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你的悟性,只要背誦熟記,運行功法,就能大成。”周青急忙道,“但是你務必要謹小慎微,若是不小心吸收了太多其他種類的元氣,我也不知會發生何種變數。”呂光聽完,當下便盤坐於地,兩手攤在雙腿之上,認真研習起這套吞納功法。
若非他眼下只是一個幻影,恐怕任何人看到,都會覺得此人定是一個隱居世外的高人,或是遨遊四方隨遇而安的行腳道人。呂光在運轉這套功法之後,周身各處,由裡到外,都在悄悄的發生着一些變化。
這是一種難以言表的奇妙感覺,若非要用語言形容,借一個不恰當的比喻來說。呂光覺得此時此刻,自己就好像那日在韓府地牢內餓的五臟六腑如同火燒的樣子。他很餓,但不是那種貪戀珍饈美食、燕窩魚翅的味覺觸感。猛然間,呂光察覺到自己‘全身’就宛如一間四面透風的破屋瓦窯。
“嗖嗖——”一股股冷風,從縫隙中灌進他的身體,可是他非但沒覺得有任何不舒服的意思,反倒有一種食之有味的滿足之感。
好像這些穿堂而來的‘風’,可以讓他不再飢餓,不再空虛。
這些風,似是永無止盡、有始無終的一直由外向內,狠狠的灌入呂光身體。但,就算如此,呂光卻依舊像一個餓了三天三夜的西陵郡難民,餓的心慌、餓的難受。
好餓啊!呂光的念頭深處像禁錮着一頭上古兇獸,在咆哮嘶吼,渴望能夠得到‘食物’。也不知過了多久。呂光才覺得不再像先前那麼飢餓難耐,只是渾身百骸仍然在希冀着‘風’可以一直不停的穿進他身體裡。這種感覺很奇異,呂光就彷彿一個跳出自己身體的旁觀者,靜靜觀看着發生在自身的這一奇特景象。
呂光端坐在地的身軀,全身有着大小不一的洞口,黑乎乎一片,深不見底。當那些迎面吹來的勁風颳到他身上時,那身體上的各處洞口,竟是奇蹟般的漸漸合攏,越變越小。恍如大河上護城築堤的沙袋,在一點點修復完善着‘身體’這項工事。
風繼續吹。就在此時,靖道司上卻是發生着翻天覆地的變化。
一幕令人意想不到的情景,出現在天嬋與花蕊夫人面前。
天嬋露出滿臉驚訝之色,凝望着呂光的身體。雖然僅僅相隔數步,但她卻愣是無法挪動寸步。
晚霞消隱後的靖道司,披上一層精緻的黑衣。
星羅滿布,冷月西升,峰頂數百名女弟子紋絲不動、形態逼真、呼吸不聞。
唯有花蕊夫人和天嬋鼻中發出微弱的氣息,但也僅僅只是有着呼吸,只因她們二人也是一臉呆滯的佇立不動了。但見夜空之下的靖道司,水氣凝聚,白霧濛濛。從山林萬物、峰頂各處中倏然綻放出朵朵水花,匯聚成溪,汩汩流動。遙遠的天際,朵朵烏雲,時隱時現,似是在醞釀着一場大暴雨。彈指間,那碩大的烏雲隨風飄來,遮掩住月光星辰。靖道司峰頂猶如被罩上頭蓋的美麗新娘,只是不知今夜是何人要入洞房,又是何人來掀起這無邊漆黑的蓋頭?而那從峰林各個地方,蒸騰昇出的水氣,也是如手搓棉線、小河入川般似地,積少成多,匯聚成一道道粗若水桶的水流。
喀嚓!忽然從浩渺的天空中,傳來一聲驚雷,電閃耀日,猶如白晝降臨。
嘩啦嘩啦!
一道連天接地、周身數丈的水柱,從九霄天上轟然噴來!
水流很急,猛烈異常,這朵如雲華蓋中不知蘊含着多少雨水,竟是嘩啦啦流個不停。
令人費解生疑的是,這種情景,不像是在下雨。倒猶似是一人拿着茶壺,在向茶碗裡倒水。
水滿則溢,但是這水竟彷彿不夠,澆在呂光身上,卻是在旁邊連半點水窪都沒有留下。
通天水柱在夜色中泛着青幽綠色,猶如綠波盪漾的浩淼江海。
而一道道稍微細小的水流,從四面八方、甚至是從山下向此地迅猛射來。
青光閃動,水霧升騰,此地就彷彿是那人間六月的暴雨之景。
剎那間,呂光身軀驟然升上空去,離地丈許,周身泛着火焰光芒,在夜色中像是一個通體燃燒的火球。隨之而來的便是那火光越擴越大,最終慢慢把呂光吞噬包裹。
只見火焰搖擺不定,在空中左右晃盪,光影相隨,幻化爲一條赤火神龍,翩若驚鴻。赤龍宛如實質,形似大周王朝那九五至尊鼎上的神龍飛天,不動如山,仰天龍嘯,吞吸着天幕間的通天水柱與山峰上的潺潺水流。花蕊夫人兩眼呆滯,形同木偶,呆傻而立,不知要作何言語,斷斷續續的低聲說着。
“赤龍……通天水柱……這,這……難道又…是因那……書生……而起?”自她踏入修真一路,還從未見過這般怵目驚心的奇詭天象,不止靖道司上發生着天翻地覆的異象變動。通靈寶玉中那血氣瀰漫的空間,也正在以呂光所在地爲中心,形成一個漩渦,把此間所有的氣息,瘋狂的吞噬進去。
一根根血色絲線,纏繞在呂光周圍,他渾然不知,仍舊沉浸在那種‘飢餓’的感覺中,無法自拔。鋪天蓋地的紅霧遮掩住了玉石閃爍的綠芒,這種驚異變化,是周青始料不及的,任它想破腦袋,也是不明白爲何發生這般變化。斷骨殘骸散發出濃重的死亡味道,滿目淒涼。呂光身體猶似鯨魚飲水般,把此間氣息,全都吸收殆盡,絲毫不剩。不知何故,突然間呂光他心中有一股壓抑不住的淒涼油然而生。似乎是那種心懷天下,憂慮廟堂,志存高遠的崇高義士才能擁有的俠義胸懷。悲由心起。
這種感覺,同情中帶着一絲悲傷,可悲裡夾雜着一縷憤怒,憂憤下埋藏着一抹恨意。感觸頗多,身臨其境!呂光眼睛睜開,原來的黑色眼瞳,已是變成了血紅之色,紅的令人發顫、讓人膽寒!紅到極點,竟似黑色!
然則他的眼神中卻透出一絲絲泛着柔光的善意,目光高遠,似要把通靈寶玉這片空間,看在眼裡,印在心中,全部明瞭。那一道道刺進呂光體內的屍骨氣息,發出震耳欲聾的呼嘯聲。狂風在這片閉合的空間裡,猛烈颳着,像是人們臨死前回光返照時臉龐上露出的滿足笑容。這一張張笑臉下隱藏的是數不清的怨憤與不甘,它們會聚在一起,凝結成一股意願,波濤洶涌的向呂光念頭深處游去。
“你們的願望,我都感受到了。你們把所有的希望,全押在我身上。我,不會讓你們失望;我,更不容許自己失敗!”呂光心中作想,眼瞳中充斥的無邊血色逐漸褪去,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凝定的望着虛空,嘆聲道,“你們瞑目吧。”
嗚~~~!適才此地那彷彿人間煉獄的場景,緩緩消失。一陣疾風平地而起,吹遍此地的每一個角落,轉而就變幻出另外一種風景。呂光仍然保持先前那個姿勢,盤腿不動。呂光身體中那種深深的飢餓感,緩慢散去,虛空裡涌動流蕩的紅霧,也是杳無蹤影、隱匿不見了。
青綠的草地被微風吹拂,好似田地間的麥浪,波浪起伏,令人看去,愜意至極。湛藍的天空中點綴着幾片各種形狀的雲朵,惹人憐愛,恨不得登上九霄,用手去摸一下這飄蕩盤桓的白雲。
“有風有景,才能開闊心胸啊。”呂光自言低語了一句,好像在思考着什麼。片刻後,他神色忽然一變,心中一凜,冷冷道:“周青,出來。”這一望無邊的草原,青翠欲滴,綠意盎然。玉石周身散發的道道光芒,與這莫大的綠色背景相比,顯然只是一丁點螢火之光。
“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真是令我吃驚不小,悠悠時光,吾已不知存活了多少年,通靈寶玉也不曉得歷經了多少任主人。吾生出靈智後,還從未曾見過像你這樣的修者。”周青言語中恭維之意,顯而易見。呂光整理衣衫,站起身來,一語不發,眉頭緊鎖,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他外表上雖然是這般作態,但內心中,呂光卻另有打算,心中暗道。這周青簡直就是一個‘老怪物’,俗話說,薑還是老的辣,活的時間長,自然經歷見聞廣,暫且聽他怎生解釋此事。
“你本已是火系真身,奈何沒有經過煉體練體,所以氣海狹小,無法存納更多的天地元氣。但是你此刻凝聚的幻身,卻恰恰幫助了你。剛纔你施用吞吐納氣的功法,運轉周身,使得外界元氣,蜂涌而入。箇中妙處,當真是一言難明。”周青稍作解釋,實則連它也是多有不解,適才那驚天動地的變故,任它歷經無數歲月的心境,也是難忍驚訝悚然。
呂光眼眸流轉,臉龐現出恍然大悟之色,他再綜合剛纔所感悟接觸到的一些秘密,稍加思量,就明白其中原因了。周青似是對通靈寶玉此刻的景象,一點也不感到稀奇古怪,冷漠依然,清聲道:“既是你肉身元氣富足,就不宜再留在此地。你莫要忘記誓約。”
“在下自當遵言守諾。”呂光似乎對答應周青的那事頗感頭痛,臉上流露出些許無奈的神情,他頓聲又道,“通靈寶玉融於我心海之內,你又在通靈寶玉中,那平日裡,我怎樣與你溝通談話?”
“你只要分出一絲念頭,遁入心海中,就能與我緊密聯繫了,可是我卻無法出身其外,只能存於通靈寶玉內。”周青冷言冷語,迴應道,“不過吾一般處於沉睡之中,但凡無事,平時最好勿要召喚於我。”
呂光從容不迫,靜待周青答完,安下心來,有這麼一個‘怪物’跟在身邊,着實讓人寢食難安。幸好它無法窺知我日常生活、心念活動,否則那豈不是要處處受制。至於觀想供奉神魂、獻祭元氣給他……呂光他心中自有主意。
“你出去吧,吾要休養生息了。”周青催促道。鷹揚山,某處山谷中,突然異象迭起。
“吼!!!”火光通天的山谷,光芒耀眼四射,那盤旋在峰頂的一條赤龍,長嘯不斷,發出一聲聲震人心神的龍吟。
滔滔水柱,滾滾溪流,全都被它張口吸掉。
天幕漆黑一片,烏雲猶在從四面八方,向此地游來。
天嬋目難直視,餘光掃過,火焰中但見呂光漂浮在內,猶如一個燃燒的火人。
她擔驚受怕,朗聲喊道:“呂光!”
一聲聲扣人心絃的呼聲,終於起到效果。
倏然間,火焰中的呂光,像是有所知覺,身體慢慢旋轉起來,宛如風車吱呦呦急速轉動,旋出一股黑風。
煙霧繚繞,靖道司更顯得出塵飄逸。
花蕊夫人甩起水袖,遮擋住隨風襲來的黑煙,臉色一片訝然,不知作何舉動,只能立在原地,擡首向夜空中看着。
砰!這外表上看起來人畜無害可愛乖巧的金童玉女,由他們的對話言談可知,一個是妖、一個是魔。
二者行事作風又如此妖異隨心,如果剛纔我一口咬定沒有見到他們所要找的那幅圖,恐怕以此二者的脾氣,也是不會浪費時間跟自己周旋的。
不得已而爲之,出此下策,將計就計,假意答應他們的條件。歸路漫長,跟他們同行,無異於與虎謀皮,一切還是要多留心啊。砰砰!!忍一步海闊天空!來日待我門下弟子,進入‘多寶天宮’後,我靖道司定會揚眉吐氣、一掃過往陰霾,現在所有的妥協是值得的!花蕊夫人忍辱負重,全心全意爲以後着想,對天嬋的期望也更加深了。
“素真,諸事小心。”夜色已經很深,可花蕊夫人的心情卻更深沉。此際放天嬋下山,實爲無奈之舉,原先周天澤出現之時,她已經知曉太多秘密了。可能她是顧及師徒之情,纔沒有當場反戈,若是她下得山去……花蕊夫人暗自搖頭,不敢再想。天嬋神色如常,回覆以往神態,彎眉下的一雙眼睛,泛起冷漠的目光,低頭道:“弟子遵命。”經過昨日接連發生的變故,天嬋神色稍露疲態,可她心情卻很是開朗歡喜。此刻搖身一變,氣質超然,‘聖女’風采轉而忽現,加諸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