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的那個金色‘神’字,在這一剎那,驀然又綻放出數以萬計的璨璨光華,直接將這片天地,照的明亮清透,宛似白日。
這位面目陰狠的邋遢老道,不消多言,自然就是那紫霄道尊的神魂化身,此時此刻,他亦在催動念力,妄圖抵抗半空中的那個‘神’字。
毫無疑問,這個‘神’字就是白骨星君的一縷神魂所化。
紫霄道尊昂首望向虛空,冷冷的道:“白骨星君,我與你往日無仇,近日無怨,爲了下界區區一個道人,我們犯不着動此干戈吧?”
突然,空中響起一個清冷淡漠的聲音。
“長生殿在此界的道統,不能斷絕。”
如果呂光此刻是清醒的,那麼,他必然可以聽出,這個風輕雲淡,不帶絲毫感情色彩的聲音,就是白骨星君所發出的。
紫霄道尊臉色一沉,道:“我尊你是天宮上仙,故而對你禮數有加,但你若是執意要阻撓我,那……”
他這話並未說完,空中的那個金色神字,突然一閃而逝,變幻成一塊石碑。紫霄道尊看的真切,神情大變,不由得低喝道:“五行山!”
出現在當空的這塊石碑通體黝黑,其貌不揚,但是墨黑之間卻點綴着一絲絲紫紅,看上去,令它顯得無比詭秘。
遠遠望去,黑紅色光芒交映生輝,處處透着怪異。
“醒來。”
白骨星君的聲音突然響徹在呂光的腦海裡。
“是白骨星君!”
方纔被紫霄道尊傷及本命神魂的呂光,忽然恢復了意識,隨後癱軟在地的身子生出力氣,他即刻站起身來。
“弟子呂光恭迎星君顯靈。”呂光連忙神情虔誠的朝虛空行禮道,他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懵懂無知的小小道人,這時已然修得神魂的他,自是明白空中的那塊石碑,便是白骨星君的神魂法身。
這也就是道派之中,亙古傳誦的‘顯靈’一說。
那時白骨星君入他夢裡,爲他傳道解惑,進而才使得他開竅聞道。在呂光心裡,他一直都將這位神秘莫測的白髮女子,當作恩師。
因爲是這位白骨星君,使他有了改變呂氏一族命運的機會。
白鬼在這時也從昏迷中悠悠醒來。
她在愣了一下後,便迅速回過神來。
她歷經過無數大風大浪,瞬間已洞察到,眼前的這位紅面老者,乃是道人的身外之身,換言之,這種單以神魂凝聚成肉身的道術,已不屬於鬼仙範疇,甚至是比人仙秘境還要高一等的仙法神術。
白鬼默默的站到呂光身旁。
她斂衽一禮,朝懸浮在空中的那塊石碑恭聲說道:“弟子參見星君。”態度虔敬,神色恭謹,發自內心。
空中卻再無任何聲音傳來。
白鬼和呂光相望一眼,而後均慢慢將目光定格到身前的邋遢老道身上,後者神情淡然,冷冷的道:“你是紫霄道尊?”
紅面老者望定呂光,道:“你還沒有資格本尊說話。”
呂光緊接着道:“你爲什麼要殺我,難道只是因爲我吞噬了你的一縷仙念。這個理由未免也太不充分了吧。”
紅面老者冷冷的盯着他,沉聲道:“你中了我的焚仙咒,以後神魂就永遠沉淪在天火燃燒的痛楚下吧。”
白鬼和呂光面色俱都一沉。
什麼紫霄道尊?
就打的你魂飛魄散!
他們此刻已打算同時施展道術!
“你二人退下。”
忽然,四面八方響起一個清洌冷漠的聲音。
呂光和白鬼異口同聲道:“是,星君。”
他二人慢慢向街旁退去。
小街當中,只剩下紫霄道尊的神魂法身。
呂光微微仰頭,看着半空中的那塊石碑。
剛纔白骨星君的聲音,便是從這塊石碑之內傳出的。
卻見這塊山形石碑,其正面平坦如鏡,僅有這三個斗大黑字(五行山),堅如磐石的鐫刻在其上。這三個字筆走龍蛇,氣勢如虹,透出無窮威懾之力。每一筆每一劃,似乎都是由人硬生生的耗盡畢生心血,方纔雕刻在上的。
石碑突然直直的朝下方落去。
紫霄道尊臉色大變,厲聲嘶吼道:“白骨星君!你敢!你敢用五行山來鎮壓我的神魂!”
先前那不可一世的紫霄道尊,竟然就老老實實的立在原地,任由這塊迎風見漲的石碑,朝他壓來。
呂光暗自思忖道,這是什麼道術?一塊小小的石碑居然能把‘紫霄道尊’給鎮壓住。他不禁昂頭仔細望去,但見這塊三尺之高的石碑,碑陽除了刻有‘五行山’三個大字之外,在其背面,則是貼着五張顏色不同的畫符。
“金、木、水……”
呂光神色沉靜,順着碑陰上所貼的畫符,緩緩念道。
石碑背面,緊緊貼着的五張畫符,在這片充滿陰晦濃霧天地之間,那五張散發着各色流光的畫符,卻仍舊能夠閃現出奪目絢爛的光華。
眼前的這幕奇景,不禁令呂光倍感震撼。
五張畫符分別爲金、綠、青、紅、黃五種顏色。
每張畫符巴掌大小,長寬有致,依次而排,其上分別撰寫着五個大字:金、木、水、火、土。
這五道畫符,宛如是泰山壓頂一般,把剛纔那猶在閃爍着金光霞彩的‘紫霄到尊’,給完美無缺的鎮壓了下來。
石碑正面的‘五行山’三個金箔大字,在石碑觸碰到紫霄道尊脊背之際,頓然迸射出千萬道刺眼亮麗的金光。
這時,紫霄道尊五體投體,形如一個‘大’字,趴在地上,背上馱着一個極其袖珍的石碑。呂光和白鬼不由得神情錯愕,這就是上仙們的神魂鬥法?
是不是有點兒太簡單了?
現在紫霄道尊看起來就像是個奄奄一息、病重垂危的年邁老者,繚繞遊走在他身體四周的青芒,已頓時消去無蹤。而那塊小小石碑則逸散出更爲濃重的白霧,將這條街道,裝點的是猶如幻境一樣。
“你紫霄一門,修煉歡喜觀,本就是邪魔外道,卻在此界,深受世人香火供奉。本君今日非是以權謀私,無故鎮壓於你,而是你犯錯在先,理當受罰,你若不服,大可上天宮去告御狀。”白骨星君淡淡開口。
呂光心神一動,側耳傾聽,認真思索着這句話裡的信息。
紫霄道尊哈哈一笑:“要怪就只怪我是一縷神魂,降臨此界,念力修爲不及你的本命神魂。”
白骨星君低聲誦唸道:“五行山,緊緊緊。”
此音剛一落下,只見石碑背面那張金色字符,便猛地變大,三道金色電光如長蛇飛舞般,朝石碑下方的紫霄道尊疾速射去。
“嘶!”紫霄道尊立刻發出倒抽冷氣的痛苦呼聲。
“哈哈……你壓的了我一時,壓不了我一世。白骨星君,今日本尊必要殺掉此人!”隨着紫霄道尊這句陰狠笑聲,他的身軀隨即化爲一道青光,從石碑的鎮壓下消失不見。
空中猛然再次響起白骨星君的聲音,“快!快離開此地!”
這次不同往常,白骨星君的語氣竟是異常急切。
就在這麼一瞬間,一道驚雷忽然的炸響在呂光的腦海中。
“轟隆隆——”
呂光只覺自己好像是置身在了一片黑暗虛無的空間裡,四周的景色瞬即一變,令他分不清眼前的這一切,究竟是幻象還是真地。
腦海之中,旋即雷聲大作。
他神竅裡的全部念頭,旋即陷入一片死寂,失去了生機。在此瞬間,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本命神魂,飛離出了肉身。
“這是‘幻海沉浮’之術,千萬別妄動念頭,否則你馬上就會神魂消散。來,握住這枚圓珠,聽我號令行事。”
白骨星君的聲音再度響徹在呂光心間。
呂光心領神會,他默默垂下頭,微微一怔,卻見不知何時,自己的手裡已多了一枚光滑溫潤的白色明珠。
他腦海裡的六千三百二十四枚念頭,在此刻,竟是隱隱有種想要脫離他心意控制的意思,但呂光卻並未輕舉妄動。
他手中所握的這粒圓珠,驟然開始急促顫抖起來,似乎只要他稍有懈怠,這顆珠子就會在頃刻間,破空起飛,逃離他的掌控。
“鬆手!”白骨星君呵斥道。
呂光不敢怠慢,急忙靜心收神,攤開手掌。
圓珠迅即離開了他的掌心,朝空中飛去。
珠光亮麗動人,在半空旋轉不停,每轉動一圈,就會放射出一絲絲清瑩神光。
圓珠彷彿夜空中急速劃過的掃帚星,綻放出一道弧長的燦爛光芒。
這枚圓珠浮空而上,緩緩懸停到呂光頭頂。
“咔嚓——”
聲如九天驚雷,響動懾人。
雷音剛落,只見那枚飄懸在呂光頭頂的圓珠,在其表面卻是猛地裂開了一道細紋,由上而下,裂紋漸漸變粗變大。
定睛再看,但見自這道裂紋縫隙之中,卻是飛速流淌出了一泓清泉!
清泉甘甜,逸散着氤氳霧氣,從頭至腳,流瀉在呂光全身體表。
那先前還青光滿布的圓珠此際卻形似一個破碎的琉璃燈罩,瞬間就四分五裂,裂成數片。一股更爲粗大的水流,頓時傾瀉而出,勢如滔滔!
“啊……”
就像是沐浴後的那種清爽舒服之感,呂光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低吟。
這股泉水,叮咚作響,儘管只是澆在他的身上,但卻更像是流過了他腦海中的每一個念頭。
用心體味,呂光頓然感知到,自己的道心還有神魂在經過這股清泉洗滌之後,竟是變得更加純淨更爲堅固了。
泉水無聲無息,泄流不止,從空中流到呂光的神竅裡。
泛起的漣漪漩渦,令這片黑暗污穢的空間,多了一絲異樣的趣味。與此同時,那破裂成無數碎片的圓珠,卻是突兀的彙集到了一起。
層層疊疊,好像是在疊被子一樣,一層摞一層。
大小不一、長短不等的碎片,在這時竟是奇蹟般的整齊。它們摞在一起,懸浮在呂光頭頂虛空,形似一張巨大無比的‘千層餅’。
嘭!
這張‘大餅’,砰然而動,一個快速下墜,居然是恰到好處的落到了呂光頭上。撞擊聲響,一簇而起。
泉水旋即消失!
然則那無數碎片,卻是猛然下滑,跌落在呂光嘴前,頓而靜止不動。
“這……不會是讓我吃下你們吧……”呂光神情古怪,欲動不能,念頭涌動,腦海裡登時蹦出這麼一個想法來。
撲棱棱~~~!
懸停在呂光鼻頭前方的無數碎片,此刻卻像是長出了一雙雙翅膀,而後振翅飛翔。一片片爭先恐後的向呂光微微張開的口中飛去!
遙遙望去,先前那射入呂光體內的一顆顆圓珠,這時卻是全都變成了一絲絲細線,通過他那透明如玉的身軀,看的那是真真切切、一清二白。
但見那遊弋爬行的絲線,動如長蛇,快若迅雷。
碎片絡繹不絕的向呂光嘴中遁入,絲線迅疾如電的在他體內四處遊走。也不知道是第一縷絲線纏繞出了一塊碎片,還是第一塊碎片碰到了一縷絲線。
總之,沒過多久。
那一縷縷絲線、一塊塊碎片,便緊緊相碰,如同蜜裡調油的戀人一般,相擁偎依,毫無間隙,像是任何東西、諸般挫折都不能使它們分開一般。
呂光不由自主的閉上雙眸。
白骨星君溫和的聲音慢慢在他心頭浮起,“你道心無暇,宏願自生,望你能傳道於天下,救世人脫離苦海。”
一絲絲細不可聞的聲音,傳至到呂光每一個念頭深處。
“弟子多謝星君搭救。”呂光嘴脣微動,喉結微顫。
“好,很好。無心插柳,柳自成蔭。茫茫星河,無限幻境,或許你真的是星主……”白骨星君的聲音漸漸變得低不可聞。
片刻後,呂光猛然打了個激靈,從這種玄之又玄的狀態裡,清醒了過來。他緩緩睜開眼睛,卻見白鬼正神情緊張站在他面前。
“你沒事吧?”白鬼迫不及待的問道。
呂光皺着眉,神色略顯疲憊,搖頭道:“不妨事。”
此刻天光微亮,風很涼。
想起之前所經歷的生死危機,呂光不禁感覺渾身有些發寒。
他喃喃低語道:“紫霄道尊……”
白鬼長吁一口氣,心有餘悸的道:“幸好白骨星君顯靈,否則今日我們必定會身死道消,命喪於此。”
呂光眉頭皺的更緊,慢聲道:“你有沒有聽到白骨星君所說的那句話?”
白鬼道:“哪句話?”
呂光猶疑道:“我恍惚間聽到白骨星君說什麼‘天宮’、‘御狀’。莫非九天之上,真有天界?”
白鬼沉吟半晌,道:“太虛幻境的修行者,皆認爲在度過風災大劫後,就會自動離開此界,飛昇天界。其實你也知道,那些度過風劫的修者,只不過是去了十九州以外的地方,還談不上是天界。”
呂光輕輕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