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八角聽到呂光這話,嫣然一笑,笑容如梅花綻開,清雅聖潔。
三月梅花尚能二度重開。
梅八角陰神奪舍以後,現在豈非也是重活了一次?
呂光聽梅員外提起過,三年前的梅八角個性活潑可愛,片時不能安靜獨處。
而他這兩日與現在的梅八角相處起來,呂光想到一個詞來形容這個女子,那就是——
優雅。
她臉上總是掛着淡淡的笑意,說話溫聲細語,不緊不慢,即使呂光對她所講述的修道知識頻頻質疑,她也從未露出過半分不耐之色。
她就彷彿是一朵盛開在三月的春梅。
高雅而成熟。
她是一個女子,一個從外到內,都熟透的女人。
她的眼睛很好看,比青蘿的眼睛要更亮,也更神秘,眼睛裡總是佈滿淡定,讓人一看,就生出一種心安的感覺。
她靜靜的注視着呂光,黑色的瞳仁上倒映着少年的身影,她眨了眨眼,道:“你是個好人,想是也不會拒絕我的請求。何況,還是我這樣一個溫柔體貼的美女。”
美女。
你確實很美。
呂光心中腹誹,不過美女也是自詡的嗎?
他翻了個白眼,無奈的道:“我記得,記得。你不用時時刻刻提醒我那件事,你給我講了很多修行界的秘聞,幫你也是理所應當的。”
明媚的陽光透過薄薄的雲層,傾瀉在梅府的每一個角落裡,晨間空氣中飄蕩着芳草的清香,聞來令人精神一振。
呂光深深吸了口氣,似是把連日來苦修道術的疲憊也給吸走了。
“春光正好。”梅八角淡淡的道。
她蓮步輕移,走到呂光身旁。二人並肩而立,一齊望着晨光下這恬靜安謐的梅府。
……
秦驕的心,此刻卻非常不平靜。
他有些激動,只因他已等了半夜。
他甚至差點在黎明之時按捺不住想要來梅府提前結果了呂光。
還是朱溫一直在枕邊寬慰他,才逐漸令他淡定下來。
不知爲何,他一旦想起去年那個少年,心內就有一股壓抑不住的邪火竄出,當他昨夜知曉了呂光竟然已經凝聚陰神,成爲一個名副其實的修道者後,他的內心更是躁動不安起來。
他開始時以爲自己只是憤怒,後來他才明白,憤怒之外,心中更多的還是嫉妒!
他不想承認。
但現在不得不承認,他很嫉妒那個叫做呂光的少年。
一個偏遠小城的窮苦少年,跟十九州排名第八的靈獸赤睛白虎相伴在一起,還僅僅只用了半年就可以陰神出殼,要知道多少修道之人,一生苦苦尋道,都無法邁入道門,開啓神竅。
朱溫靜靜的站在秦驕身旁,在等待他的命令。
昨夜她已稱心如意,她現在已把自己當作是秦驕的女人。
她雖是一頭豬妖,但也懂得人間夫妻倫常。
女人總歸還是要聽男人的,更何況還是一個剛從男人身上起來的女人。
她雖是妖,但首先她是一個女人,雖然她此刻已換成男裝,但有秦驕在,她自然不會多言。
她跟秦驕已在梅府門前等了許久。
她猜不到秦驕此刻的心思,於是輕聲說道:“天已經大亮了。”
秦驕問道:“你確定那呂光就在梅府?”
“確定,你也該知道,監察府的護衛軍在查人盯梢這方面,比任何人都要專業。”朱溫點頭道。
“好!護衛軍聽令!”秦驕朗聲道。
他的身後竟還站着一隊由修真者組成的護衛軍。
這些銀甲護衛都是他在任時的親信屬下。
“圍住梅府!有人出入,格殺勿論!”秦驕厲聲道,他這個時候又變成了那個常年身居高位的王公子弟,發號施令,霸氣十足。
“是!”這些監察府的護衛軍異口同聲的領命道。
他們的隊形迅速散開,整齊有致,竟是片刻間就將偌大的梅府給包圍的水泄不通。
“走!”秦驕冷聲道。
朱溫這時已邁步進入梅府。
早有一名正在清掃院落的梅府家丁迎了上去。
“這不是朱監察使嗎?您一大早是來找我們老爺的嗎?”
“白奎在哪裡?”朱溫狹長的眸子裡閃過一絲刀鋒般的冷光,嚇得這家丁渾身一個哆嗦。
“白,白…白教頭不在府中。”
“前兩日跟白奎一起進府的那一男一女呢?”朱溫聲音更冷,她此刻一副男裝打扮,俊美的面龐上殺氣騰騰。
“一男一女?哦哦!您說的是呂仙師吧?”
“仙師?”朱溫愣道。
“對啊,老爺都稱那人是仙師呢,他治好了我們小姐的病……”那家丁居然絮絮叨叨的嘮起了家常,嘴裡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
“閉嘴。”朱溫不耐煩的道。
然後她閉起眼睛,神竅內念頭涌如潮水。
儘管她的陰神也無法白日出殼,但她還是通過念頭隱約感應到,在梅府深處的一座小樓上有着一道熟悉的氣息——
是修道者的念頭!
“在那邊。”朱溫手指微擡,向那座閣樓指去。
“滾!”朱溫一聲呵斥,豬瘟瘴氣從她腋下層層噴發,令得那家丁心神一陣迷惘,他下意識的讓開,當朱溫和秦驕二人離開許久之後,這家丁還呆立在原地,無法動彈。
呂光跟梅八角站在小院的閣樓上,秦驕和朱溫站在月亮拱門外。
呂光雙目一凝,他沒有驚訝,只是沒想到,對方竟然來的這麼快。
他更沒料到,秦驕居然也來到了西陵郡城。
朱溫陰冷的雙眸中,涌動着絲絲煞氣,仰視着呂光。
她從衣襟中緩緩掏出了一頁紙片,與尋常紙張不同的是,這紙片在晨陽的映照下,卻是散發出一圈圈璀璨的黃暈。
這正是那張她極爲重視的道符!
道符在她細白的掌中安靜平躺着,卻放射着橘黃色暖光,宛如晚霞萬里,隱隱要與朝陽爭相輝映!
梅八角的聲音仍是那麼淡然,只是她的眼睛已微微瞪起:“黃光乍放,五品道符?”
“是。道符分爲六品,紅、黃、藍、青、白、金,六種道符,依次而分,每個品階的道符,所逸散的光芒截然不同。這頭豬妖手中所攥的道符,黃光漫射,的確是五品道符。”呂光面容肅穆,一本正經的回答道。
梅八角聽着,聞言一怔,而後翻了一個白眼,美眸瞥了一眼呂光,無奈的說道:“這是我給你講的,我當然知道。我的意思是,區區五品道符,這頭豬妖拿來對付你?是不是有些不自量力。”
“那你當日又爲何會被豬妖的陰神所迷惑?”
“我纔開啓神竅,自然要保護神竅內的念頭,不能力敵。”梅八角回答的很自然。
呂光啞然一笑,道:“那依老前輩高見,這時陽光遍佈,我又沒有到達日遊的境界,陰神不能出殼。我們該如何應敵呢?”
秦驕手中握着銀劍,他沒有動,他就站在朱溫身邊,他知道朱溫手中道符的厲害,當年父親就是看重了陰煞門有此秘術,才下定決心與其合作的。
朱溫吐氣如蘭,銀牙一咬,將自己的食指指尖咬破,鮮血滴滴而流,落在那道黃符上。
她頓而口中吐出一道紅氣,那是她凝聚在肉身中的豬瘟毒素,紅氣包裹着道符冉冉向虛空飄升。
道符迎風變大,巴掌大小的畫符,在短短數息之間,竟是已經變成一幅數尺高的巨畫!
畫符上血印斑斑,‘陰兵’二字凜然而立!
畫符向前疾馳而去,彷彿一把碩大的巨劍,直立在呂光面前。
朱溫右手豎於胸前。
食指中還有血珠滴出,奇怪的是,血珠在將要滴到青石板上之際。
那血居然是變成一道道血線,如青藤纏樹,毒蛇覓食一般,快速向畫符上的字爬行而去。
少頃,朱溫食指中不斷有血珠冒出,而畫符中的‘陰兵’二字,卻是變成了一種暗黃色,處處透着陰森詭異。
大!
大,大!
畫符經過鮮血滋潤,繼續變大。
道符黃紙一張,迎風飄動,卻是又變大了數倍!
恍如一掛從天而降的瀑布,遮天蔽日,將整個梅府都蓋在其下。
呂光的頭頂彷彿憑空飄來了一朵烏雲,擋住了陽光。
他仰頭向半空中望去。
只見道符上有一些奇異古怪的符文,彎彎曲曲,形似蛇蟲。
黃光不斷盪漾噴射,道符在虛空中顯得更是神秘莫測。
忽然,朱溫伸出右手,握掌成刀,掌刀直下,狠狠的向道符斬去!
嗡——
頓時道符發出一陣急促的顫動,聲音震顫間,使得周遭虛空蕩出一道道無形陰風!
風呼海嘯!
氣浪滔天!
勢如千軍萬馬一往無前,踏破鐵蹄向此處奔馳而來。
庭院中毫無徵兆,陡然掀起了一陣陣狂風,氣勁撕扯之下,讓得這片天空都變成了一張千瘡百孔的破網。
鐺鐺鐺!
一聲聲馬踏鐵石的撞擊音,凌空襲來!
虛空中彷彿隱藏着無窮無盡的兵丁將士,他們身披盔甲,手持刀槍,向着呂光電掣而去!
梅八角微閉雙目,她似是也能看到虛空中那浩浩蕩蕩的千軍兵士,她神色肅然,向前凝神望去,清聲道:“呂光,不可大意,這是十萬陰兵符!”
十萬陰兵?
那是什麼東西?
呂光見梅八角的臉上都露出了驚訝之色,他的心神也倏然一緊。
耳畔那馬踏飛石的破空之音,越來越是密集緊湊,近在咫尺,好像一息之間,梅府內就充斥塞滿了某種無影無蹤的邪物。
“魑魅魍魎,法眼一開,速速現形!”呂光閉目闔眼,默默唸誦。
呂光雙眸金光一閃,爾後法眼開啓,整個世界在他眼中好像都被重新架構了一般,他竟是看到了無數個手持長刀的兵丁,正向這座閣樓飛速衝殺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