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陰風猛然迅疾起來,吹動起黑地上厚重的塵土。
煙塵揚灑間,但見這個身影卻好像是那滄海上的一葉扁舟,搖搖晃晃,似乎稍有不慎,便會踉蹌倒地。
‘夜叉’心中忽然覺得有一種不安的思緒在躁動沸騰,他的雙腳彷如是紮根在地的根鬚,難以拔動,寸步難行,僅能睜着眼睛,向那一片虛無的漆黑背景中,極目望去。
在這濃墨一般的黑暗裡,壓抑濃郁的像是夏日傍晚時分雷雨天前的烏雲壓頂。
氣氛令人感到窒息,難以呼吸。
忽然之間,那矮小的身影飄忽而動,比之前浮動向前的速度,簡直是快上了數倍。
一剎那,這渾身包裹着青光的身影,就已站定在‘夜叉’面前。
‘夜叉’瞪大了眼睛,盯着飄搖而至的這個身影。
呆滯了片刻,二者不約而同的相繼出聲,頓然呼道:“玉女(呂光)!”
從黑幕裂縫中鑽出的這個身影,正是那金童玉女其中之一的玉女。
玉女身形大震,幾乎不敢相信站在她面前的就是那個傻里傻氣的呆書生,神色訝然,不由得脫口呼道,喊出了對方的名字。
在這一瞬間,夜叉,不,剛纔他早已恢復了本來面貌,用呂光來稱呼他,方爲更加準確。
此時此刻,呂光大腦中一片空白,魂海中念頭滑動,仔細回憶着適才發生的種種一切,那些一閃而過的畫面,使得躲藏在迷霧後的真相,變得更加撲朔迷離了。
……
“呂光!”玉女仰着頭,眼睛瞪得更大,鼻頭微微一皺,急聲問道:“你……你怎麼在這裡?”
黑暗之中,陌生之地,陡然見到一個相識熟人,呂光的心情中更多油然而生的是一種名爲欣喜的莫名之感。
雖然來的這位玉女,是敵非友,來至此地的方式也是讓人覺得太過匪夷所思,可是呂光現在的心中,還是生出了幾分輕鬆,不似先前那般緊張了。
陰風撲面而至,微微張口說話的呂光,被風中捎帶而來的鮮血腥味,衝了個正着,他猶豫片刻,爾後輕聲笑道:“我也正想問你這個問題。”
玉女瞪着他,很恨的說道:“我要知道,我還會問你?”
“我身不能動,像是深陷泥潭一樣,你可不可以把我先拉出來。”呂光感覺自己的雙腳彷彿是被綁在一塊巨大的石頭上,難以挪動寸許,然而腳下卻是杳無他物,他的腳還是站立在黑如精鐵的土地上。
這是怎麼回事?
不但呂光感覺到奇怪,聽聞此言的玉女也是兩眼一瞥,透過濃重的黑幕,望向呂光腳下,隨即神色變得很是古怪,冷冷的說道:“你在耍什麼花招?你腳下什麼也沒有。”
“沒有?!”呂光更爲吃驚的疾呼喝道。
玉女瞟了一下在她眼中裝模作樣的呂光,心中猶疑,隨之再度低頭向他站立的地上看去。只見呂光雙腳站立的地方,竟然是憑空出現了一個漩渦,轉動迅速,猶似奔騰而飛馬車車輪。
這漩渦旋轉而動,其內浮動的顏色,非黑非藍,卻是一片血紅之色!
玉女望着地面上那有如深海漩渦般越轉越大的血色深洞,聲音中有了一絲懼意,神情呆滯,驚聲說道:“這是‘血池’……”
血池,血色之池,因其以鮮血聚集成池,故而名爲血池。
“難道這就是剛纔向我們鋪天蓋地洶涌而至的血水嗎?”呂光顧不得低頭察看,心頭驚懼,頓聲急道:“趕快拉我出來!”
恰在此時,驟然從地面上那灘血水之中,伸出了一張白皙的手,而後手往上伸,露出了下方的胳膊,再向下看去,肩膀處還堆積着層層疊疊的藍布。
這隻手仿似憑空從地上長出的白蘿蔔,耀武揚威張牙舞爪的矗立在呂光雙腳之中,似乎要抓住呂光,把他拖向那深淵一樣的血池之內。
玉女看着那抹露在地面熟悉至極的衣襟,滿面惶然,臉色難看,腳下一動,一個箭步竄上前去,抓住血池之中那隻曲掌成爪的小手,猛地一使勁,只聽得‘嘩啦’一聲,彷彿是漁翁釣魚,從水中拖出一條大魚時發出的響動,然後只見玉女從血池中拖出了一個與她身量一般高矮的一個童子。
……
呂光心性澄明,異常冷靜,看此情形,頓時反應了過來,望着躺在一灘血泊上渾身沾染鮮血的金童,輕輕挪動了一下腳步,恢復了人身自由。
金童倒在黑乎乎的地上,全身上下覆蓋的藍色衣衫與鮮血交融在一起,變成一種瑰麗的紫色,黑幕懸掛在虛空之上,蓋住此間的一切光亮,這縷紫芒流動閃耀,顯得越加繽紛豔麗。
玉女馬不停蹄,彎腰躬身,雙手分抓,扯住金童雙腳,大力向地上使勁摔去。
砰砰砰!
一聲聲震響,旋即騰空而生。
四周虛空升騰而起的煙塵,與天幕相接,和土地接壤,一時間,塵沙四起,漆黑之色下,金童全身各處與大地接連相碰,玉女手中好像拿着一根棒子,忽而觸地相擊,忽而又甩向空中,場景好不悽慘。
呂光怔怔的看着發生在眼前這令他瞠目結舌的一幕,實在不明白爲何玉女要如此這般的折磨金童。
嘭!
驟然一聲巨響,只見玉女掄動雙手,好像是用出了全身力量,把金童當成了一塊石頭,向黑空中狠狠扔去。
金童轉而化爲一道紫芒,向着天際,迅速升空。
餘音不絕,震得呂光耳朵嗡嗡作響。
須臾之後,待得這聲震耳欲聾的響聲過後,塵煙騰起,嗆鼻難受,呂光方纔看到五體投地趴在地上的金童。
呂光餘光輕輕掃向滿面冷然的玉女,然後又再度看向地面上那一個足有尺許的圓坑,心中啞然無語。
玉女拍拍雙手,撣去紅衣上的沾染的塵土,負手而立,冷聲說道:“清醒了沒有?”
金童頭顱緊緊的貼在地上,臉龐陷入土石之中,這一句冷聲冷語好像是驚醒了他,土坑中的金童身子微微顫動了一下,仿似一柄尖刀插入人身時,人們發出的本能的反應。
許久沒有動靜。
……
“哼,枉你境界比我穩固,竟也會被夜叉擾亂心神,趁虛而入,身陷幻象。”玉女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語氣森然,臉色越加難看了幾分,道:“起來!”
呂光望着場中的情景,臉上閃過一絲奇怪的神色,聽見玉女這句話,臉色‘唰’的一變,心中不禁想道,幻象?難道剛纔我除去心鬼,撥去迷霧,還是沒有跳出幻象嗎?
處在土坑之中的金童,他當然聽到了玉女的聲音,此刻他掙扎欲起,咬牙切齒,終於從牙縫中擠出一句不完整的話來:“要不是爲了保護那小子,我何曾會……會被夜叉擾心亂神…”
玉女神色凜然,怒氣衝衝的道:“都怪你粗心大意,沒有一次解決掉那些隱匿在虛空中的夜叉,若是你一鼓作氣,消去那些夜叉,我們也不會全都陷入幻象!”
金童掙扎着站起身來,身子搖搖晃晃,邁步向上,從坑中緩緩走了上來,立定在呂光與玉女二者中間。
“你還埋怨我。你施法行術,通靈祖仙,時間用的那麼長,我‘靈光一現’後,當然是以爲把從‘豆兵夜叉符’中衍生的陰兵夜叉給全部消滅乾淨了,我怎麼知道最後還剩下了這五個漏網之魚的夜叉。我更想不到它們居然還會佈陣施法!”金童滿面塵土,牙口中還隱隱有着黑土碎石,語氣急躁,全無以前那種波瀾不驚的神色模樣了。
“如此說來,我們現在豈非還是身在幻象之中?”呂光有些惴惴不安起來,經歷了這樣的鉅變,竟然還是沒有脫出險境,這不免讓他有些心灰意冷。
玉女霍然轉過頭,看向金童,驚聲道:“五個夜叉?適才我惡鬥幻象之中的夜叉,戰勝了它,方纔心神澄澈,保持自我。”
說着她擡手指向呂光,再度說道:“他,我就不清楚了。總之他既然神智清明,那肯定是破去了心鬼幻魔,也是除去了一個夜叉。而金童你則是被我施展而出的外力催動,震動了你的心神,所以你也恢復了神智。”
呂光聽到此處,忍不住插口說道:“一、二、三……照這麼看來,豈不是還有另外兩個陰兵夜叉,沒有除去。是以我們還都陷在幻象之中?”
“對。”玉女點點頭,面容突然變得蒼白無色,喃喃的道:“五個夜叉……”
金童凝視着玉女若有所思的樣子,聽聞此話,魂海中突然閃過一道靈光,神色一陣顫動,好像是驟然之間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三者沉思不語,一時間場中安靜至極。
“這是真空道的‘五鬼噬心陣’!”
突然之間,金童玉女身形一動,二者轉頭相望、四目相對,齊聲喝道。
飄忽而來的一縷光芒,包裹着一個人,是一個身材窈窕,容貌精緻的女子。可任憑誰看到這個女子,都會一眼看見對方那一雙呆滯無神的眼睛,瞳仁翻白,雙眼直視。
呂光觀此情景,還沒有思前想後,串聯上這適才發生一切,就急忙上前,欲要拉住這名突然現身的女子。
誰知半路卻殺出了一個攔路虎,玉女身形一動,輕掠而起,揮手擋住了邁步向前的呂光,面色一沉,冷聲說道:“她,現在不是你的嬋姐。你看她神智不清,沒有精神,明明就是一具被夜叉侵佔了心靈的一堆死肉。”
呂光關心則亂,聞聽此言,腳步硬生生的停了下來,魂海中念頭閃動,不由得擡眼打量起眼前的女子,只見她神色間滿是悽楚哀怨,神情木訥,眼神無光,周身上下杳無一絲一毫的生機氣息。
“嬋姐。”呂光思慮片刻,輕聲喚道。
對面的女子毫無反應,依舊呆呆的站立在那,猶如一個死人。
金童拂去身上的泥土,擡頭瞧了瞧這位突然現身的女子,苦笑一聲,嘆道:“你這位嬋姐,看來已是被夜叉勾出心鬼,失去心神了。”
“這是第四個夜叉……”玉女神色一震,擡手托腮,點點頭道:“那還有一個夜叉呢?照當下形勢來看,我們三人之所以破去心頭魔,斬去夜叉鬼,也不能脫離幻象,就是因爲還有另外的夜叉,沒有被消滅。”
呂光聽聞此話,神色一變,微一沉吟,插言說道:“五個夜叉,分別襲擊我們……那最後一個,莫非會是他……”
“是誰?”
金童玉女神色俱是一愣,不禁同聲問道。
……
呂光正待出言回答,不料大地突然發出一陣巨顫,進而虛空之下,血光頓起,鮮血從天幕之上,流淌而下,澆在此方,情景仿似瓢潑大雨,令人難以躲避。
金童玉女驚駭之間,心神大動,陡覺身子宛如是被銅澆鐵鑄一般。這突如其來的潑天血雨瞬即而下,令他們毫無準備,無法抗衡。
轉眼之間,漆黑的虛空裡,到處瀰漫的都是血腥的鮮血味道。呂光目不能視,一片紅幕遮擋住了他的視線,天地間再無其他任何顏色,除了紅,就是血紅。
血雨滔天而至!
“啊!果然是‘五鬼噬心陣’,這招血池滔天,我可是記憶猶新!”玉女面色驚慌,身法靈動,飄忽躲閃,妄圖以如同迅雷的身法速度,而不讓周身沾染到這些密不透風的血雨。
金童身形晃動,手中撐起紙傘,閃轉騰挪,不敢疏忽大意,哪怕有紙傘遮擋,也是有些難以招架,百忙之間,抽身疾呼:“玉女,我們一起破陣!這最後一個夜叉,定然是此陣的陣眼鬼王!”
一張血雨織就的彌天大網,伴着凜冽的陰風,驟然從天襲來。
紅光漫天,血網之上,隱約可見一個白髮蒼蒼、身着道袍的老者站在其上。
“漫天血雨滿天飛!”
這聲音毫無一絲情感,猶如從九幽地底升騰而出的一絲咒語,老者蒼老的面容上,完全沒有任何表情,眼神呆滯的竟然形同一具死屍。
嘩啦嘩啦!
血雨聲勢浩大,如翻江倒海的蛟龍出水,在虛空之下,漆黑之中,蕩起千層血泊。
滿天飛舞的血絲,交纏成一張張巨網,這一層層血網又合攏一張毫無縫隙的血色布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