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神’字光明盛烈,一閃一閃亮晶晶,把呂光的肉身軀殼給掩蓋的是密不透風。三道天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先後擊下,把那尊威猛無匹的金甲力士給砸入地底。
天雷的餘威,波盪開來,整個院子瞬間被夷爲平地。
藍上蝶立時高聲呼道:“曲老丈,快出屋!”
她話音剛落,一棟棟房子隨即便轟然倒塌。
藍上蝶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祭出隨身攜帶的飛行靈舟,站在她身旁的梅八角和農青梅同時躍上靈舟。
院中塵煙滾滾,目難視物。
“咳咳咳!”
曲揚一手拉着媚兒,一手拉着曲顰兒,從一片廢墟中躥了出來。
“曲老丈!快!快過來!”藍上蝶目光如電,站在靈舟之上,連連高呼。
“媚兒!”農青梅亦高聲喊道。
曲老丈在這時爆發出了超越人類身體極限的力量,他本不是修真者,肉身力量跟凡人沒有太大差別,但他一手拉着曲顰兒,一手拉着媚兒,三人的身形竟彷彿化爲了三片落葉,飄飄搖搖的向遠處的靈舟飛去。
轟!
又是一道天雷擊下。
第八道紫色閃電如約而至,突如其來,速度之快,似人之心念。
大地在震顫。
天空在嗡鳴。
藍上蝶眼明手快,兩手拉住曲揚的同時,渾身氣勁外放,用一條碧藍色的絲絛,纏繞住了曲顰兒和媚兒的身軀。
嗖嗖!
三人終於成功的來到了靈舟之上。
下一瞬,富貴客棧便蕩然無存,地面出現了一個三丈見方的巨坑。
靈舟懸停在高空之上,藍上蝶俯身深深的望了一眼,那站在巨坑深處的少年,她的眼底滿是關切緊張之色。
塵煙漸漸消散,呂光的身影重新出現在衆人眼前。
此時覆蓋在身體周圍的那個‘神’字,所散發的光芒,已稀薄如煙,藉着微弱的天光,依稀可看見呂光眼、耳、口、鼻,俱都在流血。
農青梅嘶聲道:“尊主!”
藍上蝶臉色大變,緊接着呼道:“殿主!”
梅八角卻沒說話,只是滿面悲愴之色。
她自然看得出來,呂光已是強弩之末。據她所知,九雷紫雲大劫,本來應該是在三天時間內渡完,可呂光的劫數,竟是在如此短的時間內,便已降臨了八道天雷。
一、二、三、四再加三,再加一,等於八。
還剩一道雷劫。
然則,呂光似乎已無力再承受這最後一道雷劫。
農青梅在靈舟上急得團團轉,她心知自己此時此刻,已幫不上呂光任何忙了,這九雷紫雲大劫,居然是一道比一道威力更大。
剛剛那第八道雷劫,似有毀天滅地之功。
那第九道又該是何等的威能廣大?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爲什麼呂光的雷災大劫,跟所有修行者的都不一樣,並且連這傳說中的九雷紫雲大劫,都與農青梅所知道的大相徑庭,毫不相同。
呂光站在坑中,身子搖搖欲墜,但卻仍未倒下。
他全身是血。
他突然動了!
他緩緩擡起右手,從懷裡摸出一小截硃紅色的竹子。
青竹通體豔紅如火,綻放着赤色流光,一眼看去,便知非是凡物。
農青梅眼睛亮了起來,道:“這莫非是能那能吸收天雷威能的鳳尾雷竹?”
“不錯,此寶是尊主在荒州一行中,從萬象門的手裡得來的。”藍上蝶神情凝重的點了點頭,“只是…不曉得此物能否對九雷紫雲大劫也有效果。”
農青梅篤定道:“有!肯定有。你哪裡曉得此物的靈奇之處。”
曲揚站在靈舟上,兩腿不住的打着擺子。
他嚇壞了。
剛纔那聲勢動天的一道紫色閃電,似乎蘊含着靈性,只對準呂光一人迎頭擊去,可即便是這樣,雷電餘威也使得此地變爲了一片廢墟。
他下意識的脫口說道:“不如…不如我們離這裡稍微遠些吧。”
農青梅搖了搖頭道:“不可。此地是雷雲中心地帶,尊主的劫數就是應在這裡。我們都沾染了九雷紫雲大劫的一絲雷意,已是離不開這間客棧了。你們看,這片天空的四周,隱隱布有一種無形的氣場,蚊蟲難進。”
藍上蝶沉聲道:“我們只能在這裡等待殿主渡過雷劫。”
說時遲,那時快。
嗤!
天空上閃現出一道璀璨明亮的電光。
這一次卻並非是紫色雷電。
而是白色。
一道白色閃電降落到呂光的頭頂上,這次的電芒更加明亮,威力更加劇烈。
閃電劈下。
農青梅等人就看見呂光的頭頂迸射出一簇簇火焰,白色電光如匹練,越來越粗,瞬息之間,長達數丈,對着他的腦袋衝擊而來。
鳳尾雷竹,陡然變得熾烈如火。
轟隆!
紅色的鳳尾雷竹和白色閃電,碰撞在一起。
地動山搖。
彷彿整座秦山城都晃動了一下。
與天抗衡。
這已不是簡單的道術,更像是上古時代的仙道。
閃電和鳳尾雷竹對撞,聲如雷霆,穿雲裂石,剎那間那一小截紅色竹子,消失於無形,而漫天的雷光,也最終平息下來,消去影蹤。
農青梅等人站在靈舟之上,被這道白色閃電,給刺痛雙目,難以看清巨坑裡的情形。過了片刻,當他們睜開雙目之時,但見呂光巋然站立,形如青松,並沒有倒下。
他雖然全身上下滿是鮮血,但眼睛卻明亮的嚇人,猶如兩輪夏日的豔陽,目中放射出燦燦精光。
雷意滅神。
‘神’卻依然不倒。
“好了,尊主劫數已過。”農青梅長吁一口氣。
富貴客棧已經全部破了,牆倒房毀,冷風不停涌來,眨眼之間,空中的那一朵朵紫色雲彩,便散作虛無。
夜。
夜空清朗。
原來此刻已入夜良久。
……
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大早,朝陽初升,地氣回暖,一掃前些日子的陰霾乾冷,卻是有了些春天的韻味。
呂光歷經險惡,成功度過了雷災大劫,是以他這時的心情,就跟今日的天氣一樣好,清朗平和。
這次他能安然無恙度過九雷紫雲大劫,首功者當屬農青梅。
如果不是這位胖婆婆,拼着魂飛魄散的後果,強行幫他擋住了雷劫開始時,那兩道威力奇大的雷電,只怕當時昏迷不醒的呂光,早就命喪歸天,化爲灰燼了。
不過,呂光倒是沒有想到,這塊烏木令牌居然會給他招來如此多的禍事,不止道人對此物夢寐以求,就連修真者都是在想方設法尋到此物。
這也讓呂光對那傳說中的長生洞天產生了更大的興趣。
洞天是得道神仙在太虛幻境所開闢出的一處秘境;而福地則是修真大能施展氣功所強行開拓出的一方空間。
兩者從根本上就不相同。
簡單的說,洞天秘境並不是真實的存在於這個世界上,而是道人的一縷神魂所化。而福地則只需找到入口,任何人便都可以自由出入。不像洞天秘境非得是有‘鑰匙’纔可開啓進去。
埋在呂光心底的一個問題就是,這長生洞天中究竟有何秘密值得修真者這般重視呢?或許,是有關於天地大劫的事情。
但目前這些事,都已不太重要。
因爲經過這次雷劫,他已隱約領悟到何謂真正的道術。
原來道術即是道義。
每一門道術,都有着自身最原始、最至高的本意,就比如說墨門的淨心煉神咒,其本質便是在於淨化人心、煉化神念。
譬如白玉京的無相法印,理絕衆相、故名無相。
難怪當日悟行和尚,對白玉京和道林和尚一點都不懼怕,自信心十足,只因此人在得到了一縷星君神魂以後,喚醒了天穹星君的記憶,念頭中有了道術之魂。
比如說此人所施展的‘指化’之術,事實上並非簡單的指向何物,何物就會化爲雲煙,而是此術乃是借念力觀想,無中生有,有中化無,強行使其物消失於無形。
天罡、地煞、人和,道術分爲此三大等階。
而每一種道術,其名真意,便是此術威力的最大體現。
道同文,術同字。
從某種意義上講,道術等同於文字。
這個文字並非指的是人間書文,而是萬物自然的本來之意。
就好像‘小溪潺潺’這個詞,只是用來形容溪水緩緩流動,如果不用這個詞來定義那種場景畫面,換另外一個詞,比如換成‘微風徐徐’。只要一直給予他人暗示,讓其心念中就認爲自古以來,‘微風徐徐’指的就是溪水緩緩流動的場景,那麼到以後,這個世上,也就沒有了‘小溪潺潺’這個詞。
道術也是如此,要看透表象,領悟其本質內涵。
這是呂光此次渡雷災大劫,得到的最大收穫。
儘管他還沒有達到白鬼所說的‘九九歸一’那種超然境界,但他相信,只要繼續修煉道術,應該很快就能讓神竅裡的念頭達到九千九百九十九個。
現在他的神竅中,大概已有七千個念頭。
任何一個念頭,都渾然天成。
望着東方的朝霞,呂光臉上綻放出了笑顏。
他已很久都沒露出笑容,接二連三的危難,如同一座座大山般,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去年臘月初八奪絳珠仙草、除夕之夜與鍾神秀等人大戰於巫浪城,接着剛返回挽春谷不久,白鬼就形神俱滅,喪生在風災大劫之下,再接下來,就是他自己的雷災大劫。
這接踵而至的危機,簡直如一浪更比一浪高的海浪,迎頭拍來,讓呂光難以獲得片刻喘息時機。萬幸最後有驚無險,他現在還好好的活着。
因着九雷紫雲大劫的忽然降臨,讓很多躲藏在暗處,對烏木令牌勢在必得的修真者,望而卻步,不敢靠近富貴客棧。
不得不說,這一次還真是因禍得福。
只不過,聽農青梅說,悟行和尚與明空法師,還有一些道人,他們躲藏在暗處,聯合起來,似乎是在密謀着一件大事。如若不是因爲九雷紫雲大劫的威力太大,恐怕對方昨日便會突然現身,明目張膽的殺過來。
冥冥之中,呂光彷彿抓住了一些線索,只是仔細思慮,他又不知該從何處入手,去確定明空法師他們真正的意圖。
呂光心中暗暗嘆了口氣,哪怕是當今天下這個道派極其衰微的局面,所剩無幾的道人,竟仍是不能齊心協力,共同對抗大周朝廷和靖道司,還是這般自相爭鬥。
雖然到最後,呂光知道了這幾個道人,乃是覬覦他身上的那塊烏木令牌,所以纔不惜以身涉險,前來擒拿他,可是他仍然無法理解對方的所作所爲。
須知如今天下大勢,修真者纔是道人們共同的敵人啊!
“還是得一步步來,急躁不得。目前必須要壯大己身勢力,多籠絡高手,纔好對抗大周朝廷……關鍵是有了強大勢力,最後也便能將父親母親還有族人們從禁地牢籠中給解救出來了。”呂光想到這裡,雙拳微微握住,對於未來要走的路,更加清晰和篤定。
……
起牀疊被,推門出屋,仰首向東一看,呂光臉上笑意更濃。
萬簇金箭似的霞光,從雲層中跳躍出來,那些吸飽了霞光的雲朵,鮮紅絢爛,在晨風輕輕吹拂下,漸漸飄散。
天氣真好。
這處偏僻幽靜的莊園,也不知藍上蝶是何時買下的,地方清雅,最關鍵的是,毗鄰郊外,杳無人煙。
他踱着步子,在莊園裡四處遊覽,觀賞景色。
這個莊子內的氣溫,似是要比外面溫暖許多。
呂光心中奇怪,走着走着,見到後花園裡,假山掩映之下,竟是有一口汩汩涌動的溫泉。他面露恍然之色,怪不得這個莊子內熱乎乎的,不似外面那樣乾冷。
還未等他靠近溫泉,忽聽一個清冷的聲音傳來,“是誰?”
呂光從假山後轉了出來,目光如電,卻見泉水裡有一個披散着秀髮的美麗女子。
此女竟不是他所認識的人。
不是梅八角,也不是曲顰兒和媚兒,更不是藍上蝶。
奇怪,難道這個莊子裡除了她們幾女,還有別人?
正所謂非禮勿視,呂光眼觀鼻,鼻觀心,略微有些疑惑的道:“你又是誰?爲何會在我的莊子裡?”
嘩啦!
女子驀然從泉水中跳了出來,修長的身姿飛向半空,在落地的過程中,居然穿上了一件紫色長裙,明眸皓齒,窈窕清麗,好一幅美人出浴圖!
然則,呂光心神不爲所動。
他落落大方的站在原地,那紫衫女子身影一晃,轉瞬便已來到他近前。
呂光稍微打量了對方一眼。
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女子,看不出年齡幾何,眉宇間既有少女的青稚,也有成熟婦人的風韻。她髮梢間還掛着水珠,長髮及腰,眼神清澈平靜。
呂光微微皺眉,追問道:“你究竟是何人?”
紫衫女子沉默了一會兒,道:“我是武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