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禾緩緩睜了雙眼,便瞧見元宏懷抱產兒坐於席榻一側。
禾本欲擡了手撫摸產兒,卻因生產所耗,四肢只覺無力,動彈不得。元宏見狀,急忙忙湊了近前,柔聲道:“寶兒,你可還好?快瞧瞧,這是我們的孩兒。”
禾聞元宏之言,不及開口,已是熱淚盈眶。
元宏伸一手輕拭禾眼角淚水,輕聲道:“寶兒,是個阿女,你與朕的阿女。”
禾亦百端交集,聲音孱弱道:“元郎,我們的阿女…”
元宏望着禾,道:“是,我們的阿女,她眉目清秀,像你。”
見禾漸漸面有血色,元宏接着道:“這孩兒是你拼了命爲朕產下,朕不能負了你對朕此番情意,朕要賜咱們的小阿女尊號…”
本朝公主封號依漢制,先帝姊妹稱大長公主,皇帝姊妹稱長公主,皇帝阿女稱公主。然大魏另有祖制,皇后嫡出長女,可上尊號稱聖尊公主。元宏欲加尊號於禾所出之女,那必是聖尊無疑,禾雖產後無力,心中卻是明白其中利害。
禾努力搖了搖頭,弱弱打斷道:“元郎,切莫如此…阿女有元郎對她的愛便可…阿女尚爲襁褓之嬰,妾只願她一生平安,溫暖純良便好…元郎不如先爲阿女賜個名,可好?”
元宏聞禾之言便知其心中所慮,本欲進言勸慰,又恐禾將才生產,倘若堅持己見再令禾徒生煩惱。念及此,元宏微微頷首,道:“如此朕便依寶兒所言,先爲我們的阿女起下閨名,日後再議尊號之事。”
略作思忖,元宏對禾道:“詩云‘終溫且惠,淑慎其身’,朕便爲阿女起名淑,號溫惠,如何?”
禾心內歡喜,掙扎着欲起身謝恩,便被元宏阻止道:“淑兒是你我的阿女,朕理當爲其賜名,寶兒又何須多禮?寶兒安心調養,朕以後每日下朝便來陪伴於你。”
禾輕聲道:“元郎日理萬機,切莫因妾誤了軍國大事。”
元宏知禾明理懂事,將襁褓女嬰交於身側的汪氏,輕撫禾額發,元宏只言道:“讓乳母帶了淑兒去,你且小睡養神,莫要再言語。”
是日晨起,左昭儀產下小公主之訊已傳遍後宮。
椒坤殿內,衆妃嬪皆齊聚正殿向皇后馮氏例行問安之事。
行罷跪拜之禮,衆人於兩側坐定,馮氏開口道:“左昭儀昨夜產下小公主,陛下賜了封號爲溫惠。左昭儀乃逆生難產,須當靜養,待左昭儀七日產褥期滿,爾等再前去探望。”
聞皇后之言,衆人自是齊聲應下。
這些年後宮妃嬪產子,馮氏除去生產之時依祖制須當親臨,倒是鮮少有關切之言。此時聞皇后如此言語,夫人袁氏迎合道:“左昭儀昨夜生產着實辛苦,理當好生休養纔是。”
夫人羅氏亦接口道:“逆生乃命懸一線之事,昨夜妾聞之只覺驚心,左昭儀產下溫惠公主實屬不易。”
右昭儀李氏心中最忌皇后與左昭儀結盟,此時聞皇后之言,李氏心內一怔。略一思忖,李氏開口道:“溫惠公主腳踏蓮花而生,着實苦了左昭儀。莫說陛下情急之下入了產室,便是妾亦是擔驚十分。”
瞧了一眼於座之人,見衆人皆面露妒意,李氏心內竊喜,接着又道:“虧得有陛下與皇后福澤庇佑,小公主方得以平安降生。”言語間,李氏又丟了眼色於盧嬪。
盧氏會意,便接口道:“宮裡這許多姊妹曾爲陛下產子,亦未見陛下欲入產室陪伴之事,陛下待左昭儀當真與她人不同。”
與袁氏一宮而居的趙嬪如今亦是有孕五月有餘,盧氏轉頭望着趙氏道:“不知趙阿姊日後生產,陛下可會如昨日待左昭儀這般待趙阿姊?”
趙氏瞧了一眼袁氏,見其一臉雲淡風輕之情,趙氏垂目道:“妾可得承陛下雨露孕育龍胎已是萬幸,又豈敢奢想陛下待左昭儀之情意?”
盧氏討了無趣,只得道:“趙阿姊恢廓大度,如此倒是妾小氣了。”
李氏見盧氏之言並未討得便宜,便道:“皇后與左昭儀乃一門同胞,陛下與皇后伉儷情深,自是愛屋及烏待左昭儀上心。”
在座之人哪個不知皇帝與皇后如今貌合神離,李氏之言似褒實貶。
馮氏聞言心中惱怒,當下沉了臉來,道:“放肆!爾等妄議陛下之事,該當何罪!”
李氏見馮氏惱怒,心中竊喜,只不動聲色道:“皇后息怒,妾等如何敢妄議陛下之事?姊妹們不過羨慕左昭儀得陛下隆恩,隨口說說罷了。”
馮氏冷哼一聲,道:“是羨是妒,爾等心內自知。”
李氏嘴角微揚,道:“人非草木,姊妹們皆侍奉陛下多年,哪個不是待陛下用情至深?然姊妹們皆懂事明理,又豈能不知陛下乃天子,自是不同尋常百姓夫妻,故而妾堅信姊妹們只羨不妒。”
方纔盧氏之言令在場之人心內生妒,卻因顧忌皇帝不敢多言,此時聞李氏之言,自是感念其爲衆人發聲。與羅夫人一宮而居的大崔嬪接口道:“右昭儀所言極是,妾等豈敢有妒忌之心,不過羨慕左昭儀可得陛下如此隆恩罷了。”
盧氏藉機忙接口道:“左昭儀乃皇后親姊,妾等又豈敢有半分妒意?”
禾本就非馮氏至親姊妹,不過以桃代李晉位昭儀,聞衆人之言,馮氏心中愈發惱怒,礙於之前父親所囑,馮氏強壓心火,道:“罷了,爾等既如此言,吾便望各人安守本分,好自爲之,都各自歸安吧。”
太極殿內,皇帝今日開璽。
待議罷政事,衆臣退去,元宏只留下太子元恂與任城王元澄、咸陽王元禧以及太傅穆亮。
元澄先衆人開了口:“陛下,不知陛下留臣等所爲何事?”
元宏道:“前幾日朕得平城快馬來報,太師於平城染疾,不能按期回朝,朕思忖着太師年事已高,便準其於平城休養。只太師爲朝中重臣,朕之肱骨,所擔皆爲機要之責,故朕與爾等相商,太師返京之前由何人暫領其事?”
元澄道:“平城天寒,太師許是車馬勞頓所致,待養些時日必可大安。”
元澄話音將落,不及衆人開口,便見三寶急匆匆入了內來。
伏跪於地,三寶道:“陛下,平城急報,太師昨日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