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之後,精神一直高度緊張的清秋總算稍稍鬆了口氣,一低頭間,她瞥見自己的手上滿是鮮血,頓時又不由自主地暈眩了一瞬。
定了定神,她急忙替藺宇涵封住了傷口四周的穴道,隨即便想放開他,可他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喘息道:“帶……我走,我有話……有話……跟你說!”
見清秋狐疑地斂起了秀眉,他立即補充道:“是關於……師祖那件事的……真相!”
“真相?”清秋心頭一跳,有些意動。她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但他受了致命的重傷,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在這種情形下,他應該是不可能還有心情來跟她耍什麼花樣的。可是,要怎麼帶他走?白天武已是有傷在身,再帶上一個傷得快要死的人,他們還走得了嗎?
“宮主,怎麼還不走?”白天武見清秋停下了腳步,趕緊回頭問道。
清秋方自躊躇,只見藺宇涵輕拉了一下她的衣袖道:“馬……”
她一側目,便見到了拴在旁邊樹上的兩匹馬。她無暇多想此處爲何會備有現成的馬匹,立刻對白天武叫了聲:“白大哥,上馬!”說罷便挾着藺宇涵躍上了其中一匹白馬。
清秋向來言而有信,可這次她竟會自食前言要把藺宇涵帶走,白天武不禁大感意外,但現在可不是刨根問底的時候,不暇思索,他只得應聲上了另一匹青鬃馬。
就在他們撥馬欲行之時,只見有個人撫着額踉踉蹌蹌地走來,看他那睡眼惺忪,步履不穩的樣子,再聞到空氣中飄散的刺鼻酒氣,顯然是個縱飲晚歸的醉漢。
清秋原本並不打算理會此人,但當對方走近到足以讓她看清其容貌的時候,她卻禁不住輕呼出聲:“陶師弟?”
來人正是陶晟。
那日,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去找藺宇涵談清秋的事,沒想到又碰了一鼻子灰。
事後,他又是氣憤,又是傷心,滿腹抑鬱無處排遣之下,便接連數日到鎮上的酒館去買醉,由於最近無極門上下都在忙着審問白天武以及對付飄塵仙宮的事,倒也無人留意或是追究他過於“疏懶散漫”的行爲。
今天,他又是一大早就進了酒館,喝醉後就在位子上睡着了。由於他常去店裡光顧,給起銀子來出手又大方,酒館的老闆倒也沒有趕他,就這麼由着他一直睡到自然醒方纔離開,如此一來,卻是讓他恰好和夜半劫囚的清秋碰了個正着。
聽到這聲熟悉的呼喚,陶晟怔了怔,努力凝起模糊的視線看向前方。當他看清眼前情形的時候,不由得駭了一大跳,酒一下子就醒了。
“冷……冷師姐?是你?”
以他和清秋從前的關係,看到她本該是欣喜萬分纔對,然而,藺宇涵現在的樣子,卻實在是讓他高興不起來。不管他曾經如何痛恨這位大師兄的冷漠和固執,但多年的手足之情終究是不容抹殺的。
“冷師姐……你……你是回來報仇的嗎?”顫慄着身子走到清秋馬前,他近乎哀求地仰起臉看着她,“我知道,大師兄他……是不好,我也很生他的氣,可是……可是……能不能不要殺他?除了殺人以外,難道就沒有別的法子可以解決問題嗎?”
回到中原以後,清秋在調查當年之事真相的時候也打探到了一些無極門內部的消息,因此她知道,在包括藺宇涵在內的所有同門都把她當作毒害師祖的“妖女”看待以後,惟有這單純正直的小師弟不相信那欺師滅祖的慘案是她所爲。
儘管,他還沒有那個魄力站出來公然表明自己的的態度,而且,憑他處事的經驗和能力也遠遠不足以爲她伸張正義,但能有這份心意,已是十分的難能可貴了。所以,即使是在被衆同門追捕的情況下遇見他,她也是並不打算把他當作敵人看待的。
此時此刻,看着陶晟佈滿驚惶之色的面龐,她只得苦笑着嘆了口氣道:“陶師弟,你別插手。我不想與你爲敵,這事,也不是你能管得起的!”
說罷,她一帶馬繮就想離開,不料陶晟忽地雙手齊出死死抓住繮繩,旋即“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冷師姐,求求你了,放過大師兄吧!他都傷成這樣了,再不治傷會死的!我給你磕頭,求求你,求求你了……”
“陶師弟……”清秋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一旁的白天武隱約看到有無數人影陸續從山頂往下移來,忍不住焦急地催促道:“宮主,你快拿個主意吧。再由着他這麼糾纏下去,我們就走不了了!”
清秋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她的武功比陶晟高出許多,要逼退他脫身並不困難,可對方畢竟是昔日同門中唯一還相信她,對她好的,她不忍對他動手傷他的心。就在她大感爲難之時,一直虛弱地靠在她懷裡的藺宇涵忽然動了動,半仰起頭吃力地道:“陶……師弟,放手!”
乍聽這話,在場其他三人都愣住了,尤其是陶晟,幾乎以爲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但下一刻,他便清晰地看到藺宇涵以堅定的目光直視他,顫着蒼白的脣一字一頓地說道:“別……攔她,是我……要跟她走!”
陶晟霎時間懵了,緊握馬繮的手不知不覺地鬆了開來。白天武怕清秋再遲疑不決錯過了時機,忙在一旁提醒地喊了聲:“宮主!”
清秋也知眼下情況緊急,不容猶豫,於是,她當機立斷地把繮繩從陶晟手中抽出,“唰”的一鞭打馬飛奔起來,白天武趕緊隨後跟了上去。
“好你個妖女,竟敢戲弄老夫!把我的涵兒放下!”
這時,藺長春剛剛趕到半山腰,見清秋竟然不守約定要把他的兒子帶走,他不禁又驚又怒,立即騰身而起,凌空一躍數丈,如一隻兀鷹般向山腳下撲去。
他的輕功和內力皆已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清秋和白天武的馬又是剛起步,被他追上也不是沒有可能。不料,正當他身在半空尚未落下之時,忽聽“噗”的一聲,一片似煙非煙,似霧非霧的東西迎面飛來,劈頭蓋臉地罩住了他,他只聞到一股令人作嘔的異味,緊接着眼睛就是一痛,頓時什麼也看不見了。
以藺長春閱歷之豐富,當即瞭然是有人在偷襲他,他人在空中無處借力,即使武功再高也難免吃虧,因此,儘管他滿腔怒火,恨不得把這半路上殺出的程咬金碎屍萬段,最終也還是不得不先護着面門落了地。
清秋和白天武的那兩匹坐騎本是千里挑一的神駒,一跑起來便是四蹄如飛,在藺長春遇襲的這段時間裡,早已足下生風地絕塵而去,等他好不容易睜開了紅腫刺痛的雙眼,四下裡只餘幾許煙塵緩緩飄散,哪裡還有什麼“妖女”的影子?
臉色鐵青地望着眼前的一片空曠愣怔片刻,受挫到家的藺盟主驀地仰天長嘯一聲,無處發泄的怒氣隨着他那傲視羣雄的強勁內力狂卷而出,立時把身側那片無辜的山岩劈成了一堆碎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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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馬飛馳出數裡之外後,清秋料定藺長春一時間不可能追上來,於是勒馬放緩了腳步。低頭看向斜靠在自己身前的藺宇涵,她的胸腔彷彿驀然被人扼緊。
他的嘴角邊淌着血,身上還插着她的銀芒劍,其狀慘不忍睹。這一劍從左腹刺入,朝右上方斜插過去,大半劍刃都嵌在他的腹肌之中,也不知是否傷到臟腑。爲了暫保他的性命,她替他施過封穴止血之術,但經過這段時間的顛簸摩擦,傷口邊緣又已開始滲血。
他這樣……一定疼死了吧?心腸一軟,清秋擡手握住劍柄,想設法幫他把劍取出來,可稍一轉念,她的手忽又頓住。
她難道忘了,當年是他逼得她絕望投崖,害得她的雙親含恨而終,這樣的人值得她救嗎?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劍拔出以後,必會導致瞬間大量失血,她畢竟不是大夫,沒把握控制得住局面,或許這不是救他,反是更徹底地斷絕他的生機。心亂如麻地躊躇着,她一時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