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耀眼的光亮中, 水芊芊吃力地張大了針刺般疼痛的雙眼,茫然地四處打量着,許久才弄清自己正背靠岩石坐在一條小溪之畔。
“我……這是怎麼了?”揉揉兀自有些疼痛的額角, 她努力地回憶着先前發生的一切。
對了, 在出雲谷中交戰的時候, 她遇上了飄塵仙宮的北智堂主鍾笑離!
鍾笑離?沒錯, 他現在是叫這個名字, 自她絕情而無恥地背叛他的那一刻起,他就改叫這個名字了。
“不要臉的賤婦,笑而離棄之, 毫不可惜!我鍾萬棠自今日起,就改名爲鍾笑離!你走吧!滾啊!滾——”
她的耳邊不覺清晰地迴響起了十年前自己離開他的那天, 他含淚狂笑着丟出的決裂之語。
鬱郁地苦笑了一下, 她記起了自己棄下天地四方陣落荒而逃的經過。如果沒記錯的話, 他隨後就追了出來,她在陌生的山谷裡被他追得無路可逃, 然後……一陣五內俱焚的劇痛中,她癱倒下去,接着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這是她十餘年來每隔兩個月便會經歷一次的痛楚,可是……這一次的發作,不該這麼快的啊?也許, 是強烈的刺激促使它提前發作了吧。
她虛弱地瑟縮了一下——這個刺激的確不小, 當她的面貌無從遮掩地暴露在他眼前時, 她真的恨不得天上立刻掉下塊石頭把自己砸死。
“老天, 你爲什麼還要讓我醒過來?爲什麼不讓我就這麼死掉算了?”頹然把臉埋進臂彎, 她懊惱而無助地抽泣起來。
“你會怕我,就證明你還沒有忘記我們的過去, 你會流淚,就證明你的心依然活着!那麼……你就不該是個一心想要去死的人!”
冷不防地,她的身後響起了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她一驚回頭,只見鍾笑離正目光悽迷地看着她,緩步向她走來。
“萬棠……”恍惚中,她下意識地喚了一聲他的本名,旋即如夢初醒地驚跳起來,本能地轉身欲逃。
“你休想逃!”鍾笑離橫身攔住了她,憤然道,“當年你死活不肯告訴我那個男人是誰,只把他說得天上少有,地下無雙,我還以爲……你真的能從他那裡得到我給不了你的幸福,所以才放手,沒想到你竟然……”
語聲一滯,他那烈焰燃燒的眸底瞬間流露出了毫不掩飾的自責和心痛:“我真後悔,當初沒有勇氣追查到底,要是早知道你跟的是冥王那老魔頭,我死也不會讓你走!他根本就是個瘋子,被他折磨得生不如死的女人恐怕你數到下輩子都數不清……”
“住口!別說了!”水芊芊的臉色霎時間變得慘白如紙,“我已經遭到報應了,你滿意了嗎?求求你別再說了!”歇斯底里的尖叫中,她踉蹌了一下,精神崩潰地跌倒在地上。
此時的情緒失控,加上剛纔昏迷中痛苦而恐懼的夢囈,還有那滿身不堪入目的疤痕,已經讓鍾笑離徹徹底底瞭解了她這些年來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她,本就是他刻骨銘心愛着的妻,恨,也是因爲愛得太深,才無法忍受她的背叛,可如今,她的痛苦軟化了他的心,磨光了他所有的恨,曾下了無數遍的永不回頭的決心也早在她破碎恐懼的目光中煙消雲散。
“芊芊!”他撲上去一把抱起了她蜷縮在地上瑟瑟發抖的身子,哽咽道,“對不起,我不說,不說了!沒事的,冥王已經死了,再也沒有人會折磨你了!你跟我回去,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重新……開始?”她訥訥地重複着他的話。他深深地點頭,灼熱的目光燒得她的心好一陣沸騰。
忽然,她機伶伶打了個寒戰,惶恐地推開他,下意識地攏住了雙肩:“不,我不配!我是個骯髒的女人,只會讓你討厭,讓你噁心……”
“胡說!”鍾笑離擡手輕掩住她的脣,溫柔的目光中盡是瞭然與疼惜,“我鍾萬棠的妻子,是世上最可愛,最純潔,最美麗的女人,無論發生過什麼事,在我眼裡,這一點永遠都不會改變!”
“你的妻子?”水芊芊難以置信地看着他,“我……還是嗎?你不是說過……”
“那都不作數!”鍾笑離有些促狹地笑了,“你忘了嗎,我根本就沒給過你休書!你是我的妻子,一直都是,你別想抵賴!”
愕然地凝眸,水芊芊蒼白的脣瓣哆嗦不已,腮邊卻驟然飛起了兩朵紅雲。
那邊,已經沒有任何值得她留戀的東西,藺長春用卑鄙的手段控制他們,利用他們,老大眼裡只有仇恨,老二心中只有美色,而老三,也只是一心想着過回往日在江湖上耀武揚威的日子,又有誰把她當人看過,在乎過她的感受?
只有他,只有在他的面前,她纔是個人,是個有血有肉,有笑有淚更有尊嚴的女人。
“萬棠……相公!”
一聲顫抖的呼喚中,她認輸地放縱自己投入了他的懷抱。
自己還能活多久,她管不了了,會不會讓他再次蒙羞,她也顧不得了。反正,她從來就是個自私的女人,那麼,就讓她在所剩不多的時間裡再自私最後一回吧。十年了,她真的想好好地再做一回正常的女人,幸福的女人,哪怕只有一天,她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 * * * *
迫退藺長春之後,清秋絕口不提衆人聽信讒言前來與仙宮作對之事,立即把受傷的各派弟子迎入宮中,讓扁盛才安排替他們療傷之事,對與藺長春分道揚鑣的無極門弟子,她更是和從前一樣以師兄弟相稱,態度親切而自然,彷彿龍泉山上不堪回首的那一幕從來就不曾發生過。
她的胸襟讓那些曾經斥之爲“妖女”的各派門人又是慚愧,又是佩服,現在,衆人都不約而同地改口稱她爲“冷宮主”或是“冷女俠”,對她禮敬有加。
忙碌了好一陣子,清秋終於得空來到藺宇涵身邊,瞧見他胸前那片觸目驚心的血污時,她不由得心窩一揪,顫聲道:“涵哥哥,我去叫扁堂主來給你看看吧?”
“不用!”藺宇涵淡淡搖頭,“一點皮肉之傷,我已經封穴止住了血,沒什麼大礙了。比我傷得重的人多得是,還是讓扁堂主先給他們看吧。”
“可是……我都快數不清這是你第幾次受傷了,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也經不起這樣的折騰啊!”心疼地輕撫他的傷處,清秋歉然擰眉,“都怪我,來晚了……”
“這怎麼能怪你?”藺宇涵鬱郁地苦笑,“攤上那樣一個父親,合着這些罪……都是我該受的!”想起父親那絕情的一劍,他心中的痛楚遠比身上更強烈,有時想想,真是恨不得乾脆死在那一劍下算了,也免得再眼睜睜地看着父親造孽,忍受那兩面煎熬,撕心裂肺之苦。
當然,他是不會說出這些話來增添清秋的擔憂的,定了定神,他轉過話題道:“對了,你不是應該還有十來天才出關的嗎,怎會提前了?有人去通知你宮裡來了外敵嗎?”
“沒有!”清秋搖頭幽幽一嘆,“你知道宮裡那些弟兄們,就算全都戰死,也不會在我行功的緊要關頭去打擾我的。是我自己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所以就……”說到這裡,她慶幸地笑了笑,星眸微凝道,“還好我及時出來了,要不然,非得後悔一輩子不可!”
她深情而憐惜的目光讓藺宇涵的心好一陣發燙,神思也隨之飄忽起來,卻不知,立於他身後幾步開外的白天武黯然別過臉去,眉心早擰成了一個苦澀的結。
片刻的出神之後,清秋覺得藺宇涵看來確無大礙,便四下一瞧道:“涵哥哥,那你自己小心歇着,我再去看看其他人!”
話音未落,她突然晃了晃,身不由己地向後倒去。
“秋妹!”
“宮主!”
兩雙手同時伸到她背後,支撐住了她綿軟無力的嬌軀。及時向她伸出援手的除了藺宇涵之外,自然還有心思片刻都不曾離開過她的白天武。這一剎,兩人不禁略感尷尬地互望了一眼,卻又同樣無心多想,立即焦急地把視線轉向了清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