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虧了宮主的劈空一掌, 把你的手推偏了寸許,又抵消了幾分勁力,這纔沒傷着要害!”
思及當時的情形, 鍾笑離仍是心有餘悸。怒瞪了她一眼, 他咬牙斥道:“你這個瘋女人, 怎麼做得出這麼可怕的事情來?你說如果我替你去死, 你會無法安心活下去, 那你如此了結了自己,我就能活得下去了嗎?白白多過了十載春秋,還是和當年一樣的沒心沒肺……”
說到這裡, 他語聲一哽,眼圈再度紅了。
“萬棠, 對不起……”歉疚地仰起星眸, 水芊芊抿了抿脣, 無助地囁嚅道,“可是……我不死, 各派羣雄也不會放過我,我更怕……他們會因此爲難你啊!”
“不會的!”
輕笑聲中,清秋推門而入,款款走向牀前。
“宮主!”
鍾笑離立即起身行禮,水芊芊也掙扎着想爬起來, 卻被清秋一個箭步上前按住:“鍾嫂子, 好好躺着, 千萬別動!”
“鍾嫂子?”水芊芊頓時怔住, “冷女俠, 你……你叫我什麼?”
“鍾堂主在我心目中便如兄長一般,你是他的妻子, 我不叫你嫂子又叫什麼?”清秋極爲自然地在牀沿上坐下,替她掖了掖滑落的被角。
“可我……怎麼配?”水芊芊自慚形穢地垂下了眼眸,“我是個……正派中人個個欲殺之而後快的魔女,冷女俠這般厚待我……就不怕……有辱飄塵仙宮的清譽嗎?”
“鍾嫂子,快別這麼說!”清秋正色道,“就在你下定決心用血洗清以往罪孽的時候,那個滿手血腥的魔女月冥使就已經死了!如今活着的水芊芊,只是鍾堂主的妻子,是我們飄塵仙宮的一分子,也是我冷清秋的親人,沒有人會以你爲恥!”
“芊芊,你知道嗎?宮主爲了救你,不僅請扁堂主給你療傷,還通過藺公子去向醉叟前輩求來了宜心丸,幫你消除了練功留下的隱患。更重要的是,她向各派羣雄立了軍令狀,保證對你今後的一切行爲負責,他們看在宮主的情面上,才答應不再追討以往的血債了。我……我都沒想到宮主會這麼做!”
向妻子解釋着事情的原委,鍾笑離投向清秋的目光中滿是敬佩與感激。
“冷……宮主?”水芊芊驚愕地瞠大了眼眸,失神了一瞬後,她淚眼朦朧地望向面前這個比她小了十歲有餘,卻讓她欽佩得五體投地的年輕姑娘,顫聲道,“宮主再生之德,叫水芊芊……如何報答……”
“都是一家人了,何必說這麼見外的話?”清秋淺笑着揚了揚羽睫,“我們仙宮門人,大都是身遭不幸,走投無路才被老宮主收留的,不管以前經歷過什麼,到了這裡,便等於是回了家。以後,你儘管把我當作自家妹子看待便是了,不必拘禮!”
清秋和藹而親切的話語讓水芊芊曾經悲苦無助的心瞬間溫暖安定起來。在恍如從天而降般的幸福中,她緊握着丈夫的手,流下了含笑的熱淚。看着這對歷盡生死磨難的夫妻終能苦盡甘來地相偎相依,清秋也由衷地綻開了欣慰的笑顏。
與他們的房間遙遙相對的涼亭裡,藺宇涵倚於亭柱邊,透過半掩的門扉出神地望着清秋,目光專注而迷離。他身後的醉叟則騎在欄杆上,晃盪着雙腿不住地搖頭嘆息:“唉,這麼珍貴的靈丹妙藥,全都被你拿去做了人情,到頭來,也不知落着什麼好處!”
“我是真心想幫他們,你不也是嗎?又何需計較什麼好處了?”藺宇涵雲淡風清地笑着,“如果真要說好處,能看到秋妹笑得那麼開心,那……便是最大的好處了!”
“那倒也是,我的寶貝丹藥就當是讓你拿去討好我未來的弟婦了吧!”醉叟深以爲然地點頭,卻沒有注意到藺宇涵的背影驀然一僵。
翻身跳下欄杆,他湊過去拍拍藺宇涵的肩膀擠眉弄眼地道:“聽說……逍遙子那老頭兒已經提了你們的婚事啦!怎麼樣?什麼時候,把我那聰明可愛、才貌雙全的弟婦娶回家?嘿嘿,哈哈,等到你們拜高堂的時候,可別忘了算我一份啊……”
“老哥哥,別說了!” 藺宇涵突然大聲打斷了他的話。
正在興頭上的醉叟不由得一愣,這才發現他的小兄弟神色大爲反常。“這……這是怎麼了?我……說錯什麼了嗎?”他困惑地眨眨眼,想不明白這本該頗是應景的玩笑話怎會惹毛了他那快要當新郎官的小兄弟。
尷尬地扯了扯脣,藺宇涵低嘆道:“對不起,老哥哥,我不該跟你這麼大聲……不過,以後千萬不要再亂開玩笑了,秋妹她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這些話被人聽去不好……”
“這是什麼話?她現在是還沒出閣,可也已經是你的未婚妻了呀,怎麼就說不得了?”醉叟愕然地瞪大了雙眼,隨即氣呼呼地伸手去摸藺宇涵的額頭,“你吃錯藥啦?發燒啦?腦袋燒壞了是不是?哎,你別走啊!你倒是給我說清楚……”
全不理會醉叟一頭霧水的大呼小叫,藺宇涵一把扯下他的手,逃也似的轉身便走,就好像身後有什麼可怕的怪物在追着他似的。醉叟在後面跳着腳喊了一陣,見他毫無反應地越走越遠,也只好搖搖頭,嘆口氣,揣着一肚子的納悶走開了。
兩人各自離開後,涼亭旁的假山背後緩緩踱出了一道紅衣勝火的倩影,赫然是環抱着雙手的莫紅綃。若有所思地望着藺宇涵遠去的方向默立片刻,她的眼底悄然閃過了一星高深莫測的異光……
* * * * *
離開鍾笑離夫婦的房間,已是金烏西落,玉兔東昇之時,擡頭看了看綴在天邊的銀月,清秋只覺心頭一片五味雜陳。一對分飛的鴛鴦終得團聚,她由衷地爲他們感到高興,但想到自己感情世界裡那個難解的結,她又不由得憂心忡忡起來。
“自從那天我拒絕了師祖的提議以後,涵哥哥的情緒一直很低落,可我要他幫忙找醉叟要宜心丸的時候,他還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感激而又歉疚地出神了片刻,她暗自想道,“涵哥哥一向是個通情達理的人,或許……我該儘早跟他說清楚自己的想法纔對。”
打定主意後,她便越過自己的居所,左轉向暢心園走去。未進園門,她就瞧見藺宇涵坐在園中的長條石凳上怔怔地出着神。此時雖是夜晚,又隔了一段頗爲不短的距離,但憑着習武多年練就的目力,她還是清清楚楚地看出了他神情間的落寞與惆悵。
心微微一揪,她正想加快腳步走向那孤單的身影,不料眼前紅影一閃,竟有一人搶在她前面穿過園門向藺宇涵走去。
莫紅綃?羽睫一揚,她訝異地愣了愣,隨即趕緊收住腳步縮回了園外的花牆之後。
既然莫紅綃也有事找藺宇涵,又正好比她先到一步,那她就晚些再來吧,免得讓人家尷尬。這樣想着,她正打算往回走,可方一擡足,便被一陣銀鈴似的笑聲引得頓住了腳步。
下意識地回頭一瞥,只見莫紅綃已經坐到了藺宇涵身旁,笑顏如花地跟他攀談了起來。隨着談話間的手勢和身體的轉動,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確切地說,是莫紅綃似有意似無意地朝藺宇涵靠了過去,漸漸地幾乎和他捱到了一起。
這情景讓清秋的心絃不自禁地顫抖了一下,那片如朝霞般豔麗奪目的紅色刺得她的眼眶隱隱生疼起來。
就她所知,莫紅綃和藺宇涵並無深交,只是因爲她才互相認識,平時見了面也不過是點個頭打聲招呼而已,而且莫紅綃是生性驕傲之人,對一心深愛的白天武都總是一副兇巴巴的模樣,從不肯主動表示些什麼,從何時起,她竟對藺宇涵……如此熱情了?
雖然她很快就想到莫紅綃應該是因爲上次和藺長春交手時藺宇涵曾救過她的性命,所以對他的態度才和以前不同了,而且她也從隱約聽到的一些對話片段中證實了這個猜測,但一股無端而起的酸澀還是在她胸臆間慢慢擴散開來,讓她一時間沮喪到了極點。
如果說這瞬間的醋意是出自女人的天性,那麼,片刻之後,遠勝於尋常女人的聰慧和理智就又回到了她身上。
藺宇涵待她如何,那不是用語言,而是用鮮血和生命證明的,要是她對他有任何的懷疑,那她就是舉世無雙的混蛋加笨蛋,而莫紅綃對白天武如何,憑着女人的直覺,她也認爲自己不會看錯,這兩個人……說什麼都扯不到一塊兒去的。
頭腦清醒之後,她便發現藺宇涵臉上的笑容和說話的語氣都是十足客套,而他任由莫紅綃拉近和他之間的距離,也只是因爲他本就坐在石凳的最右端,身後沒有地方可挪了,要是突然站起來又顯得不禮貌,所以只能坐着不動。至於莫紅綃……
看着莫紅綃脣邊那抹和身上衣衫同樣明豔的笑容,她忽然有種很怪異的感覺,可到底怪在哪裡卻又說不上來。
琢磨了一會兒想不出答案,她搖搖頭自嘲地笑了。想這些做什麼?藺宇涵也好,莫紅綃也罷,他們願意跟誰結交,以什麼樣的方式結交,那是她該多事的嗎?先前那回頭一瞥是無意爲之的也就罷了,要是繼續“偷看”、“偷聽”下去,就連她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了。
定了定神,她收攝起凌亂的思緒,悄悄轉身原路退了回去。
就在清秋背過身子的一剎那,一直與藺宇涵熱情交談着的莫紅綃忽然微微側首朝她瞟去,看那神情,分明是早就知道她在那裡的。目送着那看來隱約有些抑鬱的背影漸漸遠去,她木然勾起脣角,綻開了一抹毫無喜色甚至是透着些許悽惻之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