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朵白雲,白淨亮麗,恍如透明純澈的水晶,不染一絲塵埃。但就在這一瞬間,這朵白雲竟是散發出一道極其強大且充滿肅殺意味的氣息。
殺!
這一刻,那朵白雲彷彿變成了一頭嗜血的上古兇獸。
四周的空氣頓然開始快速流轉起來,晨光之下,空中竟寒意徹骨,絲絲泛着冷冽酷寒的氣息,恍如無數道冰箭,朝着呂光的神魂迅猛襲來。
“化氣成冰!”
呂光雙目一凝,到了這時,他自然已經猜到白雲內隱藏着一位氣功深厚的修真者。
他的神魂念頭立時感應到了危險,正所謂靈氣克神,遑論這虛空下無數道元氣凝結而成的冰箭,若是穿透了他的神魂,非得使得他念頭震動,飄飄欲散。
他一念之間,神魂大動,準備立刻飛離此地,不想卻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給束縛困住,念頭猛烈震動,用力掙扎,卻是始終無法離開這片天空。
他的神魂懸停在茅屋上空,就像是被剪去了雙翅的飛燕,無論他怎麼拼命催動神魂,都是不能遁離此地半寸。
晨光明媚,風和日麗,此處卻暗藏殺機。
這是呂光之前所萬萬沒有料到的。
這人是誰,竟有如此高的修爲?
此人不顯山不露水,身在白雲之內,卻可在片刻之間,揮灑元氣,束縛住呂光的神魂。
幾乎是在瞬間,呂光便已想猜到,自己可能誤打誤撞,不小心闖入到了一場極爲兇險的爭鬥之中。
自白雲內所激盪射出的氣息,並非靈氣,也不是真氣,而是元氣真人所特有的元氣。
元氣!
一元之始。
這人乃是貨真價實的煉氣十層之境。
呂光的心情頓時變得沉重起來,他打算燃燒神魂念頭,強行破去佈設在周遭的無形氣場。
周圍的元氣絞殺之力,越來越強。千鈞一髮之際,呂光催動本命神魂,凝聚出了形體。
這是他的法身,而非肉身,但依然可以讓芸芸衆生,窺見其容,此舉乃是爲了更方便迅速的施展道術。
因爲,他需要拖延一會兒時間,來燃燒念頭。
他現在還未能達到徹底的靈肉合一,如果未來神魂與肉身完美契合,每一絲念頭,都能完好無缺的蘊藏到血肉之內,那纔是真正的鬼仙巔峰之境,九九歸一之法的完美形態。
全部念頭,歸爲一體。
這個體,其實指的就是身體。
當然,那時呂光在剛接觸這個修煉法門後,並不知曉這些秘辛,白鬼所說也語焉不詳,然則此時此刻,他已是通過長生殿的‘傳道書’,領悟出了此法的一絲真意。
當他顯露出本體真容後,白雲內陡然傳來一個略帶驚訝的聲音。
“你是…你是那個長生殿之主?”
呂光挑了挑眉頭,昂頭凝視着那朵白雲,冷冷的道:“你是何人?”
就在此時,茅屋裡驀然傳來一聲高呼,“呂殿主,快!快救我們!此人是玄武老祖,他眼下只不過是一具氣質化身,並不是太強,方纔出手禁錮你的神念,已是強弩之末。”
這是個女子的聲音。
呂光奇怪的問道:“你又是誰,我爲何要救你?”
不過,他已是將此女的話,聽得一字不漏。
儘管當他得知到白雲裡這人的身份底細後,心神略有驚動,但他表面卻仍是坦然自若,不動聲色。
今日之事,實在是太過曲折離奇。
本該遠在荒州的玄武老祖,居然會在中州出現,並且還是以氣質化身這種極其損耗真元的方式,降臨在此地。
在荒州之時,呂光始終都在小心防備着這隻傳說中境界高深的玄武靈龜,因着對方是周文王的靈寵,呂光打一開始就對此妖毫無半點兒好感。
可惜,就算到最後他跟鍾神秀大戰之時,此妖都並未現身。
沒料到,今日竟會在此相遇。
荒州發生的事情,玄武老祖知之甚詳。
他清楚呂光的道術,已臻入化境,極難對付。莫說他現在只是一縷氣質來到此處,就算是真身在此,恐怕也不能在短時間內降伏呂光。
但他好不容易尋到了砍柴人的行蹤,不甘心就此離去。
玄武老祖此行的目的,自然就是那塊烏木令牌。
起初他本以爲呂光是和莫靈雨他們約好了在這裡碰面,但方纔通過二者之間的對話,玄武老祖已是察覺到呂光竟還不曉得‘烏木令牌’這件事。
照這麼說,砍柴人和莫靈雨,之前並沒和呂光見過面。
玄武老祖自知他所釋放的元氣枷鎖,頂多能囚禁住呂光的神念一時半刻,不能起到決定性的勝利。
他略微一想,計上心來,慢慢說道:“這是我和他們之間的恩怨,不關呂殿主的事。你雖是修道者,但我歷來不念紅塵,天下間的真道之爭,也與我並無絲毫關係。一場誤會,剛纔老朽還以爲你是來幫這兩個人的。”
他這番話簡直是睜着眼說瞎話。
呂光當然也聽出了這段話裡的漏洞。
只是他並沒太往深處想,一時間有些猶豫要不要就此將對方的這具氣質化身,給消滅掉。
按理說,凡是偏向大周皇族和靖道司的修真者,都該除去。但呂光確實曾聽白鬼提起過,這隻老烏龜,近百年很少過問大周朝廷的事。
“呸!一派胡言!呂殿主,這隻老王八在騙你。我乃苦海閣門中第一百七十三號砍柴人,受閣主和第二長老的命令,來送給殿主你一樣東西。”
呂光聽的眼皮一跳,這次卻是個破鑼嗓子的男人聲音。
他當即出聲問道:“苦海閣,你們是苦海閣的人?”
“是!如假包換。”
呂光再度問道:“是第二苦命人讓你們來找我的?”
“是!是第二長老命我前來尋呂殿主的。”
呂光緊接着道:“你們說的東西是……”
“是烏木令牌!”先前那男子截口說道。
話音剛落,陡聽轟的一聲巨響,白雲下方的那間茅屋,砰然炸碎,無數乾草和木柱碎裂在空中,化成齏粉。
煙塵翻滾,目難視物。
卻見自白雲之中,忽然射出一道肉眼可見的寒芒。
砍柴人和莫靈雨的身影出現在呂光眼中。
呂光沒想到玄武老祖竟在頃刻之間暴起出手。
他神念一動,便要施展出經過改良的‘陰神御雷術’,強行擊碎那片白雲。如今他所修煉的‘陰神御雷術’,已變成了雷法之中,最爲玄妙厲害的‘念雷成真’之法。
先前那涌蕩在虛空裡的無盡元氣,這時已變得極其微弱。
下方那女子果然沒有欺騙呂光,眼前的玄武老祖確實只是在狐假虎威,強自鎮定。
那道自白雲裡飛出的寒光,似有靈性,飛快的向下方的莫靈雨馳去。
砍柴人看在眼裡,大喝一聲,額頭上青筋畢現,魁梧壯碩的身軀在這一剎那爆發出強悍驚人的力量。
他一個箭步衝上前去,速度極快,擋在莫靈玉身前。
嗤!
寒芒恍若一片凋零的樹葉,輕飄飄的從砍柴人的脖頸處滑過。
只這麼一下。
砍柴人的咽喉處便迸射出一道血箭。
莫靈雨愣了一下,隨後雙目通紅的嘶吼道:“董大叔!”
原來這個‘砍柴人’姓董。
可惜他卻已聽不到莫靈雨撕心裂肺的呼喚了。
他死了,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下一瞬,莫靈雨昂首望向空中的那朵白雲,她召喚出了‘不二劍’。
她明知自己無法斬滅對方的這具氣質化身,但她仍舊決然的揮劍,向其刺去。
劍光閃動,莫靈雨高高躍起,殺至玄武老祖身前。
“不自量力。”雲中立時傳來一個輕蔑至極的聲音。
從白雲裡慢慢伸出了一隻枯槁的手掌,那隻手揮出的速度,看似很緩慢,實則很快,快的讓人誤以爲那隻手並沒做出任何動作。
砰!
那隻手越過不二劍,碰到了莫靈雨的左肩。
莫靈雨的身軀旋即自空中重重的摔到地上。
就在最關鍵的這一刻,空中突然出現了一束金色閃電。
朗朗白日,無風無雨,天上竟然無端端地打起了雷。
咔嚓嚓!
雷聲滾滾,電芒隨後而來。
金色閃電不偏不倚,恰好擊打在白雲之上。
玄武老祖悶哼一聲,彷彿十分痛苦。
“不愧爲長生殿之主,果然道術高超。那老朽也送你一樣東西。”
半空中的那朵白雲,漸漸趨於模糊輕淡,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消失。
呂光神情微驚,他的眼神驀然變得凌厲起來。
一道明亮耀眼的寒光,直接閃現,貫穿了他法身的胸膛。
神魂震顫,他的法身向着地面跌落。
玄武老祖的聲音慢慢傳來:“呂殿主,我們來日再會。”
白雲徹底消失無蹤。
神魂受創,呂光顧不得其他,一念間魂歸肉身,他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搖搖欲墜站起身來,從洞中走了出去。
恰在此時,一道身影凌空而去,來到呂光身前。
“殿主,您這是怎麼了?
是藍上蝶。
呂光眼見來人,連聲道:“快,你快去桂花莊村外的小溪,有個綠裙女子…去,接她過來。快去!”
藍上蝶儘管心中有千百個疑團,但她卻沒有多問一個字。
她立刻祭出靈舟,向東飛去。
……
當呂光溫養修繕好腦海裡破損的念頭後,已是過了五個多時辰。
此刻寬敞的洞府內,聚集了許多人。
“沒想到,你偶然的一次神魂出殼,竟會碰到這樣大的兇險!這簡直比在荒州還要險惡上數十倍。那個以氣質化身來到桂花莊的人,竟然會是名動天下的玄武老祖!”
白鬼聽着呂光講起晨間所發生的事情,不由得心神大爲震動。
此時,黃昏已至,暮色四合,山谷裡晚霞燦燦,美景怡人,然則任誰也沒有心情來觀賞這山光景色。
挽春谷,偌大的洞府之中,在經歷了早晨那場生死大搏殺後的呂光,此際正坐在石桌前,神情略帶惘然,目中帶着種濃濃愁意。
梅八角、藍上蝶、媚兒、農青梅、曲揚、白玉京,包括呂光所救下的那位綠裙少女,這時盡皆聚集在呂光周圍,傾聽着他講述那電光火石間的危機險情。
呂光並不太會講故事,所用的詞藻也並不華麗,但這段情節卻十分生動曲折。
白鬼等人認真聽完後,都忍不住爲之咋舌。
到了現在,衆人已經確定,那位始終藏身於白雲之內的修真者,絕對就是玄武老祖,也便是靈獸榜上排名第四的那隻靈龜。
靈獸榜本就是太虛幻境最有權威的榜單之一。
其上只記錄誕生於上古之時的靈獸。
不過聽完呂光和綠裙少女的話後,他們到今天才知道,原來這頭老烏龜和苦海閣之間有這麼多的恩怨情仇,也難怪對方能在如此短的時間裡,發現莫靈雨和那個砍柴人的行蹤。
平靜下來之後,呂光開始仔細思考着玄武老祖所說的那幾段話。
這次他神魂出殼,本來是無意間,日遊巡察諸天,不想卻在桂花莊偶遇到了這樣一樁奇事。
那短短半個時辰的際遇,只怕都可以寫出一本書來。
衆人七嘴八舌的議論着,紛紛發表着自己的看法。
看到這個場景,呂光的心中還是很快慰的,一路走來到如今,他終於不再是孤軍奮戰,身邊竟然能聚集這麼多志同道合的夥伴,尤其是這位來自苦海閣的神秘少女,竟也會選擇和自己站在同一陣線。
他心裡多多少少還是有點兒意外,哪怕他救了此女,但和她也不過是才相適了半天而已。一面之緣,萍水相逢。然則,呂光卻知道莫靈雨之前的話,絕非是在空談。
呂光微微擡頭,看向莫靈雨,想起晨間那個壯漢的死,不禁有些慚愧的說道:“沒能救了你的那位同門,我……”
莫靈雨一身水綠色的長裙,這時面色略帶疲態。
她擺了擺手,搶先道:“這跟你沒有關係,他是爲了救我。”
藍上蝶善於察言觀色,見莫靈雨神情悲慼,連忙給她倒了一杯清茶,遞到她的手裡,柔聲道,“聽莫姑娘剛纔說,想要馬上離開這裡,依我說,倒是不必着急離去,就在此先將養些時日,待得傷勢完好之際,再回昆州也不遲。”
呂光也不由點頭道:“有理,不如你就在這裡待上一段時間吧。”
莫靈雨搖了搖頭,道:“不行,二月初二的春龍節,我得和閣主一起去往京城,本來我就是偷偷從昆州溜出來的,不能再耽擱了。並且,我還得把此事稟明給閣主。”
呂光道:“也好。”
莫靈雨道:“你放心,在你到達京城之後,我會助你一臂之力。”
呂光微微一笑,卻不說話。
正所謂,冥冥之中,自有因果;以誠待人,方得善果。
沒想到,他不經意間的一次善心,最後卻會得到如此福報。並且,聽莫靈雨的口氣,似乎那位氣功通天徹地的苦海閣閣主,都對她寵愛有加。
莫靈雨說走就走,把烏木令牌交給呂光後,就匆匆離去。
一夜無話。
第二天,天還沒亮,白鬼便叫醒了呂光。
呂光詫異道:“有事?”
“我的風災要來了,走,陪我走走吧,不要驚動其他人。”白鬼的聲音很是平靜,表情也看不出有絲毫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