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清秋坐在牀前緊握着藺宇涵的手,悽迷的目光凝在他慘白如紙的面頰上。
細細打量着昏迷中的他,她的心好一陣抽痛。他比三年前瘦得多了,怎麼她之前就沒發覺呢?
這些年來,她一直覺得自己過得很苦,可現在她才知道,其實他纔是活得最苦、最累的人。在親生父親的身邊演了整整三年的戲,在親情、愛情與道義的煎熬中苦苦掙扎了三年,除了醉叟,滿腹心事不能對任何人說,這樣的日子,世間有幾人能熬得過來?
恍惚中,她的目光又落在橫臥於牀頭的那把劍上。那是他的配劍,劍身上赫然刻着“慧劍”二字。
三年的假戲真做,讓他贏得了“斬情公子”的名號和“慧劍斬情絲,鐵面判生死”兩句評語,那些聽來冷酷無情的字眼曾經寒透了她的心,可她怎會想到,他斬盡世間萬千情絲,爲的只是守住心中最深最長的那一脈情緣,那全都是爲了她,爲了她!
可恨的是,她居然不理解他,不相信他,甚至用那樣狠辣的手段來傷害他。那一劍,他捱得該有多疼,他的心,又該被她傷得多深?可他還是拼死維護着她這個幾乎奪去他性命的兇手,他……真的好傻。
深深的悔恨如蟲蟻般咬噬着清秋的心,無聲的泣咽中,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般涌出眼眶,滴滴墜落在藺宇涵臉上。
“嗯……”
隨着一聲低低的□□,藺宇涵的眼皮微顫了幾下,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秋妹,我好像……聽到你哭了!”他含糊地呢喃着,眼神有些迷茫。
“涵哥哥,你醒了!”清秋驚喜地呼喊出聲。
怔怔地看了她片刻,他的目光逐漸清晰起來:“秋妹,真的是你!我……還活着?”
從墜馬拔劍到之後被帶回仙宮,他時昏時醒,隱約有些意識,記憶中的最後一個畫面,是清秋哭着跑來抱住了他。那時他已疼得神志不清,只是迷迷糊糊地想着,如果能就這樣死在她懷裡,也是件挺不錯的事,如今居然還能醒來,這實在讓他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不過,頭腦稍稍清醒之後,他略一轉念旋即瞭然,這定是他那位手握奇藥的老哥哥的功勞,照此推測,清秋應該也已經知道所有的內情了。
面對着他目不轉瞬的注視,清秋無地自容地垂下頭去,櫻脣無措地哆嗦着,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不怪……你!”看出她的愧疚,他虛弱地扯了扯脣,自嘲一笑道,“我這是……咎由自取,誰讓我……把戲演得……太過火!況且……”
他的目光憐惜地掠過她的右腕——欺霜賽雪的皓腕上,印着條已經結痂的細細傷痕,那正是他的“傑作”。吃力地擡起手來,他輕撫着她腕上的傷痕低語道:“還……疼嗎?我真的……好恨……那天的自己!還你這一劍……我心裡……反倒舒服一些……”
感受着他溫柔的撫摩,清秋頓感胸口一窒。在明瞭他的用心之後,她不難想到,那晚他之所以會狠下心來與她對決,全都是因爲她衝動地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當着焦澤之面,如果他不那樣做,事情傳到藺長春耳中,他的戲就演不下去了,那他營救逍遙子,爲她洗清冤屈的計劃也勢必告吹,歸根結底,他這麼做也還是爲了她。而且,傷了她之後,他的心比誰都痛,要不然也不會心神不屬地隨後捱了白天武一劍。
“涵哥哥,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都是我該死,是我對不起你!”她再也忍耐不住,一頭撲倒在牀沿上嘶聲慟哭起來。
“秋妹,別……這樣!我永遠……都不希望……再看到你流淚!”
清秋渾身一震,遲疑地仰起螓首,凝眸間,正迎上了藺宇涵深情而專注的目光。他的眼神就和當年一樣,一點都沒有變,深邃得如同無垠的夜空,柔和得仿似化雨的春風,綿綿密密地圍繞着她,呵護着她,卻又不會給她半點禁錮、束縛之感。
“涵哥哥!”她顫聲嬌呼,情難自已地偎入了他的懷中。
藺宇涵欣慰一笑,伸手環住了她的肩膀。儘管驟起的牽動讓他腹部的傷口痛入心髓,但他不在乎。三年來視己爲仇的愛人終於重回懷抱,與如此強烈的喜悅相比,痛,又算得了什麼呢?
霎時間,原本冰冷悽清的小屋變得溫暖如春,就連桌上燃着的燭火,也跳動得更加歡快起來。
然而,沉浸在幸福之中的他們並沒有察覺到,窗口處,一片白色的衣角一閃而過,與之相伴的,還有一聲幾乎悄不可聞的黯然嘆息……
* * * * *
“你們這羣飯桶,叫你們找個人都找不到,活着簡直是浪費糧食,還不如統統去死了的乾淨!”
無極門內,數十名弟子垂頭喪氣,膽戰心驚地站在大廳裡挨訓,這麼多年來,他們還是第一次看到平時一向慈眉善目的掌門人竟會這樣大光其火,暴跳如雷。
“大師兄!”姚楓走上一步勸道,“你也別怪他們了。飄塵仙宮的所在之地十分隱秘,我查了很久也沒有線索,他們一時之間又哪裡找得到?這事急不來的!”
“急不來?我能不急嗎?”藺長春青筋暴突地吼道,“涵兒傷得那麼重,流了那麼多血,你們這樣慢慢、慢慢地找,等找到,他早成了一具屍體了!”
“大師兄!”姚楓躊躇着道,“恕我直言,涵侄縱然還活着,恐怕也不會讓你找到!”
“你這是什麼意思?”藺長春眯起眼眸冷睨着他。
看了看藺長春的臉色,姚楓嚥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道:“你想,那天晚上,我們原本計劃好了要用姓白的誘捕冷清秋那妖女,可涵侄偏就搶先一步去了石牢,他到底想幹什麼?還有,你本可一舉斃了那妖女,可他卻不顧性命地替她擋了一掌……”
“你的意思是,他本就是爲了暗助那妖女而去,最後被她帶走,也是他心甘情願的?”藺長春立時拉長了臉。
“大師兄,我只是據實說出自己的想法!”姚楓低下了頭,“有沒有道理,相信你心裡有數!”
“這……應該不會吧?他去石牢,也許只是想審問那姓白的小子,至於替那妖女擋了一掌,應該只是一時衝動,她畢竟是他深愛過的人,你知道他一向很重感情的!這件事,不可能是有預謀的!不,這絕對不可能!”藺長春雙眉緊鎖,連連擺手,似是努力要說服自己。
“大師兄,該說的我都說了,信不信,隨你吧!”姚楓只得苦笑。
藺長春不再理會他,板着臉回頭,對噤若寒蟬的衆弟子發話道:“行了,不管怎樣,你們給我繼續找!還有,把那些和我們結盟的門派也調動起來一起找!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我一定要知道涵兒他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衆人領命而去後,藺長春低低地冷笑了一聲,用一種可稱之爲刻毒的語氣低喃道:“冷清秋,你等着,若是涵兒真有個三長兩短,不把飄塵仙宮夷爲平地,老夫誓不爲人!”
片刻的沉默後,他緩緩轉身,把目光射向了屋角:“現在,我們接着來討論剛纔的話題吧。或許……我們該問問你的好徒弟,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蜷縮在屋角里的是面色蒼白,神情呆滯的陶晟,自親眼看着渾身是血的藺宇涵被清秋帶走後,他整個人都傻了,直到現在還沒有緩過勁來。
原本,他眼中的藺宇涵是冷酷、固執而又不通情理的,這讓他很氣憤也很失望,然而,當他那位曾撂下多少狠話的大師兄在清秋的挾持中掙扎着起身,斬釘截鐵地對他說出“放手”二字時,他的世界頃刻間黑白顛倒,是非全亂。
他到底是恨她還是愛她?所有的事情到底是誰對誰錯?他想不明白,怎麼也想不明白。
思緒一片混亂的陶晟根本沒聽到藺長春的話,更沒注意到對方說這話時陰鷙可怕的目光,但姚楓注意到了,霎時間驚惶地變了臉色。
“大師兄!”他慌忙踏上一步將徒兒護在身後,“晟兒他還是個孩子,他哪裡知道什麼……”
“是嗎?”藺長春毫無笑意地勾了勾脣角,“他和涵兒,還有冷清秋那妖女,三人從小感情就很好,如果涵兒真揹着我和那妖女有什麼往來,他會不知道?還有,事發當晚,無極門總舵所有的弟子都在山上,怎麼惟獨他會在山腳下和他們碰上?他下山幹什麼去了?那個偷襲我的人又是怎麼回事?嗯?”
他的一連串質問聽得姚楓額頭冷汗涔涔而下。
他這徒兒的性情單純得就如一張白紙,跟什麼陰謀陽謀之類的統統沾不上邊,他是可以肯定他什麼都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