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舍是道家學說中,一種至高無上的精神追求。
借屍還魂,重塑陽壽,乃是將自身的念頭嫁接於他人軀殼之內,以此來完成不斷重生的夙願。
然而,此術十分損傷神念,一旦成功奪舍,還得重修道境,一般非到萬不得已之時,沒有一個道人會選擇這個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道術。
但剛纔呂光從梅八角口中得知,虛若谷座下的這名親傳弟子,竟是心甘情願要這麼做。道人捨棄百年苦修,奪舍再生,此舉無異於把自家三代積攢的萬貫家財,一朝悉數散去,重新再來。
這位親傳弟子,又是出於什麼樣的目的,纔會行此險事呢?
除非此人是想改修氣功。
似乎也只有這個解釋,才能說得通。
真道並修,天譴罰之。
然則修道者在奪舍之後,雖然保留原先記憶,但如若不潛心修行,聞道開竅,那自然是跟普通凡人一般無二。
在這種情況下,這副新的軀殼,就好像是一張純潔無暇的白紙,可以任由墨筆揮毫。
當然,其人也便能修煉氣功。
媚兒見呂光端坐在石牀一角,臉色忽白忽青,眉頭緊皺,她不禁奇聲道:“你不是陰神離體,去往桃園了嗎?”
呂光微微一愣,而後回過神來,苦笑道:“我也不想這麼快返回軀殼,方纔差點兒被人發現,我只好先行……”
媚兒陡然神色一變,截口道:“憑你的修爲,這百草園裡還有人值得你這般恐懼?”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莫說是修成琉璃玉身的元氣真人,就算是那煉氣八層的氣功宗師,都遠遠要比我厲害。靈氣克神,這是我們道人的先天劣勢。”呂光幽幽嘆道。
媚兒嗤笑道:“依我看,你的道術還不到家。你要是像農婆婆那樣,彈指間,神魂顯形,道術成真,看誰還能奈你何。”
呂光心知媚兒自幼在山野之中長大,她以狐身化爲人形之後,也甚少接觸外人,是以性格極爲坦直,心口如一,快人快語。
他全然不把媚兒的揶揄挖苦放在心上。
相反他現在覺得媚兒很天真單純。
呂光目光閃爍,擡頭望向她,忍不住笑道:“這倒也是,鬼仙之境玄妙通天,變幻莫測。”
媚兒姿容美貌,難得聽到呂光贊同她的話,此時她臉上的笑意更濃,不禁柔聲寬慰道:“農婆婆說你是修道奇才,在這個年紀,便已修至顯形一境。我想,假以時日,你必能修得神魂,位列鬼仙。”
呂光啞然無語。
即便他再如何的奇遇連連,可還是在劍無涯手下走不過一個回合。
形單影隻,勢單力薄。
他現在急需有道術高手幫忙。
單憑他一人,是絕難盜走絳珠仙草的。
呂光得慎重用心的籌劃一番,究竟是該先救梅八角,還是先去揭掉‘鎮仙符’的封印。
上次呂光趁劍無涯離開桃園之際,偷偷潛入桃園,把‘鎖魂瓶’交給桃夭夭,這才使得她脫困逃出。但說一千道一萬,那時桃夭夭之所以能夠順利逃遁,是全靠了她自身的道境修爲。
三日之後,梅八角就會當着所有內園弟子的面,被焚燒致死,如果此時再想徑直去解救梅八角,恐怕還是得撞上劍無涯。
呂光可以確定梅八角就被禁錮在那間茅屋之內。
可奇怪的是,呂光的陰神念頭,一經靠近茅屋,四周的景色就會立刻變換,憑空顯現出一座威嚴氣派的宮闕。
“千年蟠桃冰樹就在這座宮殿的地下。”
當初桃夭夭的話,還猶在耳邊。
媚兒見呂光神色變幻,好像是有何疑難之事,不易決斷,她微微蹙起娥眉,凝聲道:“你是不是還想去救那位姐姐?”
先前呂光已將梅八角的事,簡要大概的告訴了她。
媚兒天性良善,雖與梅八角素昧平生,但她骨子裡的和善慈悲,卻是令她也十分爲其擔心。她自然也曉得修真者是怎麼處置道人的,五馬分屍,焚燒化屍,手段極其殘忍歹毒。
呂光沉默了一會兒,“我得找一個機會,人不知鬼不覺的纔好動手,否則再遇到像今天這樣的危險情況,恐怕我連自己的性命都保全不了。”
媚兒咬着嘴脣,猶豫良久,悄聲道:“穆姐姐向你提過我的身份嗎?”
呂光怔了怔,老實答道:“說過。”
媚兒展顏笑道:“既然你知道我是誰,那麼你就放心大膽的去做吧。”
呂光神情微震,然後眯起眼睛,深深的望了她一眼,接着鄭重的點了點頭,“好,看來農婆婆的決定是對的,她讓你跟着我,可能也是料到我會需要你的幫助。”
媚兒笑了笑:“你之前是不是以爲穆姐姐在信口雌黃?”
呂光苦笑道:“我是不敢相信而已。若非你一再向我強調,風月玉簡真的是你獨自一人從多寶閣裡盜出的,縱使穆瑤再如何的向我訴說你的事情,我也是……”
媚兒皺了皺眉頭,打斷道:“難怪你總是一副對我不放心的樣子。”
呂光無奈道:“我可不能再讓你有任何閃失。”
媚兒忽而笑道:“這就是你輕視我的原因?”
呂光連連擺手,“現在我已信了,可不敢再小瞧你了。”
媚兒雙瞳閃亮,柔情脈脈,“你可真是個呆子,怪不得穆姐姐會死心塌地鍾情於你。”
呂光臉色一沉,冷聲道:“我一定會爲穆瑤報仇。”
媚兒也隨之神情肅然的說道:“我這門道術,一共只可使用三次,當日我盜取風月玉簡,已用掉了一次。你務必謹記。”
呂光思慮片刻,猶疑道:“我還是得再問你一句,你此刻僅是神魂三重之境,究竟是怎麼從固若金湯的多寶閣裡,悄然無息的盜走風月玉簡的?”
媚兒小手負在身後,微微彎着腰,柔軟的紗裙向下垂去,顯得她的腰身更細,上身愈發挺拔。
她眼睛眯起,俏皮至極的說道:“你猜。”
呂光心中一蕩,目光轉處,掠過媚兒鎖骨間那一抹驚心動魄的白皙肌膚。他不由得有些窘態,乾咳一聲,“你以後就在這裡安歇吧。”
媚兒眼角眉梢間的笑意倏然一收,她聲音頓而變爲清洌如泉的寒水,徐徐說道:“穆家祖傳的那一半金擊子,眼下是不是在你手中?”
“是。”呂光答道。
媚兒神情瞭然垂下頭,繼續追問道:“這麼說來,那多寶閣所珍藏的另一半金擊子,此刻也是在你手裡嘍?”
“是。”呂光還是隻能用這一個字回答。
媚兒沉吟着道:“金擊子合二爲一,是爲定水神針。”
“對。”呂光暗自詫異,按說媚兒本不該知道這些修道秘事的。
媚兒提醒道:“你也該擁有一件屬於自己的本命法寶了。”
呂光認認真真的打量着她,輕聲嘆道:“我真懷疑穆瑤說的那些話,到底是不是真的,你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天真爛漫懵懂無知的小道姑。”
媚兒笑道:“起碼天真爛漫不是假的。”
呂光亦笑道:“反正你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你這呆子,就把你的心放到肚子裡罷!我對你絕無異心。莫要忘了,你我還得一同前去瀾州萍海,開啓青丘洞天呢。”媚兒輕笑道。
呂光搖頭嘆道:“故老相傳,狐狸精心有七竅,古人誠不欺我。”
媚兒淺笑嫣然,不再說話。
她眨了眨秋水明眸,頰窩淺露。
呂光決定道:“那好,我就先把金擊子熔鍊了再做盤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