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相法印在夜空裡立時綻放出無盡神光。
這張岑天巨手,是白玉京的本命神魂幻化而成,種種大道真意融合在一起,演化出一方天地,朝悟行身軀狠狠鎮壓過去。
無我相,無人相,無衆生相,無壽者相,是謂無相。
然則,悟行卻一動不動。
只見懸浮在空中的那幅畫卷,嘩啦啦展開,散發出無始無終的神念之力,把‘無相法印’給嚴絲合縫的包裹掩住。
白玉京終於是變了顏色。
他心神大震,用力催動神魂,想要再度顯化出無相法印,可是那幅畫卷之內所蘊含的神念力量,實在是太過磅礴恐怖,不斷的向四周波盪散逸。
悟行和尚立身在夜色之中,如遠古時代開天闢地的一尊神祗。
他神色平淡,微閉眼眸,周身上下盪漾出千百道神光。
神光護體!
白玉京已震驚的說不出任何話來。
聖潔澄澈的神光,自悟行身上向四面八方噴涌而出,然後一齊流瀉到盤停在半空中的‘釘頭畫魂書’之內,瞬間把此地照的恍如白晝。
釘頭畫魂書懸在衆人頭頂上方,猶如一掛銀河,熠熠生輝。
白玉京眼見這小和尚的手段如此凌厲,竟是頃刻間打破了自己畢生精修的‘無相法印’,不由得神魂震散,難以自持。
此刻,就連身爲修真者的藍上蝶,都不得不飛向遠處,晚走一步,只怕都得被那幅古怪的畫卷,給吸走靈智。
無邊無際的神念之力洶涌而來。
白玉京緊咬牙關,拼命凝聚念頭,欲要驅動神魂先行逃出這片夜空,但他現在已知曉了這幅能散發出盛烈神念之力的畫卷,是什麼寶貝了。
如若他沒有記錯,此圖便是上古時代令無數道人聞風喪膽的釘頭畫魂書!其內自帶無上偉力,震古爍今,能勾動道人神念,將其鎮壓封印。
可以說,悟行擁有此寶,與任何道人對戰,都已是先立於不敗之地。
世間沒有幾個人能與他相抗衡,更別說對方曾經還煉化過一縷星君的神魂念頭。這一刻,白玉京真切體會到了什麼叫做生死危機。
纖塵不染的畫卷,盤桓在夜空之上,彷彿一面明亮平整的鏡子,反射出無數道璀璨光線。每一縷白光都是一道神念,當所有神念交織成網之際,威力已強大至極,極爲驚人。
畫卷輕輕一蕩,像是風吹動的鞦韆。
譁!
整幅畫卷,突然向下沉去,裹挾住了白玉京的本命神魂。
千萬道無形殺念,宛似潮水一樣向他念頭深處,圍殺過來。白玉京頓時像是一個失去了神智的瘋癲呆傻之人,神竅變得空白一片。
他的全副神念竟在一息間被畫卷給吸入其內。
站在遠處的曲揚法眼洞開之下,將此間發生的諸般變故,看的是一清二楚。這個溫文爾雅的小和尚,在剛纔這電光火石的一場大戰中,所表現出來的戰力,簡直強的不像話,已超越了他對道術的認知。
曲揚心砰砰亂跳,驚訝不已。連白玉京這等神魂鬼仙,都在此人手下堅持不了一個回合。
他渾身發寒,戰戰兢兢,嘴脣哆哆嗦嗦,“這怎麼可能……莫非這和尚是星君轉世?”
藍上蝶握着光禿禿的劍柄,臉色非常蒼白,心中無比驚悚。
白玉京和道林和尚明明在境界上遠超這個和尚,二人合力之下,居然僅在一個呼吸間,就被悟行給鎮壓降伏。
但她到底是歷經了無數風雨的長生殿十二金釵之一的蝴蝶釵,縱使她自廢道術修爲,改修氣功,此際也是成爲了實力不凡的氣功宗師。
宗師一怒,十里外取人首級。
嗖!
她雙腳點地,單掌豎起,朝着悟行和尚的肉身疾速馳去。
藍上蝶面容冷峻,掌心氣勁勃發。
“砰!”
悟行和尚的身體瞬即向後倒飛出去,一下子飛了五六丈的距離。
修道者的肉身和普通人的身體一樣脆弱,縱然晉入鬼仙道境也是如此。
無論是劍還是刀,都能輕而易舉的結束他們的生命,更不要說氣功宗師暴怒之時,所全力擊出的一掌。
悟行身體受創,神念瞬即歸殼。
他慢慢睜開眼睛,重重的吐出一口血水,雙手撐地,想要站起身來。
藍上蝶卻不知從哪摸出了一把彎刀,架在了他的咽喉處。
“別動!再動一下,我殺了你。”藍上蝶蹲在地上,緊緊的盯着他。
悟行脣角盡是鮮血,臉上卻笑容燦爛。
他長長的嘆了口氣,道:“大意了,大意了。沒料到女施主的氣功竟然如此深厚,一息間縱身十丈,迅疾如雷,令人防不勝防。”
“快把他二人的神念給放出來!”藍上蝶寒聲道。
悟行挑眉問道:“如果我不放呢?”
說話間,他擡手指了指懸在空中的那幅畫卷。
釘頭畫魂書如有靈性的自動捲起,立時降落到他腳邊。
這時曲揚已從遠處奔跑過來,他急忙撿起地上的畫卷,打開一看,卻見畫上此刻除了繪有呂光的肖像之外,還多了兩個人。
那兩個人,自然就是白玉京和道林和尚。
曲揚將畫卷展開,橫在藍上蝶眼前。
藉着小院裡的火光,藍上蝶清晰看見了畫上的每一處墨跡。
“這是…釘頭畫魂書!”藍上蝶瞠目結舌,大吃一驚,“你…你怎麼會有青峰觀的鎮派之寶?”
沒錯,這幅畫卷乃是青峰觀的鎮山法寶。
悟行沉默不語。
藍上蝶眼神變了變,厲聲喝道:“快放了他們!”
悟行勉強笑了笑,低聲道:“你可知道,現在只要我稍微念頭一動,這二人的神念,就會馬上煙消雲逝,化爲虛無。你雖能在片刻之間傷害我的身體,卻斬殺不了我的思想。”
藍上蝶握刀的手開始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
這個小和尚竟是如此可惡。
她生怕自己忍不住一刀殺了此人。
但藍上蝶心知肚明,眼下還不能殺死他。
白玉京和道林和尚的神念,就被囚禁在這幅畫之中。
小街上很安靜,藍上蝶仰頭看了曲揚一眼。
曲揚低頭看着悟行和尚,聲音嘶啞的道:“你說你是來拜訪呂殿主?”
“對。”悟行滿口鮮血,卻依然在微笑着。
藍上蝶哼了一聲,眼神冰冷如霜,冷笑道:“拜訪?你在來此之前,便已將我家殿主的畫像,繪製在此圖之上,妄圖束縛住我家殿主的神魂。這就是你的拜客之道?可笑!”
悟行委屈可憐的說道:“女施主錯怪我了,這是師父吩咐小僧做的。至於貴派殿主的畫像,也是我師父畫在釘頭畫魂書之上的。”
藍上蝶沉吟了一會兒,猛地手起刀落,砍向悟行的左臂。
噗。
鮮血噴濺,一條胳膊應聲滾落在地。
可悟行的臉色卻絲毫未變,仍是在風輕雲淡的笑着。
“女施主,你砍掉我一隻手,也是無濟於事,並且小僧告訴你,先前我在運用神念之力降伏你那兩位朋友之際,消耗了幾乎全部念頭。不過……再有十個呼吸,我便能施展‘指化之術’了。”
他的左肩處,鮮血汩汩而流,半個身子都已變成紫黑色,似乎這條斷臂不是從他身上掉下來似得。
他目中帶着笑意,斜瞥着藍上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悟行的聲音很低,也很輕,像是微風的呢喃聲。
噗!
又是一聲悶響。
刀光一閃。
悟行的右臂也已掉在地上。
藍上蝶揮刀的動作十分流暢,快若流光。
“我叫你放了他們!”藍上蝶一字字道。
“原來你是妖精。”悟行依舊在笑。
藍上蝶眼中寒芒畢現,手持彎刀一點點靠近他的脖頸。
她只消略一用力,悟行的腦袋,便也會被割下。
她已沒有什麼耐心,陪這個性情古怪的小和尚浪費時間了。
她手腕輕輕一抖。
恰在此時,虛空裡頓然響起一個低沉急促的聲音。
“先別殺他!”
藍上蝶身子一顫,驚喜呼道:“殿主!”
悟行的臉龐頓時變得扭曲猙獰起來,他用力揚起頭,視線越過藍上蝶,望向那座小院,嗓音無比沙啞的說道:“你…竟然打破了這座困陣……”
下一瞬,站在院門處的呂光,全身上下陡然迸射出無盡金光。
金芒密密匝匝,照的這片天地,亮堂生輝,富麗堂皇,宛如有數之不盡的金子在閃閃發光,奪目耀眼,懾人心魄。
“淨心煉神咒!給我破!”呂光的聲音再度響徹在虛空之下。
“不可能!這不可能!你怎會學得完整的淨心煉神咒……難道在這個世上,還有人也和我一樣歷經奇遇,得到過星君天神的道法傳承……”悟行萬念俱灰,臉色慘白,驚叫連連。
一片星光旋即浮現在悟行和尚的身軀之上,環繞住他。
夜色濃濃,星光無盡。
今夜天穹之上本無星辰閃爍。
但此時此刻,這片天地之間,卻真的有千萬顆星辰在閃耀生輝。這並非幻象,而是上古墨門的道術,也是呂光潛心修煉已久的一門奇功。
在這之前,他從‘畫地爲牢’大陣之中成功脫逃,念頭雖已所剩無幾,但眼下施展起這門道術,卻是效果顯著。
短短一剎那,便已把悟行和尚腦海裡的念頭,給全部化去了。
悟行儘管道術超然,獲得過星君神魂的加持,但他終究道境低微,念力孱弱,神竅裡的念頭與呂光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不可同日而語。
螢蟲之光又豈能與皓月爭輝?
而淨心煉神咒則恰恰是以神念本源之力,煉化其人的腦海念頭。
這門道術用來對付悟行和尚這等擁有超凡道術的修道者,實在是最爲合適不過了。
這就像是大人與孩子對打,孩童雖然招式巧妙,靈活多變,但大人卻不走尋常路,單以蠻力也能將孩童給打的屁滾尿流。
這就叫做一力降十會。
遑論,先前悟行和尚在燃燒神念催動了‘釘頭畫魂書’之後,腦海裡的念頭已是變得極其稀少。
如此這般,纔給了呂光可趁之機。
悟行和尚小臉憋得通紅,再加上他口鼻之中不斷涌出的鮮血,這時他整張臉看上去,已是變得好似猴子屁股一般。
星光即神光;神光即神念。
毫無疑問,這覆蓋在悟行和尚周身各處的茫茫星光,自然就是呂光的神魂念力。
星光蔽體,洶涌如潮的絞殺之力,讓悟行和尚忍不住全身戰慄。
他的眼睛漸漸失去神采。
藍上蝶眼見此景,神色無比震撼。
她萬萬沒有想到,呂光竟是在瞬間自‘畫地爲牢’大陣之內逃出,並且不經意間所施展出來的這門‘淨心煉神咒’,還有着如此可怕的威力。
局勢轉眼逆轉。
連曲揚都怔住原地,滿面詫異。
他想不通呂光爲何毫無徵兆的就從那座困陣裡給逃了出來。
不可思議。
悟行和尚緩緩閉上了眼睛,呼吸低不可聞,似是一具死屍。
砰!
不遠處的那座小院,忽然發出一陣轟鳴巨響。
藍上蝶和曲揚擡眼望去,卻見整座院子,彷彿遭受到流星襲擊,地面顯出一個深不見底的大坑,房屋、院牆一齊向深坑裡墜去。
“不好,殿主的肉身還在院子裡!”曲揚發瘋一般的奔向小院。
“曲老丈!你站在此地不要動,我去!”藍上蝶疾呼道。
千鈞一髮之際,藍上蝶的身影化爲一抹流光,馳向小院。
唰!唰!
藍上蝶身法如同鬼魅,眨眼間去而復返。
呂光靠在她的肩上,面色慘白,眼瞼低垂,氣若游絲的道:“快!快離開這裡,把、把白兄和道林大師的肉身軀殼也帶上。別回胡姑子廟,趕緊離開這個村子……”
用盡了所有力氣,呂光上氣不接下氣的吩咐完後,才昏迷了過去。
藍上蝶神色果決,立刻從袖籠裡摸出靈舟。
她渾身氣息噴發,祭起靈舟。
曲揚和她連忙把道林和尚、白玉京以及悟行和尚的肉身搬到靈舟之上。
靈舟凌空升起,向胡姑子廟飛去。
……
憑藍上蝶此時的氣功修爲,即使動用丹田氣海里的全部靈氣,也催動不了靈舟飛行太久。
因爲此刻這艘一丈見方的靈舟上,所載的人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靈舟越大,載量越重,飛行的距離就越短。
這畢竟只是一艘普通的飛行靈舟,不同於那絕無僅有的珍稀靈器‘萬里舟’,萬里之遙也可朝發夕至,無視所載人數,無視距離遠近。
離白頭村最近的一座城池,便是秦山郡的郡治首府——
秦山城。
富貴客棧,如今這家秦山城裡最氣派、最豪華的客棧已換了掌櫃。
人變了,規矩卻沒變。
只要你有錢,哪怕是朝廷欽犯,也能高枕無憂的在這裡入住休息。
呂光這一行人十分扎眼,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還有一個雙臂皆無、渾身是血的光頭和尚,但掌櫃的卻見怪不怪,一字沒問。
只因藍上蝶給了客棧掌櫃一錠十兩重的金子。
有錢尚且都能使鬼推磨,況且是一個慾壑難填的凡夫俗子呢?
只要給足了他錢,無事不可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