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吹拂起天嬋臉龐的髮絲,飄飄揚揚,她的心現在豈非也是被一根無形的絲線給纏繞住了?天嬋知道,那根線叫做情絲。
青絲易削,情絲難斷。
她和呂光本就是青梅竹馬,幼時幾乎形影不離。
可只有她自己心中清楚,她那時之所以接觸呂光,實則乃是遵從了武后的命令,不得已而爲之,縱然她當年年齡還小,但她聰穎過人,早已洞察一切,知曉了武后的真正意圖。
圖。
對,武后爲的就是這一幅圖!
這幅圖如今就在她的眼前。
然而,她卻猶豫了。
她明白,如果自己出手從呂光的身上取走了那幅圖,那麼呂光必將失去神魂力量的支撐,而立刻魂飛魄散。
於是,她站住了腳步,不再向前一步。
她選擇違抗武后的命令,選擇順從自己的內心。
原來她一直都沒有忘掉呂光。
天嬋靜靜的站在山巔之上,昂頭望着盤桓在半空中的呂光。
這時,呂光更覺頭頂光明大漲,其內驟然遁出一幅畫卷,畫中所繪赫然便是那剛纔所現之人。
畫卷兩尺長短,一尺來寬,頂部有字。青光陡然大盛,映出它本來面目。
“松鶴延年圖。”
畫卷浮蕩在呂光頭前,呼呼生風,若有靈性,像是在等待呂光將它收爲己有。
無盡黑幕下,這大放異彩的畫卷,顯得煞是俊奇矚目。
遊離飄飛的畫卷,懸浮升空,其上洋洋灑灑飛擲出道道如刀似箭的光芒,使得此間亮光四溢,發出震耳懾心的轟鳴雷響。
呂光默默誦唸着畫中字符,一道道玄奧深邃的法門,快速涌入他神竅中。
光明頓時大漲,像要掙脫此間無邊黑暗的束縛,耀武揚威,令陰晦之物再無處躲藏。
“寧心收意,入門聞道。”
鬆仙人接二連三的旁敲側擊,讓呂光順利前進,眨眼之間,他就已把畫中人刻入神竅,深入骨髓。
“收!”
呂光心意所致,水到渠成喝出此字,單掌前伸屈指成爪,向畫卷遙遙抓去。
嘩啦啦!
猶似風吹紙張,捲簾搖動,畫符剎那間就收卷合攏,化成一道流光,飛至呂光掌中,前後動作,和諧之極。
呂光細細感受着全身各處的微妙變化,言語無法描述,周身舒適靈動。
神竅內各種念力井然有序、絡繹不絕的洶涌噴出。
……
常人萬難有三心二意、一心兩用的本領。然則此刻呂光渾然有覺,似只要他心神所動,就能讓精神分而化之,每道念力去觀想思考不同的事物。
若是用這樣的本領去讀書考取功名,那肯定是小菜一碟。試想眼觀八方,一心數用,八股經文樣樣擺置桌前,背誦朗讀。
此情形就如他人用八天時間學完八本經文,而呂光卻只要一天時間就能樣樣精通。
除此之外。呂光還感覺到,頭頂上空隱隱有某種光暈,在輻照着他。全身通泰,渾如處於溫泉熱浪之中。
妙,妙不可言!
呂光喃喃自語,不敢相信,自己有朝一日竟也能窺道入門,得此機緣。
當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呂光全身的汗毛孔都收縮緊閉了起來,猶似三冬臘月裡冬眠嗜睡的山間狗熊,渾身上下再無一絲生息散出,全身發冷發寒,牙齒上下磕磕碰碰。
呂光咬緊牙關,面容中露出深深的痛苦之色,雙目緊閉,身體猛烈的顫抖不停,轉眼之間,他的臉色就變得蒼白無血了,一副將死模樣!
這一刻,呂光的心念驟然產生了一種迷惘,這種無法看見、只能感覺到的痛苦,令他的心神突然變得澄澈起來。
痛,苦痛!
有時反而是通向冷靜的最好一種方式、一種刺激、一種外因。神竅中所衍生的那種痛苦,越演越烈,趨於極點,彷彿刀片紮在手掌指甲裡時的此種鑽心之痛。
可是,呂光的心緒卻開始漸漸雲遊物外,不再記掛着這種痛感。他痛由他痛,我自思緒動!
此時此刻,在他神竅之中發生的諸般變故。呂光就彷彿是一個站在臺下看戲的遊人,不以物喜,不已他悲,完完全全的把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這種極致之痛,給拋卻在腦後,扔向九霄天外。
呂光只覺自己的思緒竟是慢慢變成了一束陽光,照在山川河海、花草樹木之上。不由自主的他輕輕放下了抱緊腦袋的雙手,身子也緩緩的卸下了力氣,兩腿彎曲,慢慢的盤坐在了冰冷的土地上。
無盡黑暗的神竅之中,適才還肉眼可數的血絲,在巨棒的攪拌之下,竟是不過片刻,就變成了密如珠簾的血色瀑布。黑與紅,呂光沉靜的心神,‘看’到了自己神竅中的場景,那種倍感壓抑的氣氛,逸散着生與死之間的無奈和彷徨。
或許,瞬間之後,這根巨棒就會把自己的神竅給捅一個大窟窿。神竅中的顏色混沌漆黑,杳無一絲色彩可言。這片空間,等若是一戶深夜裡沒有點燃油燈的小屋。
那根通天徹地的巨棒,轉動的速度依舊未有減緩,而在此時,呂光也習慣了神竅中所發出的脹痛,已然痛的有些麻木了。
沉默,當痛苦也已變得習慣時,那麼死亡也就會在不遠的前方。
但,除了死亡,還有一種名爲“新生”的東西,在支撐着天下世人,邁過那段痛不欲生的日子。呂光此時豈非也正在面臨着這樣的局面?
……
氤氳的血氣,飄蕩懸浮在呂光的神竅之中。黑,伸手不見五指的那種黑暗,在他‘眼中’倒映盤桓。雖然經過自我麻痹暫時忘卻了痛苦,可肉身神竅中所傳出的劇烈疼痛,卻是抹殺不掉,消滅不去的。
還能支持多久?
呂光不知道是在問誰。細若遊絲的感覺,支撐着呂光沒有睡過去,可是眼皮皺的卻好似田間野地裡的一盤向日葵,心神之念業已變得不再靈動有力。
要死了麼……似閉非閉的眼眸,已經看不見眼前的絲毫景物了。即便能夠看到,此地也是幻象所設。呂光不再希冀着會有人來救他,只因事前他就知道金童玉女,也是自身難保,破陣不利。
人之將死,在最後一瞬,神竅中的念力,到底在想些什麼?什麼也沒有了,宛如所有的一切,都被封印到一個錦盒裡。
一道道念力,有條不紊的化爲了虛無。呂光就這麼無可奈何的看着這一切在自己眼前發生,毫無徵兆的來臨,沒有絲毫辦法可以阻擋。
人生在世時,那一道道跳動活躍異常有力的念力,猶似無數顆珠子,被時間這根無形之線,串聯在一起,最終織就成一掛珠簾。
譁——就在此刻,珠簾裡那一根根絲線,卻砰然斷開了。一顆顆發着清瀅瀅亮光的珠子,恍如萬千雨滴,一下子落進了神竅海洋之中,泛起的波瀾,竟是瞬間吞噬了那根兀自攪動不停的血紅巨棒。
呂光‘眼睜睜’的看着所有的珠子,全都一齊掉入神竅之中。當這些念力一個個開始潰散消失時,他清楚明悟的知道,自己的生命也將會走到終點。
呂光只覺得自己的四肢百骸、周身各處,沒有一絲觸感了,眼前金星閃動,耳邊嗡音不斷,神竅中一片空白,所有的記憶畫面全都一一消逝。
不能坐以待斃!在千鈞一髮之刻,呂光心神一動,伸手一抓,握住了從天而降落往神竅深處中的最後一顆珠子。
這支持他能夠活命到現在的最後一縷念力,會是什麼呢?
呂光緊緊的握着這顆珠子,持着這縷念力,生怕它會一不留神從自己掌中溜走。
這一瞬,已是永恆。呂光就好像童年幼小時,得到耐玩之物後的欣喜模樣。喜悅期冀的心情,蔓延在這最後一縷心念中,把他的心神撐的滿滿的、漲漲的。
究竟是什麼?攤開手掌,呂光望着這顆猶在散發着青幽之光的珠子,站在神竅岸邊,神情面目一片癡呆。他呆呆的看着,看着珠子上映像着這幅過往許久的記憶畫面。呂光,他看到了什麼?不悲不喜,不驚不採。這一站,恍如千年!
……
嘶~~~!突然間神竅之中,傳來一股奇異的波動聲響,仿似靈蛇吐信。整個神竅頓時顫動不止,驚醒了猶在沉睡不醒的呂光。
蓬!呂光只覺自己的神竅,突兀的蕩起千層浪花,無風自動,青幽黑暗的空間裡,那根血色之棒,也是倏然一閃,又再度變幻爲幾根血絲了。昏暗慘淡的這片空間,猛然自上向下,一道朝陽之光,憑空而現,劃過這片天地,猶如煙花綻放在漆黑深夜時所發出的那種璀璨光亮。
“你不配!”
沒有任何一個人願意被他人所否定,被別人所輕視。
此音恍如響徹九霄的驚雷,在呂光的神竅之中飛旋迴蕩,頓時他的念力之間就全都是這句冷聲冷語的譏笑之言。
“我不配……不配……”呂光愕然半晌,幻身顫抖,牙齒緊緊的咬着嘴脣,囁嚅出聲。
神竅之內這種天清氣朗的情景,隨着呂光癡呆發愣的神情,又是瞬即發生了一絲變化。
但見剛纔那祥和安寧的虛空之下,彈指間卻是微微騰起一抹黑霧。黑霧升騰繚繞,直往高空而去,猶若大漠深處的一縷孤煙,筆直的形似一根通天巨棒。
“對,你還不配。”這句話彷彿是在重傷垂死之人的身後又是補了最後一刀。‘鶴仙人’的聲音中充滿了不屑與失望。其言辭之內還隱隱夾雜着一絲苛責之意。呂光受此刺激,念力猛然一陣顫動,面色駭然。幻身也登時搖擺不止,抖如篩糠。似乎是看到了呂光面黃如土的神色,‘鶴仙人’隨即冷哼一聲,再度發話。
“哼!你剛纔念力之中升起怯意惰心,若非本王提點叱責,只要一息,你就會念消雲散,立刻身死。你莫要以爲此間是你的神竅之中,皆爲幻象,你就可以控制幻身,不使它潰散消失。”呂光心不在焉,還在重複着先前‘你不配’這三個字。
被人否定,被別人輕視,被他人看不起……
或許是這‘鶴仙人’感應到了我在面對困難時,念力之中所涌出的懼意,是故才說出這句對我的評判之語。
這麼三個輕描淡寫的評語,就想對我蓋棺論定?
呂光心中冷笑一聲,念力之內風起雲涌,旋即收起那份對未來道途險惡、步履維艱的惆悵之感。
他就是這麼一種性格,別人越說他不行,他就越要做出來讓世人都看到!
“不!誰說我不配。你說我不行,我偏要證明給你看,不僅僅是證明給你看,我還要讓自己能夠完完整整的得到你的道統,到時候再救你脫困!”呂光心念迭起,對未來的道路,不再彷徨,堅定萬分。
接着他神竅之中剛纔升起的那道濃墨黑霧,眨眼間便煙消雲散,無蹤無跡。剎那之間,呂光的神竅之中,便吹起陣陣和風。柔風香氣,在波紋微微蕩起的海水之上,氤氳成一片白色的雲霧。
這片杳無邊際的白霧,透明純淨,鮮明清新。
絲絲霧氣,繚繞飛舞,把呂光的神竅虛空籠罩在一片清明的氣氛中。浪花層起,海聲如蕭,呂光閉目有感,靜靜的感應着周遭空間裡的這種清寧氛圍,念力之內立時生出一種明悟,一種對“修道”的堅定之心。
這一刻,呂光覺得這片天地,彷彿成爲自己的手臂。似乎只要自己心念一動,就能夠把別人、把惡人給抓到此地來。
神竅虛空,恍若成了他身上的一個‘口袋’,其內的海洋波濤盎然,全都是呂光的念力所化。這種莫名強大的力量,使得呂光念力之中瞬即涌起了無窮欣喜。
“每個人都有神竅。鬆仙人曾說,道人的神竅之中儲存着神魂,在施法用術之時,就催動神竅內的神魂力量,進而禦敵鬥法。而我的神竅空間,現在僅僅纔有着初始凝聚的念力,在經過了這般奇變之後,好像只要我心念一動,就可以把別人給融化在這神竅海洋之中……”
“實在是太奇妙了!”呂光此刻,念力之中所充盈的全都是對這種變化的感嘆之意,新奇之念。神竅微風撩人,一眼望不到邊界。天上晴空無雲,沒有太陽,虛空之下卻是明朗清澈,光亮動人。下方的神竅海洋,碧波盪漾,海面上浮蕩着絲絲白色霧氣。這種令人心曠神怡的景象,簡直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更別說,這種情景還是出現在一個人的神竅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