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武怕傷着情緒失控的她, 所以半點不敢使出身手,在低估了她用力程度的情況下竟被推得一個踉蹌朝後跌去。這一跌,讓他不偏不倚地撞上了屋裡的梳妝檯, 一個沒有關嚴的抽屜在大力碰撞之下整個掉了出來, 只聽“嘩啦”一聲, 似乎有什麼東西磕在地上摔碎了。
“對不起!”作爲一個有教養的男人, 他並沒有責怪莫紅綃的粗魯, 反而向她道了聲歉,隨即回頭望向地面,想看清楚那發出碎裂聲響的東西是否還有救。
這時, 一股類似酒香卻又遠比酒香濃烈得多的氣味迎面飄來,無意間吸入那氣味的他竟覺眼前好一陣天旋地轉, 差點站立不穩再度跌倒下去。
“見鬼, 這是什麼?”他趕緊閉住呼吸, 然後彎下腰去重新把目光移向地面。只見地上淌開了一灘似水非水的透明液體,夾雜其間的是四分五裂的青花瓷片和一隻軟木塞, 顯然是裝着什麼東西的瓶子摔碎後造成的結果。
看着那堆碎片愣了一瞬,莫紅綃駭然掩口,眸中迸出了大禍臨頭般的驚恐之色。
“看什麼看,我叫你走啊!”她奔上去還想把白天武往外推,不料腕上驀地一緊, 卻是被白天武反手一把抓住。
“莫紅綃, 你怎麼會有這東西?你到底在做什麼?”應是辨認出了地上的液體爲何物, 白天武的臉色語氣都變了, 方纔的關切和疑惑之色早已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不敢置信的驚訝和一絲隱忍的怒氣。
看着他素來溫和的俊顏漸漸被冰霜籠罩,莫紅綃的心一分一分地沉了下去。片刻抗拒的沉默後, 意識到自己無路可逃的她終於垂下頭,認輸地嗚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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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因爲莫姑娘喜歡白護法,所以,爲了幫他……幫他得到你,就用這法子來讓你對我死心?”
聽清秋從頭道出自己對這次事件的分析和推測,藺宇涵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沒錯!”清秋神色複雜地嘆了口氣,“那次,我無意中撞見她去暢心園找你,當時我看到她的眼神……就有種很奇怪的感覺,但到底有什麼不對,我也說不上來。後來我覺得自己不該窺探你們的談話,更不該胡思亂想,也就沒有深究下去。”
心情沉鬱地一頓,她又繼續說道:“現在回過頭來想想,她多半是故意做給我看的,想借此挑起我對你的猜疑,但是沒有產生預期的效果,所以這次,她終於不得不改用比較激烈的手段了……”
看着清秋說出“激烈的手段”幾字時欲言又止,似恨似憐的複雜神情,藺宇涵心中一動,事發後莫紅綃那些曾把他氣得半死的話突然格外清晰地迴響於耳邊。
這般不要命地激怒他,到底是信口胡言,還是刻意爲之?無論答案爲何,如果當時他沒能及時遏制住自己的一時衝動,那麼,結果就只會有一種——
毀人清白於前,殺人泄憤於後,“殘害”的對象還是飄塵仙宮的右護法,身負如此惡行,即使清秋能容他,一衆仙宮部屬又豈肯善罷甘休?他無法證明自己纔是受害者,若不想讓清秋在下屬面前作難,那便當真只有自行了斷,以死謝罪一途了。
霎時間,他只覺背上冷汗涔涔,心頭亦是五味交雜,真不知是該大哭一場還是大笑三聲的好。雖然他也是經歷過情路坎坷的人,但男人的心思終究不及女子那樣九曲十八彎,他又如何想得到莫紅綃竟會用這種毀人又自虐的方式來幫助心上人爭奪另一個女人的愛?事到如今,恐怕也只有欲哭無淚一詞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了。
啞然許久,他才澀聲嘆道:“也許你是對的……可我還是不明白自己是怎麼着的道,更不明白,怎麼會連扁堂主都查不出任何問題……”
“千日醉!”合了合眸,清秋面色凝重地道出了心底的答案,“我想來想去,也就只有這個可能了。”
見藺宇涵仍是一臉困惑,她又苦笑着解釋道:“千日醉以釀酒之法制成,因原料本身帶有麻醉性,其烈度勝酒萬倍,如飲下一瓶,據說可讓人沉睡千日,若想令人昏迷一夜,則幾滴足矣。它與普通迷藥的區別在於:第一,服下他的人會在絲毫感覺不到眩暈的狀態下瞬間失去知覺,醒來以後唯一的反應就是頭疼,和普通的醉酒沒有太大區別;第二,它一旦離開密閉的容器,四個時辰之後便會徹底消散,任他再高明的行家也查不出任何痕跡。”
看着藺宇涵張口結舌的樣子,她忽地面上一紅,輕聲補充道:“如果她給你服下的真是千日醉,那……這一整晚,你除了昏睡,什麼也不可能做。”
又愣了好半晌,藺宇涵才長長吐出口氣來:“可這……畢竟還只是你的猜測,若真是千日醉,如今豈不早已無跡可尋……”
“涵哥哥!”清秋心一緊,忙牽住他的手柔聲道,“別再想這些了好嗎?我說過我信你,不需要任何證據!且不說你不可能與她如何,就算……就算真有什麼……”咬了咬脣,她微顫地仰起星眸,有些艱難但也是萬分堅定地說道,“我也知道,那不是你的本意,你在我心裡的位置,不會有任何改變!”
她眼裡的深情讓藺宇涵心頭劇震,這一剎,他終於明白了自己此前的恐懼都是多餘的。既然清秋早已看出莫紅綃深愛白天武,卻沒有表現出絲毫妒意,那她的芳心誰屬豈非已是昭然若揭?再加上此時此刻的言行,他要是再不明白她的心意,那他就是個無可救藥的白癡。
“秋妹,你待我如此,叫我……說什麼纔好……”
輕捧她的柔荑緊貼在面頰上,他彷彿從地獄中重生般的欣喜目光與她眼底的一池春水慢慢交匯,久久纏綿,最終無聲地相融,再無隔閡。
許久,心境已是一片澄澈的他平靜地開口:“秋妹,謝謝你這樣信任我。不過……我還是希望把事情弄清楚,否則,我心裡永遠會有個結……”
“好!”清秋瞭然地應着,“這事就交給我吧。我瞭解莫紅綃,她不是個心裡藏得住事的人,我會有辦法讓她說實話的。”
言方及此,忽有一陣異常聲響隱隱傳來,似是砸碎了什麼東西,片刻後又有爭執聲響起。那聲音的來處與靜心園有一段距離,但他們兩人的內力都頗爲不俗,因此聽得清清楚楚,其來源絕對是莫紅綃所住的無邪居無疑。
剛發生了那樣的事,現在她那邊又不太平,該不會只是巧合吧?
與藺宇涵交換了一個眼神,清秋霍然站起:“在這裡等我,我去看看。”
藺宇涵知道她是怕自己見到莫紅綃會覺得尷尬,所以沒要他一起去,於是並無異議地點頭。再次給了他安慰的一瞥,清秋旋身飄然掠出房門,直奔無邪居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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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你一直跟我說得那麼肯定,還要跟我打什麼賭,原來……原來打的竟是這個主意!”
好不容易從莫紅綃心驚膽戰、凌亂模糊的敘述中理出頭緒,白天武的心中就像燃起了一團火,那無處宣泄的羞辱和挫敗感幾乎把他的胸膛漲裂。
“莫紅綃,誰讓你多管閒事了?”狂怒地抓住她的肩膀,他情緒失控地搖晃着她嘶聲咆哮,“我跟藺宇涵爭勝情場是一回事,可你別忘了,他有恩於仙宮,連你我的性命都是他救的!靠陷害救命恩人來取勝,你以爲我會高興嗎?我還不如去死!”
莫紅綃只覺自己渾身的骨頭都快被他搖散了,首當其衝的肩骨更是在他瘋狂爆發的巨力下格格作響,疼得她差點連眼淚都掉了下來。
想到自己一邊忍受着所愛之人心中只有別人的痛苦,一邊還要犧牲自己,違心地做出原本最反感最厭惡的事情來成全他,結果得不到他的感激也就罷了,竟然還要遭受他如此的鄙視和辱罵,莫紅綃的意志徹底崩潰了,於是,她也失去理智地吼了起來:
“姓白的,你有什麼資格這樣跟我說話?怪我多管閒事?有本事你自己去把宮主搶到手啊!別總跟個娘們兒似的,在她面前連屁都不敢放一個,受了挫就只會拿自己出氣,你這沒膽沒腦又沒用的孬種……”
“住口!”一聲怒喝伴着一記清脆響亮的耳光打斷了她的話。屋子裡霎時間變得一片死寂,恰在此時踏入房門的清秋愕然止步,望着掩面跌倒在地的莫紅綃和臉色鐵青的白天武,她抓着門框呆立原地,一時間不知所措。
“哈哈……”
突然,莫紅綃放下捂着面頰的手仰天狂笑起來,淒厲如泣的笑聲中充滿了深深的痛苦和絕望。
“打得好!像我這樣下流無恥、卑鄙齷齪的賤女人早就該打了,這一巴掌還太輕,得重重地打,打死了也是活該,你說是不是?”咬牙盯着白天武,她笑得像個瘋子,“行,我讓你稱心如意,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礙你的眼了!”
說罷,她一躍而起,衝出房間狂奔而去,跨出門口時那一下不辨方向的猛衝竟差點把站在門邊的清秋撞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