分享受的叫了幾聲,而且其他的羊雖然啃着草料,卻吃的非常慢,彷彿難以下嚥一般。

“於是我開始養羊,可是我發現即便按照我從書本學來的知識,也無法在改變村子積弱已久的窮困弊病,而且真正動手和書本的平面文字相差甚遠,再我苦惱的時候,我想起自己在大學無意想起的一個故事,不,與其說故事,倒不如說是傳說更恰當。”他忽然裂開嘴巴笑了下,長長的下巴上的那尖尖的鬍鬚,在月色下他的確張的如羊一般的臉龐,而且我這才發現,他的脖子處有一道淺淺的紫色肉芽傷口,傷口不是十分鋒利狹長,看來並非刀傷,可是爲什麼會在脖子那裡。

“你知道明天是什麼日子麼?”他忽然叉開話題,轉頭問我。

我看了月亮,非常圓。

“不是初一就是十五吧。”我隨口答道,不明白他問這個做什麼。

“你知道畜神麼?畜神的生日就是七月十五。”他神秘地說到,關於羊神我倒是略有耳聞,據說世間所有的牲畜都有同一個祖先,那就是畜神,所以七月十五就是畜神的生日。

“得到畜神的人,無論養殖什麼動物,都會一帆風順,遠勝與其他人。”樑再次說着。

“你得到了畜神?”我驚訝地喊道。樑點點頭,但又搖搖頭。

“到底怎麼回事?”我繼續問道。

“與其說我得到了畜神,倒不如說是它讓我知道如何去養好羊。”樑得意的笑道。

“我按照傳說裡的指引,在三年前的七月十五在野外獨坐,據說只有那天,是不可以殺畜的,而且必須好生對待,而且在那天晚上,據說畜神會來到農戶家裡看看他們養的牲畜長的如何,農戶又沒有虐殺它們,如若畜神高興,那這戶人家自然興旺發達,反之,則發生瘟疫,災禍不斷。

我則希望能在那天見到畜神,因爲我要知道如何才能把羊養的比一般人要好。

可是快三更的時候,我忽然莫名其妙的睡過去了,因爲是靠着羊圈等畜神,所以自然腦袋歪到裡面去了。開始怕睡着,還特意拿了本書看,結果書蓋在臉上就不知不覺睡過去了。

半夜的時候,我做了個夢,夢見了畜神,我問他如何才能讓羊養的與衆不同,它卻回答說夢醒了自然知道。

結果我被脖子處的一陣疼痛弄醒了。

醒過來摸了摸,發現脖子上全是血,原來一隻羊看見了紙張,便立即吃了過來,結果無意咬傷了我脖子。

我當然覺得十分晦氣,只好回去養傷,至於畜神的事情也就淡忘了。

可是不久,我發現那隻咬傷我的羊忽然長的遠要比其他羊肥壯的多,而且毛色純亮,相當有精神。

終於,我意識到了,或許以肉餵養,可以使羊長的更好。”樑繼續說着。

“你瘋了。”我吃驚的望着眼前的人。

“對,我是瘋了,如果你和我一樣的遭遇,在歧視和貧困中成長,你可能也會發瘋。我這麼做也是爲了大家,在我的推廣下,這裡的人很快全部從事了養羊,沒人再去辛苦勞作而到了來年還巴望着沒有天災人禍卻只能得到可憐的千八百塊錢來維持一家人的溫飽,大家都富裕了,所有的農田都被徵集做了草場,不願意養羊的人就讓他們走好了,草場需要大量土地,我和村長一起向村民攤牌,很多人不願意養羊,我就只好靠村長的權利逼走他們,低價買進他們的土地。”樑的臉上是我未曾看過的冷酷。

“你們和十六世紀的圈地運動有什麼分別?”我站了起來,樑也站了起來。

“當然不一樣,他們是爲了貴族的利益,而我是爲了整個村民的生計。”他也不服的反擊。

“算了,我不想談了,你還是找張牀讓我躺一晚,天亮我就走。”

“那關於報道的事情?”樑還不死心的問我,我看着他,搖搖頭。他也嘆了口氣,忽然輕鬆起來。

“我就知道你不會答應,那也好,起碼我瞭解到至少還有一個人遵循着他做人的原則沒有改變,明天早上吃過飯再走吧,這裡的羊肉還是很鮮美的,接的大學的時候你經常請我吃涮羊肉。”他的樣子彷彿又回到了幾年前,我不忍再回絕,只好答應了。

躺在牀上,樑已經走出了房間,可是即便是這裡,我彷彿也能嗅到羊特有的羶味聽到咩咩的羊叫喚,無法入睡的我只好又再次爬了起來,結果在門口忽然發現了樑的身影。他的匆匆的走過去,手裡似乎還提着什麼東西,閃閃發亮。

我緊跟了我過去,他卻飛快地走到一個遠離村口的地方,一處和村裡高樓不相稱的低矮平方,破舊非常,彷彿一陣狂風都能吹走它。

樑走進了房間,我也跟了過去隔着窗戶的縫隙看過去。

我看見樑走向一隻什麼東西的旁邊,那似乎是一隻羊,卻有彷彿不是,因爲趴在地面的那東西遠比羊要大得多,而且那雙眼睛透着無生氣的亮光,直直地望着小樑。

樑走過去,雙手合十,深深的鞠了一躬,嘴裡不知道說些什麼,接着他居然舉起手,原來那是把尖刀。

他朝着那東西緩緩地割了下去,那東西似乎沒有痛覺一般,動都不動一下。

樑的動作就如同那些從北京烤鴨上慢慢割下一片薄薄鴨肉的服務生一眼,不多久,他手裡提着一片像皮似的肉片,接着繼續雙手合十,退了出來,消失在夜色裡。

等他走遠,我進入了房子。

原來,那是一頭黑色的羊,而且體型很大,只是羊的後退已經被割的只剩下骨頭了,但沒流一點血,而且這羊動都不動。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我忍不住問道。

“它是畜神。”樑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我猛回過頭,發現他左手提着刀,右手拿着那片肉。

“我其實知道你在外面,只是割肉的時候需要非常虔誠,所以我也就當不知道。”

“你說這是畜神?神怎麼會這個樣子?”我吃驚的問。

“那你覺得神什麼樣子?我所知道的就是這樣罷了,它其實只能算畜神的一部分,或者說是我和畜神達成的買賣,換句話,它是商品。

我告訴過你,三年前我知道要用血肉來餵養羊,可是光是那樣羊也僅僅比普通人養的稍好一點,可是我不滿足,於是我又繼續追查畜神的事,終於我明白,想要將羊養成現在這樣,必須喂畜神的肉給它們吃,混合在草料裡面。

可能心誠則靈,我遇見了一位瞎眼的高人,他指點我如何與畜神溝通,終於,我得到了這隻黑羊,你也看到了,它不知道疼痛,也不會流血,每次只要割下一小片肉就可以餵養幾千只羊,而結果你也看到了,這裡一下就富的流油,就如同羊身上取之不盡的羊毛一樣。”樑繼續說着。

“既然是買賣,那你付出什麼?”我問他。

“付出?不知道,畜神只是說事無過盡,不可做的太絕。管他呢,或許本身天下間養殖畜牧的人越多,對他就越有好處啊。”樑回答。

“瞎眼的高人?是不是高高瘦瘦,身上帶着一股子死氣?”我忍不住問他,因爲我忽然想起了一個人。

“哦?你認識?雖然是盲人,但他行動自如,根本就不像,要不是我看了他眼睛,真的很懷疑。”樑微笑着說,可是提刀的手卻靠近了我。

“那現在你打算如何處置我?難道也要如這黑羊一樣,切碎了拌進草料餵羊麼?”我問道,樑停止了動作,遲疑了起來,嘴角開始不停的抽動。當我們僵持的時候,忽然遠處想起了高聲的喊叫。

“着火了!草場着火了!”

樑和我都不假思索衝出房子,果然,不遠處火光沖天。

“羊!我的羊!”樑彷彿瘋了一樣衝過去,完全不理會我。我則跟在他後面趕去救火,可是當我跑到村子的時候,草場幾乎燒盡了,羊舍裡的羊也全被燒死了,空氣裡瀰漫着嗆人的肉被燒焦的炭味。

所有人猶如丟了魂魄一般,顧不得治療自己的燒傷和臉上的菸灰,沮喪地坐在地上。他們彷彿喪失了一切感官功能,什麼也聽不到了。

忽然,我聽到了一陣汽車行駛的聲音,雖然微弱,但還能分辨出來,倒是樑和那些村民,都沒有反應。

一輛紅色的轎車,向那間關着黑羊的房子開過去。

那車好生熟悉,我終於想起,就是那個吳總的車。

我立即叫起樑,朝房子趕過去,果然,黑羊不見了。

“沒了,全沒了。”樑靠着房子癱倒在地上,我知道此刻說什麼也沒用了。

天亮後,我告別了樑,他還沒有從打擊中恢復過來。

“還會去求畜神再給你們一隻黑羊麼?”我問他。

“不了,所有的草場都燒掉了,不過那土地好像肥沃了很多,也許更適合種糧食,我會去好好學習,慢慢來。”樑似乎又回到了從前。

“羊吃人不可怕,別讓人心也給吃掉了。”我笑着拍拍他肩膀,他也笑了笑,回敬了我一拳。

出村的時候,我纔想起來,一年前我寫了篇關於無量肉販子倒賣變質羊肉的報道,而那個幕後的肉販子就是叫吳德的傢伙。

再後來,聽說這個人再一個荒村一個人養了好大一批羊,可惜不久後發生了事故,傳說所有人都不見了,羊羣也不翼而飛,只有好事者說草場被啃食過盡,還找到了幾具粘連肉末的白骨。(羊吃人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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