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清秋天資過人,但在沒有人指導的情況下,僅僅研究了這麼短的時間就開始修習那些晦澀艱深的內功心法,畢竟還是有風險的,藺宇涵放心不下,於是不顧自己身體虛弱,堅持在旁陪護。在此過程中,他也的確是助她解決了幾次內息出岔的小意外,所幸總體進展還算順利,沒出過什麼大亂子。
這天午後,清秋又開始了新一段內功心法的修習,這一部分的經義頗爲深奧,此前她曾與藺宇涵討論多次,但始終無法肯定他們所參悟的修習方法是不是完全正確。
爲了安全起見,藺宇涵勸她不如暫時先別練了,但她怕多耽擱一天,仙宮的危險就多一分,所以最終還是決定冒險一試。
此時,看着她雙手捏訣盤膝靜坐的樣子,藺宇涵的思緒不禁飄忽起來。
他和清秋從小一起長大,對她的個性最是瞭解不過。她柔順的時候,可以和藹得沒有一絲脾氣,小鳥依人得簡直要把他的心都融化,但固執起來的時候,那蠻勁可也是十頭牛都拉不回的。別的不提,就說她無視父親的反對,瞞着衆人偷偷學游泳的事……
想起她技藝尚不嫺熟時在水裡呈狗刨式撲騰的狼狽之態,他的脣邊不覺逸出一抹輕笑。
上天明鑑,他可不是故意偷看的,只不過是不小心看到而已。比起她溫柔如水的一面,他倒似乎更爲欣賞她這有聲有色、熱烈鮮明的可愛樣子,更重要的是,若非她懂得水性,逍遙子“被害”的那一晚……
神情一頓,他的心絃猛然抽緊。
這些年來,他曾經無數次反反覆覆思量過,自己當初的決定究竟是否明智。如果那時他選擇一條較爲簡單直接的路,即表明立場,堅決站在她一邊,要是阻止不了父親殺害他們父女,就陪她共赴黃泉,那麼,無論成敗生死,她和他,是不是都可以少受很多的折磨?
只是這樣,如今世上多半就不會有她這位冷大宮主,事情的真相,或許也就此深埋地底,倒是讓他的父親得以永享俠名,順理成章地統治江湖一輩子了。那……又究竟是對還是錯?
悵然一嘆,他無語地望向窗外渺遠的蒼穹。每一種“如果”,都可以演繹成一條不同的人生道路,只不過,真實的人生中沒有“如果”,選便是選了,做便是做了,無論過後是慶幸還是懊悔,都沒有辦法讓時光倒流,一切重來。
不知這般恍恍惚惚地出神了多久,忽然,一陣異常的喘息聲把他遊離現實的思緒拉了回來。目光所及處,只見原本安靜打坐的清秋臉色突然紅得可怕,眉頭緊揪了起來,胸膛也劇烈地起伏着,喉中不時地發出一聲聲無意識的□□,看來似乎難受極了。
“不好!”他陡然一驚,忙一個箭步跨到清秋身前,伸手去觸摸她的腕脈想探明她的內息是否走入岔道,不料手剛碰到她的身子,竟覺得像是摸上了一株仙人掌,無數來源不明的細小力量刺得他滿手生疼,毫無防備之下,他不禁輕“嘶”一聲縮回了手。
瞬間的詫異後,他驀地明白,應是清秋的內息運行出了嚴重的問題,現在她的內力正以分散成無數個小點的奇異形式泄漏出來,由於泄漏的速度快,力度強,所以他接觸到時,感覺就像被一把針扎到似的疼痛不已。
想通箇中緣由後,他頓時急了,如果任由情勢這般發展下去,別說她這一身功夫不保,恐怕連性命都會有危險,惟今之計,必須儘快把她的內息導入正軌,才能避免產生那樣嚴重的後果。
心念及此,他立即凝神提氣,力貫雙掌按上她的背心要穴,這次他有了思想準備,雖仍覺掌心刺痛,卻硬是忍住了疼沒有縮手。
他與清秋師出同門,內功底子本是一路,《易天心經》又是他們的本門武功,所以儘管心經上的武功他並不全懂,但怎樣替清秋挽回走錯的真氣,他心裡還是有數的。問題是,他不久之前才受過重傷,現在縱然日常行動已無礙,可一動內力就夠戧。
不過堅持了一盞茶的工夫,他便覺頭暈眼花起來,又過了片刻,他的胸腔間陡然一陣劇痛,緊接着便是喉頭一熱,不由自主地嘔出了一灘猩紅。他心知不妙,但事關清秋生死,即使明知會對自己的身體造成極大的損害,他也還是咬緊了牙關不肯放手。
漸漸地,他的胸口痛得越來越厲害,眼看着又是一汪逆血涌了上來,這時,只聽門口“悉索”輕響,一個驚異的男聲隨之而起:“宮主她怎麼了?”
來的是白天武。這些日子以來,宮裡的事務都是他代清秋作主,但每日也會定時來向她彙報一次。今天他過來以後,已在靜心園外等了些時候,但一直不見清秋出來,不免有些擔心。於是,他也管不了什麼禮節避諱的,就自作主張走了進來,不料見到的竟是這樣一番情景。看到地上的血,他以爲清秋不知如何了,頓時急得變了臉色。
見白天武到來,藺宇涵頓時驚喜萬分,忙開口道,“快幫我……”
話未說完,他方纔強壓在喉間的鮮血便又溢出了嘴角。
白天武也是行家,見狀立刻明白了幾分。“我來!”他趕緊上前替下了藺宇涵。初覺那觸手如針之感,他也不禁吃了一驚,不過多少能猜想到其中原委,因此他並未多問,即刻轉向藺宇涵道:“你別說話,怎麼做,指給我看!”
藺宇涵喘息着點了點頭,隨即退到一邊,以手勢示意白天武將清秋的內力導向何處。
如此指點,本是不易理解,但白天武與清秋相處三年,對無極門的武功多少也有所瞭解,再加上對清秋超乎尋常的關懷讓他的領悟力如有神助般涌現,因此一步步做來並無差錯。不多時,清秋的內息終於穩定下來,面上無意識的痛苦表情也漸漸消失了。
“可以了嗎?”扭頭望向藺宇涵,白天武小聲問道。
藺宇涵伸手探了探清秋的脈息,略一思索後輕輕點頭。
白天武慢慢收回了內力,隨即長吁口氣,筋疲力盡地坐倒在地上。他前一陣也受過傷,所幸傷藥來得及時,又不似藺宇涵般因外傷大量失血,所以恢復得較好,不過,大傷初愈之後一下子動用那麼多內力,此時的他也已是疲憊不堪了。
“她應該還有半柱香的時間纔會清醒,我看得可對?”擦着額上的汗,白天武朝和自己一樣靠着牆坐在地上的藺宇涵投去了詢問的一瞥。
“白護法好眼力!”休息了這麼段時間,藺宇涵氣血略平,總算敢開口說話了,“多虧你來,否則,我和秋妹怕是要同歸於盡了……”
“想得美!”白天武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我們的君子之爭還沒結束呢,我怎麼可能允許你破壞規矩,就這麼和宮主共赴黃泉做對同命鴛鴦?”
藺宇涵怔了怔,隨即忍不住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咳地道:“說的也是。不過……話又說回來,剛纔,我們這對敵手……合作得還挺不錯,我是真沒想到,那樣……你都能明白我的意思!”
“第一,我不是笨蛋!”白天武的脣角也微微揚起,“第二,我們目標一致……”說到這裡,他含着笑意的目光忽又變得朦朧起來,神情複雜地低下頭去不說話了。
目標一致是沒錯,但“標的”只有一個,終是無法兩全其美的。藺宇涵心一抖,面上的笑容也漸漸消失,方纔因強用內力而受創的臟腑似又疼痛得更加厲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