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嬋修長的身影,靜靜立在崖畔。
她的聲音隨着夜風,迴盪在山巔的每一個角落。
她知道,呂光一定聽見了她這句話。
那道朝她飛來的金光,果然在她開口喝止以後,硬生生的停在離她身前丈許以外的地方。金芒一閃一閃,宛如天上閃爍的星辰。
風,繼續吹。
天嬋的臉色略帶焦急,再度發聲呼喊道:“別過來!別靠近我!我被他們給封禁在了朱顏鏡之中!只要你的念頭一靠過來,立刻就會被鏡子給吸入其內。”
朱顏鏡。
神魂飛渡到此地的呂光,念頭不由得一陣悸動震顫起來。
幼時,他曾聽父親提及過這件寶物。
時至如今,他仍是對此物印象十分深刻。
朱顏鏡,這自然是一件奇異神妙的靈器,並且此寶還有着一段極爲悽美的故事。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只要是被這面鏡子照過的東西,都會自動飛入其中,包括人。
朱顏鏡與大名鼎鼎的歲月梭,有異曲同工之妙,都可以加快時間流逝的速度。
不同的是,歲月梭只能改變天象,加劇時間流動,使其一方天地,歷經春夏秋冬四季;而朱顏鏡卻是直接能讓遁入其內的人或物,快速衰老,頹敗。
此時此刻,天嬋的眼角竟已出現了皺紋。
她居然真的在變老。
世間竟有如此匪夷所思的靈器。
儘管呂光曾聽說過這件靈物,可當他現在親眼所見後,心中卻仍是忍不住的涌出無數震驚之意。
他選擇神魂出殼,顯化至此,這原本是最爲保險的辦法,可沒想到,王左王右他們竟是準備了這樣一件奇寶,來對付自己。
幸虧天嬋提醒的及時,否則剛剛他莽撞的衝上前去,若是神魂不小心觸碰到朱顏鏡,勢必就會被其給吸入其中,到時念頭便會快速衰微,化爲虛無。
朱顏鏡,能使一切事物衰老死去,包括的人的念頭。
巫雲山之巔,靜謐無聲,唯有風吹樹葉是沙沙聲此起彼伏。
天嬋的身影逐漸變得模糊輕淡,隨後消失於無形。
……
崖坪上忽然響起一聲嘆息。
一襲白衣的王子期從無邊夜幕裡走了出來,他微微皺着眉,略仰着頭,望向懸停在虛空的那道金光,冷冷的道:“短短几日,你的道境似乎又精進了許多。”
他明白‘十步踏黃泉’這種奇毒,對道人的肉身會有奇效,可對於修得神魂的鬼仙高手來講,卻是不能對其的念頭造成太大傷害的。
更何況,以他的見識,自是已經看出,浮游在山巔之上的這縷神念,其道義深如大海,已隱隱有了一絲‘神’的意味,這明顯是鬼仙巔峰纔會擁有的修爲。
王子期眉頭皺的更緊,繼續道:“朱顏鏡我就放在這裡,你若有本事救她出來,我無話可說。我本不欲跟你成爲生死仇敵,因爲白鬼曾待我不薄……”
他一語未畢,遠處突地傳來一道喝斥,“虛僞小人!”
是藍上蝶的聲音。
她的身影恍如一片輕盈無物的鴻毛,飄飄蕩蕩的朝此飛來。
藍上蝶落在他身前,與他遙遙相望。
王子期愣了下,道:“你是何人?”
藍上蝶仰天冷笑道:“縱使我此刻容貌有變,但你也不該忘記我的聲音。”
王子期身形一震,道:“你是…蝶兒?”
藍上蝶啐道:“呸!收起你的虛情假意,蝶兒也是你能叫的名字嗎?”
王子期長嘆道:“沒想到你竟還尚在人世。”
藍上蝶冷冷的道:“你還沒死,我又怎能甘心死去?”
王子期忽而撫掌笑道:“也罷也罷,料想你是要爲代萱眉報仇了,今日正好是新仇舊賬一起算。你師父白鬼呢,她怎麼還不現身?”
藍上蝶道:“無恥小人!你果真是沒有一點點良知,竟還是直呼師父名諱。”
王子期哈哈大笑:“你不要忘了,自始至終我都是靖道司的人。”
藍上蝶寒聲道:“納命來!”
修者無情,天下修者皆是想晉升境界,窺覽前境;與天地而鬥,與敵人爭勝,劍指迷途大道,意尋生命真理。爲了進階,提升境界,而無所不爲!
這本是無可否非的事。
可像王子期這般絕情絕義的奸詐僞君子,呂光還是第一次見到。
他聽着藍上蝶和王子期的對話,心中已是決意要在今夜殺死王子期。
藍上蝶奪舍重生後,改修氣功,其修爲與王子期相比,略低一籌,但她現在展現出了必死的決心,滿臉堅毅,有着一種一往無前的氣勢。
饒是王子期身經百戰,此刻也不免心神微動。
山巔的空氣,開始慢慢震盪起來,那是靈氣漫溢蒸騰的景象。
藍上蝶緊握佩劍,冷冷的盯着王子期。
王子期低聲喝道:“王左、王右,你們速速解決此女,我來對付呂光!”
王左王右即刻從夜色裡現出身形。
他二人俱都身着黑衣,渾身上下散發着濃濃殺意,把王子期擋在身後。
王子期朗聲喝道:“琉璃氣罩,護我真身!”
下一瞬,他的身體四周便浮起一個透明如玉的白色氣罩。
藍上蝶身形暴起,手持長劍,朝王子期刺去。
這一劍,似有雷霆萬鈞之勢。
喀嚓—嚓!
白色氣罩經此一撞,頓時碎裂開來,發出刺耳難聽的咔咔聲。
卻見藍上蝶的手裡的佩劍也隨即斷成了兩截,她身形一轉,朝高空飛去,眨眼間擲出手中長劍,將其朝王子期扔去。
兩截一長一短的斷劍,在行進過程中綻放出燦璨流光。
一截長劍其身如虹,七彩流溢,旋轉不停,周身盪出千朵劍花,恍如彩虹劃過,勢如驟雨,向王子期疾速射來,似乎是馭電而至,炸響不斷。
另一截短劍,其上寒冰凝動,冷意煞人,劍身倒轉翻騰,划着圓圈,上下飛舞,散發出一圈圈盪漾着冰寒之氣的光罩,向王子期前進的地方,呼嘯而至。
電光耀射,晃得王子期睜不開眼,照的山峰宛如白晝!
寒氣逼人,使得王子期周身表面,立時結出一層厚厚的寒冰,使得他難以動彈。
山巔之上的樹木,更是剎那間被覆蓋上一層冰雪。
風蕭蕭,冷颼颼,一派寒冬景象!
“你竟然修煉成了一氣動山河!”王子期眸光忽閃,神情頓然陰沉下來。
一氣動山河,山水唯我令!
勢如氣吞霄漢,不勝壯觀。
劍花飆旋不停,轉動期間,以飛雲遊蕩之姿,翩翩起舞。
由‘花心’中散發出的無窮無盡劍氣,織成一幕碩大的劍網。
由天穹直落而下,罩在王子期頭上,待那短劍中如洪水瀉閘般的寒氣鋪天蓋地向王子期涌來之際,霎時整個山峰,冷意侵人,黑暗盡失。
白光耀目,一朵朵肆意綻放的劍花,宛如天女散花般,煞是美麗動人。
“呼呼~~”
北風狂吹,肆虐在天地間的每一個角落,似乎生生的要把人間秋日給趕走。
眼前此景,一派隆冬臘月之氣象,冰封百丈,雪降大地。
藍上蝶長髮飄動,明眸眨動,那兀自盤旋在半空中的兩截斷劍,經由她雙手虛抓,就急速飛回了她兩掌中。只見其身影纖柔,佇立在風雪之中,好似廣寒仙子,讓人不禁心生愛戀。
不過站在近處的王左王右二人,卻清楚的看到,藍上蝶並不像外表上所看到的那樣風輕雲淡。仔細觀察,卻見她頭頂正冒着如蒸籠般的騰騰熱氣。
神魂顯化的呂光此刻不由得有些心神震動,據他所知,藍上蝶雖則氣功高超,但也只是煉氣八層的境界,若非他親眼所見,無論如何他也是不會相信修真者能有如此威能的,居然能強行改變天地氣象。
此情此景,直如某位畫師的臨書揮毫,丹砂成雪、靛青化風,成此奇畫!
籠罩在王子期身上的‘琉璃氣罩’此刻已瓦解冰消,蕩然無存,他的神色稍微有點兒錯愕,彷彿並未料到藍上蝶竟會擁有這般強勁駭人的氣功。
這種彈指間,令天地爲之色變的修爲,似乎已超越了氣功的範疇。
可從對方體內揮灑而出的靈氣來看,又明明僅是煉氣八層之境。
王左王右同時轉身,均用略帶詢問的目光,看向王子期。
王子期盯着遠處的藍上蝶,咬了咬牙,道:“依計行事!”
王左沉聲道:“這招‘一氣動山河’,此女雖只摸到些許皮毛,但對敵真人之下的大部分修真者,已然是能立於不敗之地了,眼下十分棘手,不太好對付。”
王右舔了舔發乾的嘴脣,冷聲道:“你我氣場合一。”
王左王右不再多言,二人俱都擡起雙手,動作整齊一致,朝虛空握去。
修真者最擅長近身搏殺,可看他二人的身形,卻是不準備靠近藍上蝶。
藍上蝶當然不會眼巴巴的看着他們發功完畢,電光火石間,她修長纖細的身影,已化爲一道水汪汪的藍芒,朝王左王右疾馳而去。
王左王右二人的手裡,竟突然多了一塊冰片。
晶瑩剔透的冰片,巴掌大小,在夜色裡逸散出七彩流光。
砰——!
忽然,一聲震耳欲聾的炸響,激盪在山巔。
但見王左王右兩人掌心的那塊冰片,已是碎裂成無數粒宛似沙子的冰粒,勢如狂風驟雨般,轟然向飛至半空的藍上蝶激射而去。
藍上蝶眼見此景,面色不由一變。
迎面飛來拇指大小的冰粒,速度奇快。如若擊打在身,非得是穿膛破肚。
她掐起劍訣,雙手把斷劍橫於腰身胸前,倒飛暴退。
風雪裡裙衫擺動,藍上蝶起舞弄影,手持兩截斷劍,挽出無數朵劍花。
鐺鐺~~鐺!
多如牛毛的冰粒被密不透風的劍花給悉數擋住,藍上蝶身法不停,把兩截斷劍,飛擲扔向站在遠處觀戰的王子期。
王子期面容恬靜,不苟言笑,對那兩截呼嘯而來的飛劍,視若無物,他不緊不慢的微微挪動了一下腳步,就這一步,他只跨出了這麼一小步,整個人卻已來到了十丈外的懸崖邊。
在這一瞬間,王子期的身上陡然爆發出了一股強橫無比的氣息,如烈日懸空,大浪淘沙,綿綿不絕的靈氣,遊蕩在夜空之下。
一直潛伏在虛空某處的呂光,目睹此景,一顆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因爲他極其清楚,王子期在此時所展現出來的實力,已是貨真價實的元氣真人之境!
修道者想要成功斬殺一名元氣真人,這有多難,不消贅述。
在之前那次與王子期短暫的交戰中,此人所展露的境界,好像並不怎麼高深,呂光印象深刻,當日這玉面濃眉的書生,還捱了綵衣結結實實的一巴掌。
王左王右是煉氣九層的大高手,而王子期則是元氣真人。
這樣豪華的陣容,縱覽天下,幾乎已是鮮無敵手。
目前他三人又是互爲倚仗,共進退,若要出其不意擊殺他們三人之中的某個人,無異於登天之路,一個字,難!呂光看清了這點,所以他選擇隱藏下來,靜等白鬼到來。
收到了姜顏的鴻雁傳書後,呂光決定兵分兩路,由他和藍上蝶先來巫雲山探一下虛實,另一路由白鬼和綵衣前去安南侯府營救道林和尚和許人山。
通過姜顏傳回的情報,呂光才後知後覺。
原來許人山和道林和尚,早已於四日前,被鍾家給押送到了巫浪城。
儘管他知道解救道林和尚與許人山的任務極爲艱難,可目前呂光卻是不能再分心他用,他相信憑藉白鬼和綵衣二人合力,最不濟也能救出一人。
畢竟安南侯府的防禦並不如鍾氏一族那般固若金湯,牢不可破。
在呂光靜心思考的這一剎那,場中的形勢又發生了變化。
卻見藍上蝶雙腳站定,以右腳爲軸,身形無風自轉起來,彷彿陀螺旋轉不止。
她兩腮泛紅,頭頂直冒熱氣,腰身柔韌,身軀彎成一根陽春三月的柳枝,右掌平推前伸,朝着王左王右二人輕輕拍去。
她要做什麼?
呂光心頭頓時浮起一片疑雲。
藍上蝶調勻氣息,氣海隨着綿長輕緩的呼吸,彷如犀牛飲水,一開一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