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元郎的屍首,是李三娘親自將其沉入江底的。
波光粼粼的江面,瞬間泛起層層漣漪,而李三娘的心情卻極其平靜,她倚着船舷,遠望着這風平浪靜的幽藍江水,從黃昏到日落,從入夜到天明。
清晨,天色黯淡陰沉,風很大。
江面波濤洶涌,浪花四濺。
一大早,這凜冽似刀的秋風便吹來一個人。
一個女人,一個身材很肥碩的女人,她喘着粗氣,立停在船板上,花船立刻晃晃悠悠的似是一朵弱不禁風含苞待放的春花。
不是風吹的,而是因爲這個女人太沉、太重。
淡淡的霧靄纏繞着她,她每走一步,船板都會劇烈的震顫一下。
李三娘竟恍若未覺,她站在船頭,極目遠眺着雲霧蒸騰的江面。
“喂,我相公他人呢?”
李三娘回身一望,嚇了一大跳,她從未見過這麼胖的人。
李三娘怔了怔,接着柔聲回道:“這是爺們兒前來尋歡作樂的花船,你相公叫什麼名字?我去幫你問問老鴇,看他是否來過。”
“別裝蒜,我相公他就是今年秋闈鄉試的解元郎!”
李三娘本已平復的心情,此刻驟然生出一陣悸動,她心臟急劇跳動着,有點惶恐的道:“我,我不知道!”
任誰都能聽出李三娘這句話是在撒謊。
很多人總是將肥胖與笨拙兩個形象聯繫起來。
這突如其來的胖女人非但不笨,也沒藏拙,她反而很聰慧。
她眼珠轉了轉,單刀直入的說道:“李三娘,你是我相公的生身母親,無論他怎麼對你,你都應該關愛他、呵護他,既然相公他不想認你,你就死心罷!快把我相公還給我。”
李三娘臉含不悅之色,對她的語氣神態極爲不滿,瞪眼道:“你的相公,我的兒子,他是一個狼心狗肺、豬狗不如的畜生!他該死。”
李三娘這時已無畏無懼,解元郎是她殺得又如何?
早知今日,當初千不該、萬不該的把‘解元郎’撫養長大,供他吃、供他穿,最後卻全無半點兒孝心。
老鴇聽到船頭的動靜,她急忙邁着小碎步,從艙內來到船板上,眼見有一肥胖女子正滿目含怒的盯着李三娘,她不由得神情錯愕的說道:“何小姐,您怎麼在這兒?”
何青青雖然長的很胖,但她的名字卻很瘦,很輕盈。
“老鴇子,是不是要本姑娘燒了你這條花船啊。”何青青殺氣騰騰,冷冷的說道,“你問李三娘,問她把我相公藏哪兒了?”
“三娘!說,究竟怎麼回事?”
老鴇聞言,臉寒如冰,一副似要暴起殺人的兇狠模樣,惡狠狠的道。
春姑娘披着一件白底紅花的羅裙,柳腰擺動,乘着秋風,嫋嫋娜娜的走到老鴇面前。
她眼波流動,溫婉動人的笑道:“媽媽,昨夜那位解元郎的確來過咱們花船,不過,天一亮,就下船去了。何小姐,我看您還是先回家找找他罷,堂堂解元郎夜宿花船,傳言出去,您父親的臉面也掛不住啊。”
春姑娘嘴裡說着話,眼神卻暗暗瞟向李三娘。
何青青神色冷然,拂袖而去。
李三娘皺眉道:“她是誰?”
春姑娘嬌笑道:“你竟連她都不認識?她就是白津城首富何員外的千金獨女啊。”
李三娘愕然道:“她,她怎麼變得這麼胖了?去年,我還見過她呢,那時她纖腰如柳,身材苗條,閉月羞花,可是一個大大的美人吶。”
老鴇插話道:“她有病。”
白玉京不知何時已來到船頭。
他接話道:“她確實有病,並且病的越來越重,最近胃口也變得越來越大,聽說今年的秋闈解元,已成了何家的乘龍快婿。”
春姑娘嫵媚的笑道:“這跟胃口有什麼關係?”
白玉京神秘一笑,“以後你就明白了。”
老鴇臉色一寒,哼聲道:“都沒活幹了是吧?你,給我洗馬桶去;你,給我接客去;還有你給我進城打一罈杏花酒去!”
老鴇將一應雜事安排的妥妥當當,轉身回船艙裡繼續睡覺。
白玉京自然沒有去打酒。
因爲李三娘從杏花巷回來時,也能帶回一罈杏花酒。
白玉京領着呂光離開迷津渡口,一路去往何員外的府邸。
這座宅院,極盡土木之盛,富麗堂皇,珠圍翠繞。
院中流水潺潺,亭臺樓閣掩映在縱橫交錯的假山之中,處處奢華靡費,連鵝卵石鋪就的甬路上都覆蓋着從西漠販運來的羊毛地毯。
何青青就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裡。
剛吃過早飯,她卻又在進食。
一張橫寬足有八尺的檀木桌上,擺列着一百零八盤珍饈美味。
棕香粉蒸豆腐球、鞭筍豇豆湯、紅燒排骨糉子、翠玉豆糕、琵琶大蝦、芙蓉魚骨、荷包蟹肉……
天下十九州,東西南北,各式菜系,應有盡有。
這還僅僅只是她晌午前的一頓小餐。
一天十二個時辰,除了睡覺,其餘大部分時間,她都用來吃飯。
然而,她這次吃的格外的多,她很生氣,只因她回府以後,竟還是沒有看到自己的相公。
她發泄怒火的方式,就是不停的吃,狼吞虎嚥的吃。
“纔剛成…親、三,三天,就敢尋花問柳,等你回來,看老孃怎麼收拾你!昨天說的好聽,說什麼去迷津渡,看看自己的親孃。哼!”何青青邊吃邊嗚咽着說道。
白玉京推開房門,挑眉道:“你還真把自己當成何小姐了?”
“你們是誰?”何青青立刻放下手中的菜碟,高聲朝門外喊道,“來人,來人啊!”
屋外卻沒有一名家丁護院應聲。
何青青肥嘟嘟的臉龐上露出懼意,顫聲道:“你、你們要幹什麼?”
“來抓一條饞蟲。”白玉京微笑道。
何青青神色一變。
白玉京繼續說道:“你以爲我不知道白津城有你這樣一條饞蟲怪嗎?世間任何妖魔,鬼怪,都休想逃過我這雙‘法眼’。”
何青青眼神冷冽,寒聲道:“你是哪個道派的?”
白玉京含笑不答。
何青青怒聲喝道:“道兄,不要逼我現出原形!否則,我把白津城所有百姓全都吞入腹中。”
白玉京擡手拍了拍身旁的呂光,道:“你看,一條小小的饞蟲,生出貪食之慾後,竟能每日吞下數以百斤的美食,還妄想着永遠都能享受富貴榮華。”
呂光臉上居然露出了迷惘困惑的神情。
白玉京解釋道:“貪食並非簡簡單單的貪圖人間美味,像這條饞蟲鳩佔鵲巢,寄生在何小姐體內一年之久,最後居然還妄圖以妖身吞噬何小姐。”
何青青昂首嘶鳴。
她那肥胖的身軀,搖身一變,化爲一座龐大無比的血紅肉山,將屋頂都給擠塌了。
“不要殺死這條貪食慾念所化的饞蟲。”
呂光忽然說道,只是聲音依舊嘶啞僵硬,“欲要使其滅亡,必先令其膨脹。它,總有一天會承受不住貪食之慾,最終身體爆裂而死。”
白玉京大笑道:“孺子可教也,不愧是長生殿的新任殿主。”
白玉京燦若繁星的雙眸,猛然迸發出千萬道璀璨的光華,一股股澎湃無匹的神魂念力,直衝肉山心靈而去。
他負手而立,頤指氣使的說道:“我可以不殺你。不過,我要你馬上離開‘何小姐’的軀殼,回你的深山大澤去!”
‘肉山’甕聲甕氣的道:“遵命,遵命!謝大仙饒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