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朝陽熹微,但此刻卻已是黃昏。
城西瀟湘竹林,老虎潭。
這是蔣玉嫣和呂光約定好的地方,他依然在潭邊苦等,那匹妖狼,不約而至,似是比上一次更加兇狠暴戾了一些,睜着一雙泛着幽幽綠芒的狼眼,死死盯住呂光。
黑狼四肢蹬踏在山石上,憑空捲起的旋風,居然向老虎潭一頭扎去,呂光一見之下,神情微怔,怎麼這頭妖狼沒有像之前那樣攻擊自己呢?
深沉黑暗的潭水瞬即爆發出一陣急促的嘩嘩聲。
幽暗的水面上竟然閃現出一層碧綠的幽光。白光瀅瀅,猶若夏夜裡那閃爍在空中的璀璨星辰,熠熠生輝,整片潭水都波盪起一層紅色光芒。
呼呼!
潭水中間陡然出現一個漩渦,眨眼之間,水聲嘩嘩,深潭居然乾涸見底。雙翼虎蛟的腹部傷口處被籠罩在一片幽幽的光暈下。
鮮血早已凝結在妖獸那白麗的鱗片上,透過那個傷口,呂光看到在血肉之中,鑲嵌着一顆豔若桃李的紅珠。
珠圓玉潤,紅如胭脂。
“咦,怎麼變成紅色的了?”呂光眼含不解,他記得分明,上一次雙翼虎蛟的內丹,可是通體雪白的銀色。
當通靈寶玉吸收完虎蛟丹之後,竹林裡立刻傳來呼天搶地的喊殺聲。
竹影婆娑下,突然出現了一點紅影,蔣玉嫣騎着棗紅馬呼嘯而來。
呂光暗歎一聲,還是一點兒變化都沒,蔣玉嫣依然是在這個時候來到瀟湘竹林,即便虎蛟丹從白色變成了紅色,也影響不了大局方向。
“駕!”
二人共騎一匹馬,奔跑一陣,放眼盡是青翠欲滴的瀟湘竹。棗紅馬在一片綠色背景裡,化爲一道紅色流光,向竹林更深處疾速奔去。
西城燈市口,與蔣玉嫣相談,呂光獲知到寒門興起的背後隱秘。修煉龍象金剛印,發現通靈寶玉的奇異神妙之處。
警幻星君神魂顯化。
“你在墓碑上所見到的鸞鳥和鳳凰,便是我的神魂法身。”
“太虛幻境,有幾位締造者?”呂光平靜發問,他發覺警幻星君彷彿並不知曉,他已然‘死’在白貓手裡一事。
“三位。”警幻星君按部就班的作答。
呂光道:“我何時才能從這個‘夢境’中醒來?”
“永無止境,循環往復。五劫降臨,生靈寂滅。”
“若是我的神念,永遠都沉淪在這個夢境中,最後會發生什麼事情?”呂光決定主動出擊,換了個問題。
“嗯?”警幻星君微微有些訝異,她沉默片刻,似是沒有聽到呂光的這句話,循規蹈矩的說道,“此夢雖然是玉魂幻化而成,可他卻無力掌握,我纔是這裡的天,這裡的地。你剛纔出言辱罵我,本不想與你多費口舌,但你終歸是修有白骨觀的長生殿之主。我才現身與你相見。可惜,你讓我很失望,相信,玉魂和絳珠,也都對你很失望……”
呂光臉上忽然露出笑容,他所料果然不錯,這個所謂掌握太虛幻境生死存亡的‘警幻星君’,好像只是一縷無情無知的神魂。
警幻星君繼續道,“歲月漫長,了無生趣,活着總要給自己找一些樂趣。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人遁其一。我已爲你留下一線生機,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住了。”
她竟全然不管呂光在說什麼,答非所問。
呂光暗暗搖頭,看來想從警幻星君的嘴裡,得知到其他秘辛,根本不可能,難如登天。
他已隱隱察覺到,在這個‘夢境’裡,他就好像是那戲文裡墨守成規、唱唸做打的武生。步步相同,恍若提線木偶一般,被他人操控命運。
不止是他,就連警幻星君似乎也是在按照原先所設定好的軌跡,推動着這齣戲向前發展運行。呂光百思不得其解,警幻星君設下這樣一個解不開的死局,究竟是爲了什麼?
如果說只是爲了把自己的神念,封印在這個夢境中,那未免也太小題大做了吧,呂光心中如是想道。
時間再度來到呂光去往鬼市的那一天,不出意外,他仍然是被黃鈞給阻攔住了腳步。接下來,秋痕喚他去往墨櫚溪。
至此呂光心底才生出一種恐怖心悸的危機感,從前他所經歷的種種一切,竟然照本宣科,照葫蘆畫瓢,不曾改變。
通靈寶玉將所吸食的滔滔靈氣,盡數反補到他的丹田氣海之內。
一朝三境,突破到煉氣第五層。現在呂光心裡終於升起了一種無可奈何的失落感。
一成不變,毫無轉機。
時光荏苒,轉眼十幾天,他竟是把之前所經歷的諸般場景,再次重來了一遍,這簡直是枯燥無味,令呂光生不如死。
雖然僅僅纔是第二次,但呂光本來就記憶非凡,在此界所見到的一應人和物,他都印象深刻。當一個人心知肚明未來所要發生的每一件事,那麼,人生也就變得毫無趣味了。
遑論,呂光還清楚的曉得,他馬上就要再次死於白貓之手。
落日西斜,呂光漫步走在山道上,他走的很慢。
儘管他很不想承認,但是呂光卻明白自己是在逃避。
只因他已然換了一條返回華都城的路,可是在這一眼望去都是雲霧的山林間,他依舊是看見了那座紅牆青瓦的‘華廟’。
躲無可躲,此爲定數。
再度來到‘華廟’,呂光竟有一種恍若隔世的心境感覺,他不禁心中苦笑,但細思深想之下,這種種一切卻好像在彈指一揮間。
到了山門處,呂光突然停住腳步。
廟門洞開,呂光眼神一亮,院裡有人!
整潔乾淨的廟中,此刻居然站着許多人。
呂光狂喜,他真想縱聲高歌一番。他目光灼灼,眼見正對山門的這座大殿裡,那隻白貓已經不見蹤影,甚至地面都未擺有那張蒲團。
這也就意味着,他起碼不會再死在那隻貓妖手裡。
院裡的人,俱都身着錦袍,富貴氣派,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世家公子。
就在呂光準備悄悄溜走之時,廟中的衆人,也察覺到了有人在山門處窺伺,一道威嚴冷漠的聲音,拔地而起,飄蕩在霧靄繚繞的山林間。
“站住!你是何人,竟敢擅闖華廟禁地?”
呂光腳步一頓,慢慢轉過身去。
夏日傍晚,藉着太陽落山的餘暉微光,他看到這羣人的臉上,全都是一副冷峻漠然的神色,態度輕蔑,對自己敵意甚大。
呂光眉頭一皺,而後淡聲道:“在下黃梁,興之所至,在山間遊玩,誤闖華廟,還望各位海涵。”他並未太過低聲下氣,但呂光心中十分清楚,眼前這些人,很可能全部出身於華胥皇族。
畢竟華廟之內,供奉着華胥國曆代帝王的靈位。
“黃梁?”
“你怎麼會在這兒?”
接連兩道詫異疑惑的聲音,從殿內飄來。
人羣自動分開,一個身材較小,脣角掛着玩味笑意的紅裙少女,站在殿門臺階處,與他遙遙相望。
呂光心裡咯噔一下,暗呼倒黴,因爲這個古怪精怪的紅裙少女在‘黃梁’的記憶裡,等同於母夜叉、食人虎,難纏至極。
“黃梁,好久不見。”紅裙少女腰身纖細如柳,美目盼兮,巧笑嫣然,“那天你輕薄我的帳,該還給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