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脣邊漾起了一絲幸福的微笑,眼中異彩閃爍,但片刻間又漸漸黯淡下去。
現在的她是無意識的,所以纔會這樣柔順地靠着他。可是,天就快亮了,她一旦醒來……
他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慌,害怕還來不及做上一個酣暢淋漓的夢,這短暫的幸福就離他而去。
要是時光能就此停留,讓他們兩個永遠這樣親密而又自然地靠在一起該有多好——但這是不可能的。
那麼……至少可以讓它暫時停留,多停留一刻是一刻吧?
他擰了擰眉,顫抖着擡起手,伸指向清秋的睡穴上戳去。
睡夢中的清秋沒有絲毫抵抗,只是低低地“嚶嚀”了一聲便把頭埋在他懷裡睡得更沉了。
“對不起!”他輕撫着她的面頰顫聲道,“就讓我放肆這一次吧。你可以詛咒我,讓老天給我報應,但在我下地獄之前,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把這一刻的感覺印在心裡,帶到下輩子,再下輩子,帶到生生世世的夢裡去!”
說着,他張開雙臂緊緊擁住她,俯下身去,深深地,溫柔而又堅定地吻上了她的櫻脣。
忽然,身旁的草叢裡“唰”的響了一下,他猛地驚跳起來,警覺地喝問道:“什麼人,出來!”
草叢裡靜默了一剎,隨即窸窸窣窣地站起十餘個人來。爲首的長臉中年男子尷尬地輕咳一聲,躬身爲禮道:“屬下邱彥率南義堂屬衆,參見宮主,參見白護法!”
剛纔那一幕他都看到了,所以當然知道現在的宮主無法回答他,可出於禮節,也爲了減少白天武的尷尬,他只有裝作不知道這回事。
白天武頓時愣住了,臉色陣青陣白。這一刻,他真的很想死——或者把眼前所有的人全都殺死。可最終,他什麼都沒有做,只是像尊雕像般僵立在那裡。
此時此刻,邱彥的窘迫感絕對不會比他少到哪裡去,可是……目前的情況很糟,沒有時間了。他又咳了一聲,硬着頭皮喚道:“白護法……”
白天武畢竟是仙宮屬一屬二的人物,瞬間的難堪過後,他及時地發現了邱彥臉上緊張的神色,於是定了定神,沉聲問道:“出什麼事了嗎?”
“稟白護法,昨夜,無極門西南分舵數十名弟子死於‘奪魂散’之下,現場還留了字,說是追討多年前的一筆血債……”
他看了昏睡中的清秋一眼,訥訥道:“落款是飄塵仙宮宮主冷清秋!而且還有人指證親眼見到你們兩位經過那裡!在附近訪友的藺長春聞訊後立刻趕去分舵,率門下弟子追查你們的行蹤,現在,已經到了絕龍嶺下,看他們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只怕……情況不妙!”
白天武皺起了眉頭。
無極門西南分舵?不就在絕龍嶺附近嗎?他們一到這裡,就有人被毒殺,而且還是死於清秋習自母親的獨門□□?這也未免太巧合了。
這麼說來,藺長春已經知道清秋的身份,並且開始發動攻擊了。的確高明,較之當年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想到這裡,白天武不禁心頭一緊,但他仍是很鎮定地問道:“來了多少人?”
“大概……有七八十人!”
白天武略一沉吟,爾後果斷地道:“你們帶宮主先走,我斷後!”
邱彥遲疑地“呃”了一聲,沒有立即應命。
“怎麼,對我的話有異議?”白天武微慍地蹙眉。
“不……不敢!”邱彥爲難地道,“可是,是莫護法要我們來協助宮主和白護法辦事的。她交代過,事畢之後,一定要護送兩位安全回宮!”他特意把“兩位”兩個字說得特別重,以示他要負責的不只是宮主一個人的安全。
白天武怔了怔,似是有些意外,但旋即沉下臉道:“邱堂主,你入宮也有十多年了,不會弄不清我跟莫紅綃的職位到底誰高,應該以誰的意見爲準吧?”
“這……”邱彥頓時語塞。
“立刻帶宮主走!”白天武厲聲低吼,面上是一派不容置疑的神情。
邱彥不敢再反對,立即命一名女屬衆上前背起清秋,其他人緊隨左右護持。臨行前,他面帶憂色地看了白天武一眼,欲言又止。
宮主當年的遭遇他也略有所知,可以想象,她的真實身份一旦暴露,出頭維護她的人恐怕也會被當作武林公敵來對待。而那個藺長春實在是太厲害了,自執掌無極門以來從未有過敗績,白天武身手雖好,只怕也難以全身而退。
“快走吧,我自己會小心!”白天武語氣轉緩,甚至對邱彥微笑了一下。飄塵仙宮中的所有人都是親如手足,對方的關心和擔憂,他又怎會不明白,剛纔擡出身份來壓人也是迫不得已,只因在他心目中,沒有什麼比清秋的安全更重要。
邱彥終於不再說什麼,對白天武行了一禮之後,便率衆屬下護着尚自昏睡的清秋疾行而去。
他們剛剛離開,不遠處就傳來了一片嘈雜的人聲,白天武深吸口氣,縱身朝與邱彥他們所走之處截然相反的方向奔去,沿途還故意撥動樹叢弄出沙沙的響聲以吸引對方的注意力。
“在那邊,在那邊!”沿路搜查的無極門弟子聞聲紛紛追了過去。
白天武微微一哂,信手拈起一把石子向他們擲去。“哎喲”連聲中,數人被擊中穴道,渾身癱軟,倒地不起。一招得手,他的第二把石子又跟着飛出。
忽然,一道灰色的人影飛掠至前,揮袖一捲,四散的石子頓如泥牛入海,一去無蹤。
此人揮袖帶起的勁風竟讓與之相隔甚遠的白天武胸口一陣發悶,他立刻明白,自己是遇到勁敵了。
“藺長春!”他的腦海裡浮現起了這個名字,腳步隨之停下。
他知道自己跑不了,而且,他也不想跑。他真的很想見識一下,那個把清秋害得慘不堪言,卻仍能在武林中享有俠名的僞君子到底是何等樣人。
他的願望很快就實現了。相貌斯文,神情凜然,頭戴儒生巾,寬袍大袖,衣袂飄飄的藺長春邁着穩健的步伐來到他面前。憑着習武之人的直覺,他敏銳地感受到對方儒雅的外表下涌動着迫人的威勢。
“閣下可是飄塵仙宮的白護法?”藺長春淡然開口。
“正是!”白天武環抱着雙手斜睨了對方一眼,“你……就是藺長春那老賊嗎?”
“大膽狂徒,竟敢對我們掌門無禮!”無極門衆弟子齊聲怒斥。
藺長春擺了擺手,制止了他們的呼喝,沉聲道:“冷清秋沒跟你在一起嗎?”
“你這個假仁假義、滿手血腥的老賊不配叫宮主的名字,更不配在她面前出現!”白天武冷冷地迴應。
“看起來,你對她很忠心!”藺長春玩味地打量着他,“能讓一個桀驁不馴的人對自己如此忠心,她的確很有手段!”
“比不上你!否則,飄塵仙宮就不會有她這個宮主!”白天武針鋒相對地刺了對方一句。
藺長春的眸中閃過了一道異光,但轉瞬即逝。
“可惜呀可惜!”他扼腕地長嘆道,“飄塵仙宮在西域之時,據說也算得上是個俠義爲懷的門派,怎的到了中原就變得這般不堪?看來,有冷清秋這個宮主,真是飄塵仙宮的不幸!”
白天武的面色驟然變冷,黑眸中涌起了殺氣。沒有人可以在他的面前侮辱清秋,就算對方的武功比自己高,他也會誓死捍衛她的尊嚴,更何況,這個人還欠着她一筆三年前的血債。他提氣凝神,右手摸向了腰間的長劍。
看出白天武的心思,藺長春的脣邊勾起了一抹同樣帶着肅殺之氣的冷笑。剎那間,他身上那襲灰色的長衫在鼓盪的真氣下泛起了圈圈如水的褶紋……
* * * * *
“啊——”
怪叫聲中,一個青面獠牙的鬼臉突然從窗口處探進了藺宇涵的房間。
任何人見到如此詭異的情景,恐怕都很難不被嚇上一大跳,但藺宇涵卻是個例外。他紋絲不動地坐着,頭也不擡地修整着手中的木雕,淡然道:“老哥哥,你大老遠追我到這裡,該不會是隻爲了扮鬼來嚇我吧?”
怪叫聲頓時止歇,代之以哀怨的□□:“不會吧?你這人到底是什麼投胎的?這樣都能知道是我?”
抱怨聲中,醉叟苦着臉跳進了房間,手裡提着個鬼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