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午後,接連數日後 ,還得繼續手頭的活兒,輿平已經爲吳家補魚網半個月了。他拿着第三十七張網,補了一小撮,已經汗流浹背,戳破的手指頭冒着絲絲血,加上這麼炎熱的天氣,瞬間幹凝的血塊又稍微增大了些。
他肚子餓,手腳早已沒多少力氣。只見鋥亮鐵圈在他粗糙的手指頭上繞來繞去,仍然沒將雞蛋大小的網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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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他嘆了口長長的氣,隨即扔下網,在一塊光溜溜的大石頭上坐下,望向漫無邊際的大海,滿臉惆悵。
他早已忘卻我的存在,我見他這般心浮氣躁,自己也沒繼續引線穿魚。
我向輿平走了過去,盛給了他滿滿一碗水。
輿平並不接碗,也不看我。 шωш тt kan C O
輿平大概27歲左右,右眼微微吐露,有點像青蛙眼,比正常人就不正常了那麼一點,他平時嚴肅,街坊四鄰只在背後取笑他,說他長了這麼個鬥雞眼,能娶到女人才怪。我發誓,我雖認識他不到半個月,但他除了這麼一隻白眼,其他方面真的很出色。
“想家了嗎,輿大哥?”我問。
“瀟雪,你好好的一個千金大小姐,幹嘛跑來這麼一個地方活受罪?”他目光熾烈,暗含着淚花。
輿大哥見過我易裝前的樣子,當然此刻在他面前的是個可憐的醜八怪。
在這吳花白的地盤,我信得過輿大哥。我猜想他下一句定是又說好好的俊美姑娘,幹嘛易容成一個看起來像瘋子的女人。我要岔開他思路及要疑問的話。
“怎麼,輿大哥又想你那位美貌妻子啦?”我略帶調皮的口吻。
他目光左閃右避,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
過了良久。
“我那時在江南沿海一帶做工,我還沒坐過輪船,也捨不得花錢坐,她去找我,照顧了我兩個月,我記得清清楚楚。後來我花了畢生心血積攢下來的錢,讓她坐着輪船回老家,叫她等我……。”輿大哥沒繼續說下去。
“那後來呢?”我問。
“後來……後來她就跟人跑了。”
後來,輿大哥天南地北的找她,可結果還是沒有結果。自此兩個人見了面也裝作不認識。
這像是我的心事:他-白雙玉悄無聲息的離我而去,像是一下子從人間就此蒸發。
也許還是怪我,我爲了尋爹爹,幾乎顧不及兒女情長,當然無意間傷害了他,當他離開我,我再也看不見他時,才意識到我這輩子可能要失去很重要的東西,那東西可能叫“愛情”。
可是一天找不到我父親哪怕只是一具冰冷屍體,我也要找!又怎能妄想其他。
由他吧。
“瀟雪,你母親的咳嗽有沒有好點?”輿大哥整理好心緒打起了精神。
我應聲回答着好點了。
我家裡只有一年邁老母。那一年,那一月的那一天,暮色凝重,空氣呼吸起來乾燥地令人難受,黑老鴉在枯藤上“咕咕咕”叫喊着,讓擔憂人的心凌亂。
村長吳花白就是在這時拄着柺杖,步子沉重、神情憂鬱地來我家。只見他伸出皺巴巴的老手慢慢地撫去我家庭院裡飄着的花絮,一瘸一拐地向我母親走來。
我母親正專心地凝望着天邊一輪淺淺的滄月,她神情難言明白的憂傷。
因爲那時我爹已經出門三個月零二十八天了。
村長沉沉地壓低着嗓音說:“哎?蕭老婆子,老頭這……他……不回……不……會,哎!當我什麼都沒說。”
村長說着覺得難受,因爲說話聲小而沉,後面好不容易擠出的字他自己也聽不清。
他拄響柺杖縮退了一步,兩步,索性幹叫喚着:“雪兒,給我泡一杯梅露養仙茶!”接着一屁股坐了下來,虎頭椅受了驚嚇,咯吱咯吱地響。
母親聽吳老說話支支吾吾,一無往日穩重,她擔心我爹蕭由,也顧不得對吳老夕日仗勢欺壓平民百姓的厭煩情緒,焦急口吻又可親地問:“吳長老,村上發生什麼事?雪兒她爹……?”
吳花白看着我家主室裡頭牆上斜掛的雞鳴血日圖出神、出奇,他不把母親的話聽進他血管幹癟的耳朵裡。他維維不諾着。
“哪有這回事,婦道人家深居府邸,一天胡思亂想!我看蕭老 快回來了!你看,我這不是來看看他是不是回來了,既然還沒回來,那……那我和他老的事兒就改天在談吧。”
母親聽他這麼說,心裡頭鬆口氣。只是過於心繫我爹的安慰,彎彎淡月眉眉心綴“川”。
我令馨兒端着全襄天城只有我家纔有的梅露養仙茶快步給吳長老送來。
吳長老正躬着肥胖的水桶腰板起身,樣子像地皮癟三。
“這茶我路上走着喝!啊?!”
“真是無賴乾癟三!”我憋了一口氣,吩咐馨兒連茶帶杯把這糟老頭送走,送到莊門口就趕緊回來。
本想打聽爹爹久久未歸的消息,這糟老頭卻貪圖我家的梅露養仙茶而來。
馨兒抿嘴,端着我那上好的青玉杯尾隨吳長老去了。
至今,已經又過了三個月。
我料想,爹爹一定是出事了!
我懷疑那天吳花白去我家的言語舉止,我懷疑他和我爹的失蹤有關。
可我母親不信。
可我找不到吳花白與爹消失有關聯的任何線索。
我懊惱,無助。
白雙玉啊白雙玉,你不是那麼有膽識、有魄力、有謀略、又聰明嗎,我遇事兒你就收起你的吹噓,好不要臉地躲地遠遠的?
騙子!騙子!大騙子!
我氣不過。
輿大哥走過去,拽了拽了漁網。這吳花白規定今天一定要輿大哥補完五十八張破網!
他回主家又要捱罵了,捱罵還算輕的,只是不要被他這“吸人骨”喝醉了酒叫夥計們看打他就謝輿家列祖列宗了。
吸人骨!簡直就是人鬼嘛!
“輿大哥,這還回得去嗎?”我看着他把一張張補好的網吃力地盡是往他寬大卻枯瘦的肩膀上扛。
他不說話。
我跟在他消瘦枯高的身後,才發現他衣衫襤褸,步履蹣跚,緊拉漁網的手指頭傷口崩開了,跌落着鮮紅的血珠……。
我不自覺地留下淚來。