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我爹, 你是個魔鬼!”
一聲充滿憎惡的斷喝淹沒了他的解釋,藺長春渾身一震,受創地看着兒子。
“涵兒, 你怎麼能這樣跟我說話?”他憤怒地指了指身後的兩具屍體, “你知不知道, 是這對狗男女設計陷害我, 他們玷污了我對你孃的感情!”
“玷污了和娘之間感情的不是別人, 正是你自己!”藺宇涵紅着雙眼與他對峙,“一個沒有人性的魔鬼,根本不配提‘感情’兩個字!”
“你……”藺長春額上霎時青筋暴起, 眼底掠過了一絲不受控制的殺氣,“小畜生, 你不要欺人太甚!難道……你就不想要姓韓那臭丫頭的命了嗎?”
“就算我乖乖回來當你的孝順兒子, 你會因此放了她, 因此少殺幾個人嗎?”藺宇涵嘲諷地冷笑,痛徹心扉的絕望讓他完全忘了事先設計好的臺詞, 負氣的話語如潮水般流瀉而出,“我原本的確是想來求你的,不過看來已經沒這個必要了!現在我只能告訴你一件事,你要是殺了她,我就了斷了自己給她償命, 想怎樣, 你看着辦吧!”
“好, 好, 你好!”藺長春怒極反笑, “小畜生,既然在你眼裡, 活着當我的兒子是那麼不堪忍受的事,那你就和他們一起去死吧!”
歇斯底里的咆哮聲中,他陡然橫空躍起,如一頭被激怒的猛獅般朝兒子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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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叫你不要來了嗎?你現在陪着的人,該是他纔對。”
聽到身後那輕盈得幾不可聞的腳步聲,在河堤邊燒着紙錢的白天武頭也不回地木然道了一句。
清秋頓住身形,抿脣看着他。
儘管那沙啞的嗓音已沒有了往日春風旭陽般的暖意,但他的側影依舊清俊挺拔,身上那襲隨風輕揚的白衫也還是同樣素雅飄逸,纖塵不染,只是細看來略顯寬大了一些——衣裳當然還是那件衣裳,清減的是着衣的人而已。
幽幽一嘆,她走到他身邊坐了下來,也捻起張紙錢丟進火盆:“他是他,你是你,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他們口中的那個“他”指的自然是藺宇涵。藺宇涵回無極門去了,此事仙宮上下已是無人不曉,可聽他的口氣竟是不知道,他現今的狀態如何可想而知。心隱隱疼着,她不忍說破真相讓他難堪,只得含糊其辭繞了過去。
若換作從前,她這語氣輕軟又透着關切的應答定會惹來他的一番遐思,但現在,似乎任何事情都已激不起他的半點反應。低垂着頭,他還是以同樣的頻率、同樣的動作不停地燒着紙錢,看來沒有任何接話的打算。
清秋早已習慣了他這個樣子,一道深入骨髓的傷口,豈能指望它頃刻之間痊癒?能從一開始的一言不發,到現在的寥寥數語,已算是不錯的進展了。
於是,她也不再出聲,就這樣默默坐在他身邊陪着他一起燒紙。眼見一張張纖薄的冥紙在妖豔的烈火中翻滾舞動,直至化爲黯淡淒涼,透着死氣的紙灰,她只覺心房深處隱有一片帶着涼意的酸澀擴散開來。
人說情深不壽,人說心比天高,命比紙薄,人說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難道說,一份過於深摯的癡情,真是天地所不容的嗎?或者要燃盡所有的生命,才能讓那虛無飄渺的幸福有片刻的停留?看着眼前這情根錯種的悲劇,念着遠方那吉凶未卜的人兒,她的心如布巾般慢慢擰起,只不過,自那絞出的不是水,而是血,是淚。
恍惚中不知過了多久,她忽覺腕上一緊,頓時驀然驚醒。低頭一看,她才發現紙錢早已燒完,自己走了神,一把撈空了都不知道,還是習慣性地做着那個往火裡送紙的動作,竟是差點燒到手,多虧白天武及時阻止,才讓她的纖纖素手倖免於難。
“謝謝!”長長的羽睫輕顫了下,她凝眸望向他,可他卻迴避了她的目光。
“紙都燒完了,該回去了吧?”他神情淡漠地開口,“別忘了自己的身份。飄塵仙宮可以沒有我,但不能沒有你……”
“胡說!”
她微惱地打斷他,只覺那話如尖錐般刺着心。他沒有反駁,眼一垂復歸沉默。
短暫的僵持後,清秋緩緩站起:“那我就不打擾你了,不過……明天我還會來的。”
清楚地看到他的肩頭微微顫動,她神色一暖,柔聲道:“我知道,有些傷痛,是別人無法治癒的,只能靠自己慢慢撫平。我只希望你瞭解,無論什麼時候,你都不會是一個人,哪怕……身邊那人唯一能做的,只是陪你一起痛而已。”
說罷,她輕提羅裙旋身離去。許久,那石像般凝於堤邊的白影終於轉回臉龐,強用冷漠僞裝着的黑眸中漸浮起了朦朧的水氣:
“你是個世間少有的好女子,我一直都知道……但我已害了紅綃一生,豈能再耽誤你的幸福?也許是時候,該讓這一切……都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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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是不肯吃?”
看着面前托盤中那堆被原封不動送回來的食物,藺長春的眼底浮起了一片陰森的寒氣。
“他……他……小人……小人……”看出藺長春面色不善,那端着托盤的小廝嚇得嘴脣發白,渾身顫抖,半晌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小廝的窩囊模樣惹得本就情緒不佳的藺長春更是心煩,隨着一股直衝腦門的無明火,他猛揮衣袖,把那小廝掃得連人帶盤橫飛了出去。毫不理會身後的陣陣翻滾哀號聲,他神情僵冷地轉身離去,一直走到了迴廊盡頭的最後一間屋子門口。
目光陰鷙地咬了咬牙,他一擡腿,“砰”的一聲踹開了房門。
屋子裡,一個斜靠在牀頭的人影緩緩坐了起來,身軀一動間,帶起了一陣叮噹作響之聲。
“小畜生,你到底想怎樣?你究竟想跟我作對到什麼時候?”一個箭步跨到牀前,他揪着那人的衣襟嘶聲咆哮起來。
被他扣在手掌間的,竟是面色憔悴的藺宇涵,只見他的手足都被鐐銬鎖住,用鐵鏈牢牢拴在了粗如兒臂的鐵製牀架上。
面對着盛怒的父親,他神情不變,只是嘲諷地撇了撇嘴角:“不是您讓我去死的嗎?我正在遵照您的吩咐行事,這有什麼不對嗎?”
“你……”藺長春氣得揮掌欲打,然而,看着兒子倔強的眼神,他高高舉起的手卻不由自主地僵在了半途。嘆了口氣,他終究無可奈何地放下了手。
“涵兒,我們父子就不能好好說話嗎?”他痛心地斂眉,放緩了語氣,“我已經說得很清楚,只要你把《易天心經》的下半部寫給我,我就放了你的凌仙妹子,就算是冷清秋那丫頭,只要她不來跟我作對,我也可以不動她,這樣難道你還不滿意……”
“您以爲我是三歲孩子?”藺宇涵冷笑着打斷了父親的話,“我也說得很清楚了,《易天心經》下半部的全本我沒有看過,就算看過,我也不會寫。因爲我知道,如果我寫了,只會讓她們,讓更多無辜的人死得更快,死得更慘而已!”
聽着兒子句句帶刺的話,藺長春剛剛表現出的一點“慈祥”立告消失。
“小畜生,那妖女究竟給你灌了什麼迷湯,讓你對她這樣死心塌地!”沉下了臉,他抓着兒子的肩膀狠心地譏嘲道,“她曾經爲了那姓白的手下差點一劍捅死你,你該不會忘了吧?你要是死在這裡,說不定她轉身就投入別人的懷抱,你又能落着什麼好?犯得上嗎?啊?”
“若果真如此,我倒放心了!”藺宇涵一扯脣,眸中現出了一抹悽楚的柔意,“可惜秋妹不是這樣的人……我只希望,如果我死了,她不要爲我傷心太久,以後就算沒有我在她身邊,她也照樣能過得很好……”
“你……你這犯賤的混小子!”用力把兒子丟回牀上,藺長春氣得渾身發抖。一陣暴怒過後,他不再大吼大叫,面色卻逐漸陰冷下去。
“逆子,這是你逼我的!”含恨捏緊青筋暴起的右拳,他的衣衫在鼓盪的氣勁中無風自起,“留着你這吃裡扒外的小畜生,遲早有一天,我不被你害死,也會活活被你氣死!”
看到父親森然眯起的雙眸中透出濃烈的殺氣,藺宇涵慘然一笑,心如死灰地閉上了眼睛。
“大師兄,你要做什麼?”
這時,到處找藺長春不着的姚楓尋至此處,恰好見到了這一幕。驚駭之下,他急忙奔進來抓住藺長春的手試圖阻止,不料卻被對方已然運起的剛猛內力彈了出去,一跤跌倒在地上。
“我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背叛我的人,就算是我的親生骨肉也不可以!”
冷酷的狂笑聲中,他驟然揮掌,朝着兒子的頭頂用力劈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